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在铁匠铺里的童年

说起铁匠铺,很多人可能会感觉陌生,而我却情有独钟,因为我的爸爸是铁匠,我童年大把的时光就是在那间狭小的铁匠铺里度过的。

童年的记忆里,对叮叮当当的铁锤敲打声记忆犹新,那一锤锤的敲击,陪伴了我整个童年,是至今为止留在我记忆里的最美乐曲。

曾经,我一度因为爸爸是铁匠而倍感骄傲。毕竟在九十年代的农村,打工热潮还没有兴起,农民几乎全靠几亩薄田来维持生计。而我的爸爸却靠着这一门手艺,挣了在当时的我看来很多的钱,所以我们家的日子比村里其他人好了许多。

那时候,爸爸妈妈一人抡大锤,一人拿小锤,他们从早到晚始终围着碳炉子和铁砧子附近那三四平方的地方,伴随着那些叮叮当当的声音,日复一日,为了生计劳累辛苦着。

当时,已经有了鼓风机,我的任务就是站在碳炉子旁边,帮忙按开关。

每次爸爸将烧红的铁块用钳子夹到铁砧上后,会给我说一句:“关”,夹了铁棍或者铁块进去的时候,说一句:“开”,我照做便是。

这个工作相比爸妈抡铁锤轻松了不知多少倍,可是在孩童的眼里,我依然十二分不乐意。

不是因为想要偷懒,而是因为我害怕火星四溅烫到自己。

没有见过打铁的人可能不太清楚,烧红的铁棍或者铁块拿到铁砧上敲打的时候,火花四溅,真的有点恐怖,更何况我也只是个孩子。

每次,按过开关后我总会偷偷躲在门后,以防被溅到,为此还挨了几次骂。

童年记忆里,印象最深的就是爸爸妈妈满是破洞的衣服,那一个个细小的洞都是被四溅的铁屑烧破的。工作使然,他们没有穿过一件没有洞的衣服。

每逢夏季,温度将近四十度,而爸爸妈妈却一如往常,围着火炉,抡着铁锤,赶制一件又一件铁具。

现在回忆起来,我依然能够清晰地想起爸妈汗流浃背,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淌,衣服被汗水浸透的模样。

那时候,我们家生意很好,每逢农忙季节,总会有很多人慕名前来,等在铁铺门口,买镢头、铲子、锄头,或者等着做坝齿。

妈妈会隔三差五骑着自行车,将两篓子铁具带到集市上售卖。为了占摊位,经常天不亮就要出发,骑上一二十里的路。

当时,最幸福的事就是等待妈妈从集市上回来,因为每次回来她都会给我们买苹果、桃子或者葡萄等应季水果。

铁匠是一个辛苦的职业。为了赶制农具,爸爸经常通宵加班,将一片片铁具雏形,在砂轮上打磨得光可鉴人。而每次却总是磨亮了铁具,熬红了双眼。

砂轮打开,爸爸坐在砂轮边上,机械性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拿起—打磨—放下。砂轮打磨铁具时,发出“呲呲”的声音,火花四射,而爸爸却对此置若罔闻,坐在那里纹丝不动。

在我的童年里,我觉得那个“呲呲”的打磨声特别嘈杂,每次说话都要趴在耳朵边上,大声喊出来才能听到。

可是现在,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竟然开始怀念那段日子,开始觉得那四射的火花真美,就好像是一种不灭的烟花,永远地点亮了回忆。

当时,我还有一个特殊的“爱好”,那就是捡破烂儿。

每到傍晚,爸妈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我会偷偷地蹲在铁砧周围的地上,拾被剪下来的废铁,然后存着卖钱。

这是我童年记忆里自食其力的最早经历,每次拿着那些废铁换来一两块钱时,我都会开心许久。

我还会和小伙伴一起去田间捉蟋蟀,用毛毛穗穿起来几串,然后带到炭炉旁边,用盖瓦的余温烤着吃。

那些和铁匠铺相关的过往,都成了我童年生活里,最深刻,也是最甜美的回忆。

后来,家里的铁匠铺由集市搬到了村头,为了方便,顺带着连厨房也一起搬了过去。当时,我们就在碳炉上烧火做饭。锅太重,我们太小,所以每次都是我和姐姐一起把锅抬下来。

现在想想,那些一起端锅的日子真幸福呀!

再后来,随着机械化和除草剂的普及,铁匠铺的生意越来越差。大势所趋,所以,爸爸关了铁匠铺,去外地打工了。

从此,我的爸爸不再是铁匠,我和铁匠铺的故事也就此结束了。那些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也被永远地封印在了记忆里。

如今,回乡的日子越来越少,在家的时间越来越短。每次回去,我都会一次次走到村头,走到那个狭小的铁匠铺门口,再去看看曾经那个红火的地方,就像是拜访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亲切而又略带伤感。

如今,铁匠铺的房子依然静静地伫立在村头,只是这么多年风吹日晒雨淋,它早已没有了当初的生机活力,就像是一个迟暮老人,饱经岁月沧桑后,总有一种让人心疼的韵味惨杂其中。

铁匠铺门口长满了杂草,当年的碳炉子早已被推倒,房顶的红色大瓦颜色暗淡了许多,有点淡淡的白色,屋顶的椽子折了几根,房顶上也破了一个大大的洞。

趴在门缝朝里张望的时候,里面空如也,独留一个千斤重的空气锤萧然地立在门口,就像是一个忠诚的战士,日复一日守护着当年的繁华与热闹。

除了这个空气锤,铁铺里的东西早已不复存在,当年发出“呲呲”打磨声的砂轮也不见了,铁锤、铁砧也早已被卖了废品。

如今,这个萧索的地方,再也找不见当年的热闹盛况。

爸爸聊天的时候曾给我说:“假如不是时代发展太快,我们的铁匠铺还会继续扩大规模,发展到现在也许就像一个小型工厂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限憧憬和深深的失落。毕竟,铁匠这个手艺他从十几岁便开始学习,到铁匠渐渐被时代的洪流淘汰的时候,他已经从事这个行业有二十年了。

这二十年,曾满载着他似火的青春和华美的梦想,同时也满载着他对于生活的殷切希望。

我不知道他是否曾经怀念过那些锤起锤落的日子,是否怀念过那些火花四射的时光。

但是我知道,他是个彻彻底底的明白人,他知道时代终究要进步,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顺应时代的潮流,跟随着滚滚红尘的脚步,不停地向前奔跑。

如今,铁匠铺依然孤独地守候在风雨之中,伫立在村头,像极了一个等待孩子归去的慈母。

如果铁匠铺也有感情的话,我想,它一定在日日夜夜翘首期盼,期待着我回去看它、陪它,期待着我与它再一次相见,再一次拥抱,再一次近距离地亲密接触彼此。

铁匠铺,虽然它早已像是一个风烛残年的孤寡老人,但同时,它更像一个英勇的卫士,庄严地守护着我童年的乐土,帮我保存着那些和它有关的全部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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