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的世界。
某天中午接到弟弟的电话,他哽咽着说,“我太难了”。
一面是着急回家的母亲。虽说回去是为了清明祭祖,回来却是遥遥无期,得好言哄着劝着才能成行。
一面是直接拒绝的岳母。想请岳母来照看下才一个多月的小女儿,以及刚出月子不久的媳妇,对方却是一天都不要过来。
一面是狂轰滥炸的工作催促。媳妇是老师,带的还是毕业班。尚在月子里,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就一天一个电话地询问何时能复岗上班。
一面是小心伺候保饭碗。家里事多,自然工作上就没法全心全意,得伺候好上司才能换些回旋的余地。给我打电话前,刚赔上司喝完酒,也是借着这股酒劲才能哭着说出那句话。
他说,太后悔生了这个二胎,当时该打掉的。
因为二胎又是个女儿,他被母亲埋怨被父亲指责,似乎做了件了不得的错事。
二胎原本并不在人生规划里,只是意外有了之后,想着是缘分使然便留了下来。不论男女,总归都是自己的孩子,所以也没有去做性别检测,哪怕父母有表达了这个意思。
如今却是这么个状况。
他说,母亲照顾产妇还是一如既往,只是对待大女儿和小女儿却是差别的很明显。
这种差别让他有些寒心,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更令人烦躁的是,母亲会时常念叨,她不想待在这里,她想回去。
她会说:“我不带了,你们自己带。”
“上班怎么办?”
“那就带去上班。”
夹着丝无理取闹的味道。
虽是用方言跟他说的,媳妇多少也能听明白。
幸亏媳妇脾气好,只是假装听不懂。
若是她们再吵起来,他脑袋会更大。
所以,
他会对母亲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待这里,我这也是没办法。但是能不能别说出来,别戳破。”
母亲的世界。
回到老家的母亲,心情舒朗了很多。
农村的房子宽敞,上下三四层,前场后院,出门就能跟人唠家常。
母亲说,她不喜欢去济南。
太远了,人生地不熟。她不识字,普通话也讲不好,每天就在几十平的房子里来来回回,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跟坐牢一样,人憋得难受。
好不容易等儿子下班,说不上几句又会被嫌话多。
带孙女出门都是提着心。
城里车多人多,害怕自己一不留神,孙女被磕到碰到。
所以,她都是走路接送大孙女来回幼儿园,从不骑电瓶车。
她说,从前孩子小,为了照顾孩子赚不了几个钱,只能在老公手底下讨生活。
现在老了又得看孙女,还是赚不了钱,还是不能硬气地过日子。
清明前一个礼拜,不知怎么的感冒了,鼻水一直流,嗓子也不舒服。
若是在家里,必定是要躺在床上睡觉休息。
但因为要照顾儿媳妇,她就强撑着起来做了饭,然后再回去躺着。
后来实在难受才告诉儿子,去挂了瓶盐水。
回老家的前一天又变得严重,儿子给买了快克。她不想吃,儿子埋怨她生病了还不吃药。
硬着头皮吃下7颗快克,
整个人虚得站不稳,连手都是在抖的。
回家三四天后,晚上睡觉还是会出一身虚汗。
她说,自己一生病,儿媳妇脸色就会不好。
平常说说笑笑的,出门时会喊一句:“妈,我走了。”
但一旦身体不适,就难得听到对方一句问候。
“这亲娘和婆婆就是不一样。”她自顾自地叹了一句。
“年轻人不懂事,以为走得越远越好。
走得这么远,不还是需要我帮忙。既然需要帮忙,为啥不能听听我的话,离得近一点。”
儿子有儿子的难处,母亲有母亲的苦楚。
在只有片面信息时,容易跟话主共情,抱怨另一方的冷情。
可是在两面皆听之下,却一时语塞,不晓得能说些什么。
忽然就理解了那句,我之前甚是排斥的话:
父母一生都在等一句谢谢,孩子永远在等一句对不起。
前后半句根本不在同一个维度上,而且在不同的人生阶段,这个维度也是动态变化的。
孩子年幼时,索求的是情绪价值,希望被父母看见和关注,他们对物质没有太多感知。
而此时的父母想要的是生存价值,更多的钱更好的生活,他们没时间去管情绪的事情。
孩子成年走入社会,像曾经的父母那样,更想要的是生存价值,希望在物质和人力上得到支持。
年迈老去的父母,却开始索求情绪价值,他们期望被看见被关注。
你看,错位一直存在。
你以为是在同一个时空对话,其实隔了千山万水。
说不出口的“谢谢”,等不来的“对不起”,是儿女的遗憾。
意识不到的“对不起”,得不到的“谢谢”,是父母的悲哀。
如果可以,我想成为先往前迈一步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