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子

图片来源于网络

1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中国,在苏联解体后搞起了改革开放,敞开心胸主动地扩大对外经济交往,喊起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的口号。改革开放的春风沿着河岸,顺着奔跑的火车,吹遍了祖国大地,也在广大的农村地区,掀开了一个小小的切口。

荆楚大地古时被称为“蛮夷之地”,这里有绵延的群山连成片,有长江支流缓缓流经这里,养育着大地上的一代代儿女。这里的农村地区在祖国的号召下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包干到户,解放了生产力,打破了“干多干少一个样”的局面。

最先尝到改革开放甜头的是小庄村的陈大卫一家子。在各家各户开始自己收割稻子时陈大卫脑袋灵光一闪,从亲戚那里东拼死凑借了些钱买了台打米机,开起了磨坊。陈大卫开磨坊收钱比较灵活,所以村里人要给谷子去壳都来他这里。陈大卫家里开始变得殷实起来,饭桌上的饭菜样数比一般人家里要多一两个。

陈大卫是家里的男人,个子高高瘦瘦的,倒有一身结实的肉,干活比较勤快,平时总是赤膊着上身,露出黝黑的皮肤。他老婆从小并未裹脚,因此生了一双大脚,村里人都叫他陈大脚。他们有一个儿子,取名为小顶。小顶一直是这家人的一个心病。

小顶打出生来就听不见别人说话,也不会说话,别人都喊他陈家的哑巴。后来在小顶三岁的时候发过一场高烧,据说是因为得了一种叫脑膜炎的病烧坏了脑子,从此以后更是呆呆傻傻,常常神经兮兮的样子,性格变得骄纵蛮横。陈大卫两口子从小就疼爱这娃,为他受着这样的苦感到心疼不已。

2

但随着年龄的增大,陈大卫和陈大脚渐渐觉得还是应该再要个娃,于是也做了些尝试。但是一年过去了,陈大脚的肚子怎么也没有大起来。他们想再要个娃的想法也渐渐地被村里人熟知了。

有个道士跑过来跟他们说,他们应该把祖坟好好修整一番,这样先人们在地下有知可以保佑他们开枝散叶。陈大卫两口子照做了。从县城拉了一板车昂贵的水泥,给先人的祖坟砌了一道围墙,然后立了两块石碑,看起来都比别人的祖坟豪气了很多。

先祖的荫庇没有起到作用。

陈大脚从隔壁村村里听说一个偏方,要家里的丈夫夜晚光着身子到田地里走几圈,坚持走上半个月,每天晚上还要喝加了草灰的茶。他们又照做了。秋风萧萧的夜晚寒风吹得骨头里都是凉的,陈大卫趁着村里人大都关了灯睡觉了,一个人光着身子去田地上溜达。做妻子的则守在房里等着给回来的丈夫喝加草灰的茶。

偏方依然没有起到作用。这两口子对于别人的建议有了一种厌烦。况且丈夫也老了,都快五十多岁的人了,对于寻找求子的方法已经力不从心。于是他们打算不再要娃了。

3

小顶眼看着长到了十五岁的年龄,整天对着人痴痴地笑,一天到晚就在村里到处晃悠,饿了就回家吃饭。连自己的吃食都成了问题以后可怎么过活?陈大脚一天天变得忧心忡忡。

这天,陈大卫高高兴兴地跑回家里来,有个好心人跟他介绍说可以从邻村收养一个女子。这个女子父母早亡,从小是爷爷奶奶带大,年龄一天天增长,奶奶希望她出去自己干些活养活自己。陈大脚也觉得很快活。除了收养过来当女子外,她还有自己的想法。

说到做到。陈大卫两口子跟着介绍人去了邻村,不到半天的时间就把女子领回了家。这女子年纪约十二岁左右,瘦瘦小小的,脸蛋红扑扑的,不爱讲话,别人跟她说话时总是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地面。身上宽大的红毛衣跟她的身型明显不相称,还泛着一股油腻的味道。裤子上还破了几个洞。

来到陈家后,这女子每天也不说话,只顾干活,洗碗、打扫院子、洗衣服,很卖力地干活。有天陈大脚拉着女子到县城的裁缝店里,给她做了一身鲜艳的新衣,在一面镜子面前女子瞅了瞅自己,然后红着脸低着头笑了。

