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铁匠铺

     老铁匠的打铁铺设在村外一处空旷的土场院的角落,土场院有半亩地大,原先是一个碾麦场,后来不碾麦子了就闲置下来,长满了荒草。场院边上也没有大树,只有一株拳头般粗、五六米高的椿树、孤零零地立在距打铁铺十来米远的场院边,冬春四季与打铁铺做着邻居。

      如果说村子里的房子哪一家最简陋,那就一定要数老铁匠的打铁铺了。用木板夹住湿土夯实,筑一个彐字形两米五高五十公分厚的墙、取掉这个彐字中间一横就是铁匠铺的主墙,墙上架三根木头,木头上面搭几根稀稀拉拉的细椽子,椽子上面用石头压着捡来的有漏洞的废弃牛毛毡。暑热的天气里,会有阳光从那漏洞处透进来,直射到铁匠铺里忙碌的人们的脸上身上或地上,像极了手电筒的光分外明亮。阴雨天时,雨水会从那孔洞里直接落进来,洒在人头上,掉在正在铁砧上熏熏燃烧发着红光的铁器上面,发出呲呲的声音,但这丝毫不影响高温铁器的正常锻打。

      打铁铺没有门,里面的设施也非常简单,挨着山墙半人高处安着一个固定的圆形长筒风箱,风箱的旁边是烧铁炉子,炉子高高的烟囱通过顶上的牛毛毡的简易房顶伸出去一米多,都是用没经烧纸的土砖块、和上泥砌起来的,炉子前面是一个八十公分高四十公分粗的木墩,木墩上稳稳地架着一个铁砧,铁砧与炉子中间空隙处有一个铁箱,是用来装煤的。除此而外,轮到不打铁的日子,打铁铺里再没有其他的器物了。只是谁家需要加工镰刀或斧头时,才会把打铁需要的两只大锤、夹铁器的大钳子、老铁匠用的小铁锤、两把拨火用的火尖从老铁匠家里扛来,然后生火,拉动风箱让炉里的煤火烧旺,再将需要煅烧的铁块或铁棒埋到煤火里烧。

     那铁块经过老铁匠在火里耐心地翻腾、掉头,半个时辰后、老铁匠认为铁烧软了,会突然将脸沉下来,显得严肃而威严、不说一句话,闭住嘴和气,两肩一摇、将身上的衣服一腾,任它丢到哪里去,左手捏着铁钳子将那烧红的铁块从燃烧的炉火里夹出来,放到铁砧上,右手拿起一把小的铁锤使劲砸向那段铁,发出信号,旁边掌铁锤的青壮年立时将那铁锤举起来,也砸向那段发着红光的铁,粘着煤火的那段铁被大锤砸的火星四溅,旁边看热闹的人怕铁末子溅过来烫了脚,纷纷躲避。

     随着老铁匠的小铁锤敲在铁块上给使大锤的人指引落锤的地方,使锤的青壮年一刻也不停,一下又一下将锤的重量及自己的全部力量汇集到铁锤上,砸向那段铁,直至那铁冷却下来发出黑色,或已呈现出了要打造的农具的雏形,老铁匠才在铁砧的边上重重地砸一下,大锤接到信号才收了锤。那段快要成型的铁复被老铁匠的铁钳子夹到火炉中烧,拉风箱的人将劲使匀称了重新拉动送风,炉里的火又开始烧旺起来,看热闹的人也缓了一口 气,给老铁匠递上一支烟,再递来一杯浓浓的茶,给掌锤的青壮年递过毛巾让他搽汗。

     在乡下住过的人都知道,农人是没有星期天的,除非哪一天不想下地干活才会给自己一个周末过,而下雨天就是上天给农人法定的休息天。但长期忙碌惯了的农人始终闲不下来,就是下雨天也要找一点活干,翻箱倒柜找出用秃了的撅头,斧头,锄头,再寻来半袋子有烟散煤、提着去铁匠铺,趁着老铁匠打铁,将这些农具再次回炉烧制一下,把用秃的地方砸的更尖更薄,或加一段铁上去,使这个农具变得更加结实耐用。

       于是、下雨的这一天,打铁铺就成了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一大早就见那铁炉高高的烟囱冒着烟,在阴雨中冉冉上升,笼罩在铁匠铺的上空久久不散,随后铁匠铺里就响起‘叮哐’‘叮哐’ 打铁的声音,回荡在春夏秋冬所有雨天里的村庄上空。

       七、八十年代,电视机还没有在农村普及,在闲暇的日子里,村子里哪怕有一点声响都会引来人们的围观,不愿意在家里闲坐的老人和年轻人,听到打铁铺打铁的声音,三三两两踩着泥泞,聚集到打铁铺前看热闹,也不怕那简陋的牛毛毡屋顶只遮住了风箱铁炉铁砧及打铁的人,都在铺子外面雨地里站着看,任那细雨打湿了头发和衣服,只顾专心地瞅着老铁匠将一段毫不起眼的废铁、逐渐打造成一件精美耐用的农具,在心里暗暗敬佩着老铁匠手艺的神奇。

