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陷阱
警察录完口供示意后,孙萍棠这才可以离开,已经是晚上八点。今天原本应该是接儿子孙立宇从寄宿学校回家的日子,看这天色儿子怕是应该已经等了良久。
儿子能上寄宿学校是孙萍棠做梦都没有想过的,自己微薄的工资根本承受不住学校需要的基本费用。是当初这户人家的女主人由衷赏识孙萍棠的吃苦耐劳,在听说她含辛茹苦一个人拉扯孩子,还要兼顾阿姨的工作后,主动帮孙萍棠联系了这所学校。
学校离自家的小区不远,平日是寄宿制,也就可以帮孙萍棠缓解一些生活压力。当时孙萍棠听完后一时间激动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忙想要下跪表示感谢,但被女主人赶忙搀扶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感谢您!我一个乡下人也没文化,能摊上你这菩萨心肠一样的人,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报答!”
“瞎说什么!您在我们家工作这么么多年,对我们家怎么样我还能没数吗?您快起来,别见外!”
孙萍棠这才肯起身,拿掌心抹了抹眼泪。
果然冬天天色暗得早,小区里静悄悄的,拥堵的人群也因为刺骨的寒冷早早散去。孙萍棠裹紧自己的围巾和帽子,都是自己平日里织的,连同儿子的一起,毕竟能省钱的地方就得节约一些。走到小区门口,正拿出门禁卡准备刷的时候,“哎!门开着,不用刷了!” 从保安室传出一声大吼,看来警察还得忙活一阵子呢。孙萍棠把卡塞回口袋里,加快了脚步。
看见儿子拎着换洗的衣物出现在学校门口的时候,孙萍棠的内心忽然错综复杂起来。她看着眼前自己的孩子活蹦乱跳,但是这户人家的孩子却已经不在人世,忽然有些痛恨自己。
在她看来,她所有承受的好都是因为来源于照顾那个女孩。而如今,女孩居然殒命,或许是因为自己被给予了超乎理应范围的好,如果可以一命抵一命,自己肯定会义不容辞。
孙萍棠接过儿子手里的行李,问起这周在学校生活的如何时,孙立宇依旧面无表情,不管孙萍棠如何追问,始终敷衍了事不具体回答。这已经不是儿子第一次表现成这样。自从上了这间寄宿学校,儿子仿佛给自己的周围筑了一层无形的墙,蜷缩在一角,拒绝孙萍棠靠近。
孙萍棠也时常接听到老师的电话,内容单一反复,表达的都是孙立宇在学校里也拒绝跟朋友相处,一点摩擦都会令孙立宇暴跳如雷,对于老师的问题也假装听不见,听见也答非所问。有同学跟老师报告说,孙立宇经常下课的时候站在窗边,一个人喃喃自语。希望孙萍棠多给予关怀,或是寻求特殊的帮助。
对于这个特殊的帮助孙萍棠一时间难以理解,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唯一的亲人出现任何问题。但眼下阿姨的工作应该是需要中断一阵子了,刚好借这个机会可以带孩子去转转。
晚上给儿子清洗衣物时,孙萍棠在儿子的校服衣襟处发现零星的暗红色的污渍,这让她不禁联想到早些时候在案发现场看到的红褐色液体。于是她慌张得拿起校服举在孙立宇的面前,“这是什么?!” 孙萍棠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孙立宇忽然饶有兴致得抬起头,“血,干了的。”
“你打架了吗?!”
“他们惹我的。”
孙萍棠刚想开口责怪时,恍惚间却瞥见孙立宇低着的嘴角微微上扬,拿着衣服的手顿时失去力气,竟觉着身体有些寒冷。她不想再多说,这种时候她只能埋怨当初抛妻弃子的那个男人。
孙萍棠调整了态度,“我们明天去公园转转好吗?咱们好久都没有出去转转了。”
“嗯。”依旧是冷冰冰的应声,但还是答应了不是,孙萍棠自我安慰道。
上次来这个公园的时候孙立宇也才一年级,如今三年过去了,很多尘封在孙萍棠内心的事情也都潜移默化得归于平和。虽然是冬日,但下午的阳光却是刚好温暖,没有夏天的咄咄逼人,竟让人有些想昏昏欲睡。
孙萍棠坐在长椅上,身旁是自己做的盒饭,也算是来一次久违的野炊。孙立宇则在前面的大草坪上试图放起风筝,看见儿子一心钻研风筝的背影,孙萍棠的内心还是充满感动。尽管从小就失去父亲的爱护,但孙立宇却早早懂得男孩子应该肩负的责任,自己的房间和东西从来都是自己收拾,完全不需要自己这个母亲操心。正想着,孙萍棠拿出桌布,掏出饭盒准备叫孙立宇一起享用。但满眼望去,始终不见孩子的身体,孙萍棠有些坐不住了,拜托邻座的人看管后,立马寻找起来。
放风筝的线还在草坪上,但是另一端却往树林深处蔓延,孙萍棠心里泛起嘀咕,脚上的速度不断在加快。她发现儿子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什么,嘴里振振有词。孙萍棠生怕打扰到他,只得蹑手蹑脚得移到儿子身后,探过头。
那一瞬间,孙萍棠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不再流淌,她听不见周遭的杂音,也感触不到心脏跳动的节奏,全身每一个毛孔都在扩大站立。她有些承受不住,但是四肢僵硬,无法操控。在日后的每一天,当时的画面都如影随形,仿佛一枚定时炸弹,不断给孙萍棠的生活带来肉眼不可见的漫漫硝烟。
孙立宇正在全神贯注地把玩着手里的东西。脚边有一个跌落的鸟巢,已经有两枚鸟蛋破碎滩在泥地上,新鲜的血液从孙立宇的指缝里不断渗出,球鞋的表面有些地方已经被污染。
是一只新生的小鸟,羽毛还未长齐全,双眼都还不能完全开合。被风筝凸出的一根骨架直截了当得穿破喉咙部位,看样子已经断气一段时间。软无力的样子让人联想到可以被随意捏扯的橡皮泥。
孙立宇停住了手里的动作,似乎是看到笼罩着自己的身影,不紧不慢得放下了手中的尸骨,拿起风筝,转身看向不知所措的孙萍棠。
那天晚上,孙萍棠辗转反侧,始终没有睡意。她想起在回程的公车上无数次被生硬吞咽回去的话语,心脏扑腾得更快了,平时半遮掩的窗帘此时竟让人有些不安。
她起身下床,拉扯着窗帘一角,余光所及之处似乎有一团黑影匆匆略过,那是什么?孙萍棠好奇得擦拭着窗户上单薄的水汽。立在道路旁边的街灯没有任何异样,灯光依旧昏暗。
窗帘被严严实实得拉合,孙萍棠钻回被窝。街灯的阴影里,一个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男子短暂停驻后转身离去,消失在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