在女子来到陈家的半个月,有天陈大卫回家没有见到这女子,于是喊了声女子,没有回应。不久,陈大脚也从地里干了活回来。两个人满村里找,连个人影也没看到。

“不是自己的女子,还是呆不久哇!”陈大卫蹲在墙角感叹了一声,带着淡淡无奈的语气。

“她准是想她婆了”。陈大脚拿出一块方巾默默地抹眼泪。心想为她做了一身新衣也是白做了,未来的儿媳妇不到一个月就跑了。陈大脚此时心里比谁都难过。

4

小顶随了他老爹的身材,还没到十七岁就长得高高大大,力大如牛。这个小伙子一天天地长个儿,喉结变大,平时咿咿呀呀的声音也开始变得粗声粗气起来。而且小顶明显地对异性越来越好奇。一看到姑娘就对人家痴痴地傻笑,吓得人家姑娘赶紧躲开。有时在村里走到路上,迎面走来一个姑娘,他就张开双手把人家拦住,人家往左走他就立马闪到左边,人家往右走他就跳到右边,还嬉皮笑脸地拉扯别人的手臂。吓得姑娘赶紧掉头往回跑。

这个痴傻的哑巴已经被一种成年人体内的繁衍的渴望所征服了。经常性地对调戏的反抗已经演变成一种暴力,在这个年轻人的体内慢慢升腾。有天他游荡到了村子边上的一座山坡上,这个山坡离村里有点距离,而且荒无人烟,除了几只牛低着头在啃草之外,几乎看不到人。他很无聊地在附近闲逛,嘴里咿咿呀呀地发出令他自己愉悦的声音。突然,他看到远处有个姑娘低着头在离田埂不远的斜坡上打猪草。他惊喜地张大嘴巴,径直走到姑娘身边。

姑娘一直专心地低着头干自己的活儿,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向她走过来。这个痴傻的哑巴走近了弯腰在地上捡起来一块小石头,然后向不远处的姑娘投过去。姑娘呀的一声被吓到,随即转过身来,看到一个高大的汉子正对着自己痴痴地笑。她被这汉子的笑的模样吓坏了。提起篮子就跑。

这痴傻的哑巴大步地奔过去,很快就用他有力的大手一把抱住了这受到惊吓的姑娘。篮子也被打翻了。受到体内长久以来极力忍耐的原始冲动,这汉子就在这渺无人烟地山坡上把一个好好的姑娘给糟蹋了。

打猪草的姑娘投井自杀了。姑娘的家人带着一帮亲戚拿着铁锹锄头,扛着斧头浩浩荡荡地跑到了陈家的门口,扬言要杀了这个神经病的哑巴。

陈大脚将小顶藏在了家里的地窖里。然后两夫妻打开门,一走出门口就跪下来跟人家磕头,连声请求他们的原谅。说小顶就是一个哑巴,从小脑子烧坏了,今天才会干出这种事来。如果他们能够宽肃小顶的话,他们愿意拿出今年收成的大米来做赔偿。看到陈家两口子跪在地上道歉的情景,这边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人死如灯灭,活着的人就好好活吧!

最终,四袋大米救了这个痴傻哑巴的命。这是陈家整整一年的口粮。

5

陈大脚对小顶的疼爱越来越谨慎了。她对她的儿子开始感到陌生。他既不会说话,脑子也有些毛病,但是性格却很蛮横,还爱好使用暴力。这让她感到一些惊悚。

小顶对性的渴望越来越强烈。而这种来自人体深处最原始的冲动最终却祸害到了他自己的娘。对道德伦理的违背在这个精神不正常的年轻人身上却并不受用。他触动的只有全部动物的感官与神经。

夏季的早稻熟了一茬,满心欢喜的人们步履轻盈地挑着刚收割来的稻子,径直来到了大卫的磨坊里,打算先尝尝这新谷子的甜腻味儿。磨坊等待给新鲜谷子去壳的人很多,为了腾出时间去忙活家里的农活,大部分村民将担子先放在了磨坊里,等去壳好了大卫答应给村民们一家一家担过去。人们怀着满意的心情离去了。忙活了一天,于是到了傍晚时分,陈大卫基本上已经把各家送过来的谷子都去壳了,这时打算靠着这副厚实的肩膀去给村民送香喷喷的大米去。

夜幕已经降临,远处的田埂上飘起了几缕淡淡的烟气,缓缓地从半空中四散开去。鸟雀们呼朋引伴地也都归了巢。一股夜的寒气渐渐袭来。趁着傍晚最后的余晖,陈大脚赶紧将门前两根木架子上晾晒的衣服收了回去,此时正在屋的床边折叠这一家子日常的换洗衣物。

陈大脚毫无防备地正认真折叠着上衣,小顶蹑手蹑脚地推开了房门,怀揣着一种与平时不一样的轻盈步伐和满脸邪念的笑容,走到他娘的旁边。大脚看是小顶走了过来,抬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折叠衣服,她已经习惯了自己干活的当儿小顶在旁边晃悠来晃悠去,所以并不很在意他的存在。