       老铁匠也不算老,也就五十岁左右,中等个子,微微发胖,头发浓密,脸大而粗糙、眉毛胡子却稀疏,平常话不多,但说出的话却简短而拙,从不拖泥带水。比方给他打下手拉风箱的人,得专心,使力气推拉风箱得不紧不慢,快了也不行,快了就会把燃烧着的煤吹起来,也会把煤火吹灭,而顾了跟旁边看热闹的人聊天而忘了推拉风箱,正在煅烧的铁缺了温度,既费煤还费时间,耽搁了正在炉旁立着翻看那块铁的软硬掌握火候的老铁匠,老铁匠就要发火,丢掉铁钳子,胖脸上那双稍浑浊的眼睛狠狠地瞪一下拉风箱的人,意思是该住嘴了,专心干活,并不说一句话,倒是立在老铁匠旁边掌锤的人,老是等不来老铁匠把那段铁用铁钳子夹出来放到铁砧上让他去砸,说,‘把风箱拉好,不行就换人’,拉风箱的人自知误事,忙住了嘴,铁炉里的火又重新烧旺起来。

       老铁匠早年在县煤炭厂干过技工的活,会打各种铁器,还会在车床上旋制运输车辆上的零件,也会焊接技术,厂子解散后,就回村里来开了这个打铁铺,方便了村子里的人打个农具不再跑县城里的农具厂。县农具厂虽然用的是气锤,但来打农具的人多,往往得等个多半天,到天黑才能领到打好的农具回家。既耽误时间,路远,还得在饭馆子花钱买饭吃。如今在村子上的铁匠铺打个新的农具,自己备铁、备煤,自己请掌锤的青壮年,打一天铁器,傍晚休息时,只需要付给老铁匠十元工钱就够了。如果自己没有煤用老铁匠的,得把煤钱也一并付给老铁匠。但执掌铁锤,拉风箱的人得由要打铁器的人家去请,老铁匠不管这些。老铁匠只负责左手用长铁钳子紧紧夹住那段要捶打的烧的通红的铁、放在铁砧上,右手攥着那小铁锤在轮锤的人举起大锤的空档,一下下砸向铁砧上的铁块,指引掌锤的人大锤该砸向铁块上哪个地方,如果他的小锤不断地在正锻打的铁块上敲,那意思就是把劲使足了把锤往他刚才砸过的地方砸,如果要停,只等他的小锤不再砸那段铁,而是在铁砧边上使劲空砸一下,就是在给轮锤的人信号,可以停了。所以力量弱的人,一口气要轮几十下大锤,中间又不能歇,才轮了十几下、就开始盼望着老铁匠在铁砧边上那重重地一敲。而从来没有打过铁第一次轮锤的人,不知道老铁匠的小铁锤突然离开那段铁,在那铁砧边上重重地一砸是大锤歇下来的意思,会由于惯性收不住锤而再一次重重地砸向铁砧上的铁块,而这时,老铁匠已将刚才在铁砧上锻打的铁块用铁钳子夹着离开了铁砧,那一锤就重重地砸向空铁砧,立刻引起旁边看热闹的人们一阵哄笑,老铁匠也会投来生气的一瞥,轮锤的人也要在众人面前羞愧大半天。

      老铁匠的家离土场院边的打铁铺有五十来米,房子是两层楼房,一楼的三间中两间做了厅堂,还有一间镶着去二楼的木楼梯,二楼右手一间做灶房,剩下左边的两间做了通厅、铺了厚厚的木板,二楼右下角盘有一个大土炕,是老铁匠和两个小儿子休息处,土炕前面的楼板上安着一个大火盆,火盆上架了一只粗笨的铁三角,三角上架着一只茶壶,三角与茶壶均被烟熏的乌黑发亮,都分辨不清是铜的还是铁的。

     这火盆冬春四季用灰捂着火,便于老铁匠每天早晨煮茶用。

      老铁匠茶瘾很大,每天早间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喝茶,且是用茶缸煮的茶,哪怕有十万火急的事遇在面前,也是雷打不动无一天隔断。早晨四点钟、就开始在那三角上架上茶缸生火煮茶,将茶煮着喝过两个时辰后,才见东方的天际露出鱼肚白,才听到街巷里有人走动的声音。老铁匠煮茶时会将昨天晚间老伴给预备好、放在灶台上簸箕里的馒头取一个来,靠在三角的一个柱子上,待茶煮好了,那馒头也烤的焦黄,从里到外透着麦子的香味,就着浓浓的茶香,一顿早饭就解决了。

      夏秋季节雨水多,早上起来生火,遇到没有干透的柴火,就会见到老铁匠坐在那小板凳上弯着腰,檫了一根又一根火柴点火盆里的柴火,用心通的竹管吹火,弄得满屋子都是烟,呛的跟他一起住的两个孩子无法睡觉,一个咳嗽完了另一个接上咳嗽,这时,老伴会在一楼嘟嘟郎朗地埋怨:‘’半夜就起来煮茶,害的全家人都睡不好觉,‘’但孩子们却不敢说话,生怕老铁匠那双狠狠的眼睛和如雷般的吼叫,弄不好还会挨一顿父亲的捶打。因此被烟熏着了也只是不停地咳嗽,喉咙里都不敢发出声音来。

       天亮了,老铁匠的茶瘾也过足了,早点也吃好了,正点上烟锅抽旱烟呢,来请老铁匠打铁器的人家,已经来请他去土场院边的打铁铺干活了,于是,老铁匠吩咐来人将立在屋角的大锤,中锤,小锤,铁钳子,拨火的长火尖拿到铁匠铺里去,并说到了打铁铺先把炉火生着,着旺,他随后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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