01
当天翻回到林东镇时,天已大黑。
我请老王帮忙找了家宾馆,办完手续后,老王还在不远处的休息区坐着。我知道老王不好意问我明天的行程,便招呼他一起喝两口。老王搓着手,腼腆的说家里有事情,我开玩笑地说,“什么事,能比陪客户喝酒重要”。
我问老王,“林东有啥好吃的。”老王依旧搓着手,离开了他的“宝马”他好像一直都在这么不自在地搓着手。最终他腼腆地说,“肉肠、血肠。”看我满脸的失望,他不得不继续思考,最终想起了“大骨头和羊杂汤”。
“在赤峰吃了好几天的肉肠、血肠了……羊杂好,哪有?”
“附近就有一家。”
“正好一起去。”
“那怎么好意思。”
“都一起冻了一个下午了,有啥不好意思的。我一人去吃也是孤单,一起哈,正好聊聊明天的行程,家离着远不?”
“林东,屁大点的地方。”
“那就是不远呗,你把车放家里,一起来肉肠、血肠、大骨头、羊杂汤,再喝两口,今儿个可把我冻坏了。”
“那行吧,正好家里还有瓶蒙古王。” 提到酒,老王突然来了精神头。
“那太好了,这酒好,呼市老喝,别的还喝不惯呢。”
在酒桌上我了解到,老王是个下岗工人,花一万多买了这么个三蹦子来跑出租。“哎……在林东跑出租就不是人干的活儿,你这是去祖陵,这季节没人愿意去。”酒桌上老王无奈地跟我诉苦,“你要是去召庙……非打起来不可”。
老王对召庙还是念念不忘的,不一会便问了我两遍明天要不要去。最后,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跟他说,我可以包车,但也就在辽上京遗址那里转转就行了。那天下午我还要赶回赤峰,出席一个朋友的婚礼,也就没时间去太远的地方了。
喝过两口之后,老王的话也多了起来,他跟我说,“你去的地方都邪性,你能在那里看到个啥?啥也没有你去看啥?你该真不会是盗墓的吧?”听到他的直爽,我也真是失望到了极点,是呀,我打算去看啥?我又能够看到啥?就像今天去到了辽祖州和辽祖陵,真可谓啥都没有了,除了历史的记忆。
“我能看到魂儿。”我这么回答老王的疑惑,也在这么地给自己打气,“只他们曾来过这儿,我就能看到他们。”我想我确是能看到魂儿的,不过那要留在我的文字里。
“说得这瘆人,来喝酒。”
“喝着,今儿这天真TM冷,但也走得痛快。你知道吗老王,我今天终于实现了想了多年的梦。”
“你的梦也忒奇葩了……这天在林东,也TM算不上最冷的。”
那晚,离开饭店走路回宾馆时,林东下雪了。
我站在那个小镇一隅,抬头仰望天空,鹅毛般的雪片簌簌飘落,静静地落到脸上。或许没有风的缘故,更或许是这一天被冻得无感了,我竟觉察不到那雪花的凉意。我甚至觉得,在这白纷纷的世界里,竟还有一丝丝的温暖,这真是很奇妙的感觉。
02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老王就来宾馆接我,我问昨儿的雪大吗,他说,不大,已经停了。
不过一出宾馆,我就看到了那个小镇子,已经被银装素裹成一个洁白的童话世界了。这是不大的雪吗?可能真是不大吧,但这已是我见到的,最北方的雪了,稍一抖落,就成了一个雪世界。
到南塔时,天刚破晓,紫色的霞光,将茫茫的雪原映照得鲜红。我踩着厚厚的积雪走向那塔时,脚下发出新雪才有的咯吱咯吱的声响,竟让我觉得真就寻到些童年才有的乐趣。
南塔位于林东镇西南十五里的龙山上,它是一座空心的密檐砖塔,有八角七檐,通高二十五米。这座巍峨俊秀的塔,和北京的天宁寺塔一样是座辽塔,有着辽塔特有的风姿。只辽上京南塔在造型上是更为逐级递减的简单古朴,没有天宁寺塔那样有着近乎弧形的收刹曲线。就时间来讲,这座南塔始建于辽代初期的神册三年,公元918年,它要比辽代末期的天宁寺塔早了整整跨越一个辽朝的二百年,而它们的区别也是辽塔在这二百年中发展变化、日臻完善的一个缩影。
南塔塔座上妆点着大小佛龛,但保存下来的浮雕佛像却不甚了了。确实历经近千年的风雨,这孤立于荒原中的塔能相对完好的保存下来,就实属不易了,而它所遗失的,或也就成为时间之河磨砺过它的印记了。
老王告诉我,前几年国家对这塔进行了修缮,还在檐角装上了风铃。他很遗憾在塔下围上了铁栏杆,现在不能走近那座砖塔了。不过看到塔基上布满的,油漆刀刻的“到此一游”之类的豪言壮语,我还是觉得这个栏杆围晚了。
南塔处在一个高地上,站在塔下,可以俯瞰整个林东镇。老王对我说,辽故都就在镇子南边的那片旷野上,如今那里,已被昨夜的雪覆盖成一地无染的洁白。