突然小顶一把夺过他娘手里的衣物,张开双手将大脚按在了旁边的床上,还没弄清楚情况的陈大脚极力挣扎,以为儿子又犯病了,一边挣扎一边嘴里骂骂咧咧着“龟儿子”之类的让小顶听不懂的语言。接下来的举动让陈大脚这辈子怎么也无法释怀,这个痴傻的哑巴用他用力的大手撕扯开大脚身上的衣服,然后将自己的身子重重地压了上去。联想起前两天心头还未挥散开去的对人家清白姑娘的歉意,大脚猛地弄明白小顶到底是要干嘛了。她的尖叫和抵抗毫无作用,在他孔武有力的儿子面前,她就像一只柔弱的小鸡一样。更让大脚难过的是,她越挣扎,这个痴傻的儿子就越是使出更大的力气,以至于最后终于激发了他体内的暴力,他扬起手掌狠狠地捶打着陈大脚的背部,一阵略带着麻醉的疼痛在陈大脚的全身传染开。大脚眼瞅着床边的什物,瞥见了木柜子的一头有一只装大米的斗,她拼了最后一丝力气够着了那只斗,用力下去拍在了这个孽障的头上,然后这个痴汉就应声倒地下去。

慢慢儿,安静的气息又回到了这个被人打搅过的乡村的夜晚。不时有一两只颠倒黑白的公鸡打了几个鸣,从一处传到了另一处,随后就消失了,夜晚又回到了它该有的平静。

但是,陈大脚怎么也静不下来,相反她现在处于一种极度悲伤而恐惧的心情当中。房间里乱成一团糟,先前折叠好的衣物重又变得混乱,一些在床沿上已经弄得皱巴巴,其他的都散落在了房间里灰蒙蒙的地板上。她猛地有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这折叠衣物所持续的时间仿佛一下子被劈开变成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她所熟悉的世界,一个是她毫不准备永远也不愿意相信的世界。她披散着那头枯黄的弄乱的头发,没有理会身上弄破的麻布衫的领子,双脚无力地扶着房门靠着墙趴在了墙角里。眼泪无声地顺着有一些明显皱纹的脸庞淌了下来,几缕头发因为泪水湿哒哒地缠在了一起。那只斗就落在她不远处的脚边。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救了她。那痴汉儿子因为脑部受了一击晕了过去。

6

陈大脚被一种命运的无情打压而彻底降服了,她像个终于不再抵抗的雄鸡一样收起了自己羽毛,把自己坎坷而无奈的一生进行了回顾。她这辈子就不该有孩子的,所以无论怎样也没法给陈家留一个清清白白的娃。打从小顶出生以来,他就以一种异与常人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中,缺少了普通农家的那种欢声笑语。他还要折磨他们。他们以一种日渐衰老的农村人的辛劳来抚养这个性格蛮横的傻子。这还不够,老天爷还要再让这个痴傻变成孽障来害人家姑娘,最后把这种罪孽都带回了自己家里。一个冷静的想法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挑担子送大米的丈夫今晚就在别家过夜,要等到第二天天边亮起鱼肚白才会归家。陈大脚颤颤巍巍地走到柴房,拿了一根捆柴的粗绳子,拖着小顶到院子里,将他绑在一棵树底下。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陈大脚就跑到后院宰了一只鸡,然后在厨房里忙活了一大早,做了一顿比过年还要丰盛的早饭。她表情冷静地走到院里的树下解开了绳索,小顶刚刚从昏迷中醒过来。然后她向往常一样用温存的声音叫唤小顶过来吃早饭。小顶一看到满桌子的好菜,眼睛里放出了惊喜的光彩,嘴里吐着咿咿呀呀的让旁人听不懂的语言。杀鸡吃肉一般是在过年那天才有的福利。今天能吃到小顶心里自然是高兴不已。那刚刚出锅的鸡肉盛在一只大碗里,还冒着热腾腾的香气。陈大脚脖子上还套着围裙,一只手拉开了椅子,陪着儿子坐在了桌子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儿子狼吞虎咽,自己却并没有动筷子。小顶只顾低着头吃饭,并不理会大脚。大脚默默地坐着不动,用一种看穿人心神的眼睛盯着小顶的表情。她一直安静地坐着,用一种近似耐心的行为一直看着她这个痴傻的儿子。突然,这个痴汉手里的筷子掉落在了地上,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一串白沫从嘴角流了出来。大脚很有条理地从桌子边走开,安静地收拾好碗筷往厨房门走去……

那晚,大脚心里冒出了一个冷静的想法,“我要杀了这怪胎”。然后她很自然地想起来了一直没用过的老鼠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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