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是个脾气很不好的人。我外婆已经去世20年了,这次亲戚们聚在一起说到从前,外婆总是被外公打的很惨,他们又说,外公对外婆好的时候很好,外婆一辈子没做过饭,都是外公做。我没见过外婆,与外公也不是很熟,差不多只是每年拜一次年。外公跟小孩子一点都不亲近,说话声音很大,脾气不好,常常骂我舅舅和姨妈们,但外公做饭很好吃。
外公的葬礼持续了五天,这是习俗。外公在晚上去世的,因此要到第三天火葬,第五天下葬。我去的时候,外公已经穿好寿衣,躺在被子上,被子放在地上。只有流浪汉才睡在地上的吧。外公已经去世了,他肯定不知道自己死后会躺在地上,即使他知道他也不能怎样,因为他已经死了。死,死是什么呢。在给外公烧纸的时候,我看着外公躺在旁边,整个身体被盖起来了,脚上穿着鞋底很薄的鞋,露在外面,一只脚高一只脚低,我知道外公是感觉不到难受的呢。但还是忍不住想到,要是外公能感觉到只是我们不知道他能感觉到呢?可能外公只是无法再表达了,他依然有思想有灵魂,只是无法在与我们这些活人交流了呢?我不知道。一个表弟跟我说,我们的细胞都在不断的新陈代谢,五岁时的我们和现在的我们在肉体上已经毫无关系了。如果是这样,那么死和生有什么区别呢?我们每一刻都在死,每一刻都在生,是不是?
送外公去火葬场,是我第一次去火葬场。我好奇的跟着大舅去办手续,大厅里面有一面墙都是骨灰盒,材质不同价格各异,贵的有好几万,便宜的好几百。旁边一张牌子上,明码标价的写着各种收费标准,我第一次看到有给死人整容的,还要根据情况收费。普通的便宜些,疑难情况价钱贵好几倍。想到别人家里人去世了已经很伤心,还要忍受这种如同买菜一样的价格差异。觉得真的很残忍。
火葬场人很多,跟国内别的公共场所没什么不同。不过人们似乎更加难过一点,没有大声喧嚷的,但人们依旧各自三五成群的聊天,窃窃私语,家长里短。火葬场的工作人员把外公从灵车里面拿出来,外公已经被他们装在一个袋子里面,拉链拉好,只能看到一个形状,他们把外公一掀,外公就滑到他们的小车上,他们推着车就走进来铁门里面,亲属只能进去一个。大舅端着骨灰盒进去,我们在外面等。之后又不断有人重复外公的经历,也被送进去烧。我看着那个大大的烟囱,想,外公就变成烟了吗。过了很久,大约一个小时,大舅出来了。我知道,外公这时候已经变成骨灰了。
骨灰到家之后要封起来,我凑到前面,看那个带我们去火葬场的人,他要把外公的照片放到骨灰盒前面,先要把盖子打开,我看到外公的骨灰,骨灰盒装满了,上面有骨头还没有烧成灰,然后他把盖子盖好,封起来擦干净,然后大舅他们把外公的老花镜、手机放到骨灰盒里,那个人再用一个透明的大盒子把骨灰盒罩起来,再用胶水封起来。摆到灵堂前,人们就可以向着它磕头敬拜了。
外公下葬那天天气也很好,风很大。我们扛着花圈,向着山的方向走,外公要和外婆合葬。一路上摆好了鞭炮,外公的骨灰经过便会点燃。村里人家门口都有一堆草在烧,应该也是习俗。每走过一段,骨灰要停下来,姨妈舅舅们就要哭一会,然后站起来继续前进。到了山上,我们把花圈放下,然后磕头,外公被放进事先弄好的墓地里,我看到外婆的骨灰在里面,外公终于和她团聚了。他们还带来了外公爱玩的麻将,也一起放进去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大人们告诫我们,不要回头看,还让我们吃饼干,说吃了胆子会大。
回到家之后,山人在家里念经,我们都跪在那儿,没怎么听懂他在说些什么,表姐跟我解释,总结一个字,就是空。四大皆空的空。之后我们又要去山上,这回可以开车去,去山上要把头巾和腰带放在火上过一下,然后拜一下外公,就可以回来了。
外公去世了,在那几天我一点都没哭。看着大人们或真哭或假哭,看着他们好像真的悲伤又好像只是装模作样,看着他们聊天说话,我没有眼泪。但是在写下这些的时候,眼泪在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