离开南塔,我们向东北方向行驶,跨过宽阔的白音高洛河,便能看见一列笔直的连绵起伏的土丘,那里便是辽上京的城墙遗址了。老王的三蹦子“突突突”地穿过城垣豁口,我们便进入到了那片宁静、洁白、荒芜的区域——辽上京遗址。只是我们的到来真得显得有些突兀,似乎那辆三蹦子在卖力地制造着喧嚣,已彰显出这座城市曾有的喧哗。然而那样的鼓噪终是无力的,当那辆车子停下时,四周便又归于宁静,那是一种磅礴的宁静,如海一般无边无沿的宁静。
契丹本是一个逐水草而居、以车帐为家,过着游牧生活的草原民族。一代雄主耶律阿保机在统一这个草原民族的过程中,不再像以往匈奴、鲜卑首领那样,做个只懂杀伐的赳赳武夫,他更具有了政治家的卓越头脑。他敏锐地发现了,草原上逐步增多的汉人和汉人农耕定居生活的存在,并因势利导地开创了,“以国制治契丹,以汉制治汉人”的北南两院大王双轨制。
也正是这种北南两院大王双轨制的存在,让这个草原帝国,初步具有了游牧农耕复合型文明的雏形。游牧帝国可以没有个固定都城,但农耕帝国就得有了。
神策元年,公元916年,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建元上尊号,开创契丹国。两年后,即公元918年,那座南塔始建的同时,耶律阿保机决定,在这个白音高洛河与乌尔吉沐沦河相交之地,为自己建立一座都城。那座城市最初就叫做“皇都”,后改为“上京”,设临潢府。这是契丹国创建的第一座城市,也是内蒙古大草原上的第一座都城。契丹辽国后来实行五京制,这座辽上京也是其中使用时间最长且最为重要的一座都城。
03
辽上京分南北两城,北城为皇城,南城为汉城。由于白音高洛河改道北移,南城遗址大部分已被冲刷殆尽。其实即便皇城内也不再保存有地面建筑,这就是老王所说的“啥也没有了”。当然只要你能耐下心来走访,这里还是留有大量的城市遗迹的。当然即便这些遗迹,也不过只是些枯燥的建筑基址和城墙遗址罢了。如今它们被积雪覆盖着,更像是一个个起伏的土丘。
老王说带我去看石人,走近了才发现只是一个普通的石头柱子,老王说他记错了,石头人还在更远的地方。我说算了,不去了,我不是考古学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历史爱好者,来到这里也只是为亲手触摸下历史,谈不上研究,更多的只是缅怀,缅怀我们曾经拥有的历史,缅怀在历史上曾经活生生的人物。
往北的一个土台上立着一个黑紫色的石碑,那是巴林左旗人民委员会1964年刻制的,上书“大内城遗址”。《辽史》提及过“大内”,应是上京皇城内的宫城,这里便应是皇城遗址的核心区域了。而西面还有一座高出地面两米的土台,上面是一个建筑基址的平台,据说,这里便是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的寝宫——日月宫了。
即便如此荒芜,辽上京遗址依旧是我国目前保存最为完好的古代都城遗址之一。1961年,被国务院列为第一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离开了辽上京遗址,我们又去了北塔。
北塔在林东镇的一片居民区里,造型与南塔相似,也是密檐砖塔,但檐数只有四层,高度不及南塔一半,但依然保持着辽塔俊秀简洁的风格,依然能传递着历史的空灵。
辽人崇佛,对于辽朝的灭亡就有“辽以释废”的说法,足见整个辽代尤其是中后期,从上层到民众对佛教、寺院的狂热推崇。所谓“寺塔一体”,大量的寺院,留下了大量的佛塔,只如今辽代寺院大多已湮灭于时光的洪流之中,而辽代的古塔却有许多得以保留,有些还成为了当地的地标。
上边说过的北京天宁寺塔是辽代的,赤峰宁城的大明塔是辽代的,朝阳双塔中的南塔也是辽代的,这样的辽塔现在在辽宁和内蒙还有很多,这也是那个朝代崇佛的精神气质的一种体现,也是那个朝代曾经辉煌的一个缩影。
由于要参加赤峰朋友下午的婚礼,我差不多十点多钟就要赶到林东长途站,离开了。
临走前,我让老王绕道带我去了趟契丹博物馆。当然,我是没有时间去参观那个博物馆了,我只是想再去看望一下,博物馆外,屹立于高高花岗岩石台之上的,盘马驰弓、英姿飒爽的耶律阿保机铜像。
并跟这位契丹英雄,说一声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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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云行笔记,在此潜心打造属于自己的《文化苦旅》,让我们来一次,有文字感的旅行吧!
《内蒙随笔》全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