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陈国司空侯安都恃功骄横,经常聚集文武之士骑射赋诗,府中宾客,动则上千人。部下将帅,多不遵法度,朝廷案检查问,或收录抓捕,他们就投奔侯安都保护。皇上陈蒨性格严整,内心已经十分不满,侯安都却毫无察觉。每次上表,已经封好了,想起来还有事没说,就打开封口,自己提笔补充说:“又启某事。”在宫中侍宴的时候,酒酣耳热,就叉着腿歪坐,或斜靠几案。有一次,陪皇帝在乐游园禊饮(xi yin,三月上旬的巳日到水边嬉戏,以祓除不祥,称为修禊),对皇帝说:“比当临川王时如何?”皇帝不应。侯安都再三问。皇帝说:“这虽是天命,也是靠您的助力。”宴罢,启奏请求借帷帐和船只上的装饰,想要带着妻妾在御堂宴饮。皇帝虽然批准,但心中更加不高兴。第二天,侯安都坐在御座上,宾客居于群臣位,举杯向他祝酒。正巧,重云殿火灾,侯安都率将士带甲入殿,皇帝对此非常厌恶,秘密为之准备。
等到周迪造反,朝议都说应当派侯安都去征讨,而皇帝另外派了吴明彻。又数次派钦差按问侯安都部下,搜查躲藏在侯安都处的逃犯。侯安都派他的别驾周弘实暗中结交中书舍人蔡景历,并问宫省中的事。蔡景历把前后经过记录下来,详细向皇帝奏报,又迎合皇帝的心意,称侯安都谋反。皇帝担心侯安都不接受征召,于是任命他为江州刺史。
五月,侯安都从京口回建康,所率部队驻扎在石头城。
六月,皇帝陈蒨引侯安都宴于嘉德殿,集合他的部下将帅会于尚书朝堂,就在座位上逮捕侯安都,囚禁在嘉德西省,又逮捕他手下将帅,没收他们的马匹和武器后释放。然后拿出蔡景历上表,在朝堂上公示,下诏宣布他的罪状,第二天,赐死,赦免了他的妻子儿女,并资给丧葬费用。
当初,高祖陈霸先在京口,曾经与诸将宴会,杜僧明、周文育、侯安都都敬酒祝福,各自夸耀自己的功劳。陈霸先说:“卿等都是良将,但是各有所短。杜公志向远大而见识短浅,狎昵于下而骄慢于上;周侯与人交往不知选择,过分推心置腹;侯郎傲慢荒诞,贪得无厌,轻佻放纵,肆意妄为;都不是全身之道。”结果全部被他说中。
华杉曰:
侯安都的做派,已经无法评论,太离谱了。究其原因,他认为陈蒨的帝位是他搬来的,没有他就没有皇帝。就算如此,这功劳的回报也有个限度。如果要把对人的恩惠定价,事前事后的价格不是一回事。比如有人落水,你要救他性命,站在岸上跟他讲价,他全部财产都可以给你。你先跳下去把他救上来了,再跟他讲价,他可能连“谢谢”都不愿意说。这是现实发生过的情况,救人英雄把落水的人救上来,自己却体力耗尽淹死了。被救的人躲着英雄家属不见。英雄家属觉得接受不了,我们家的人为你而死,你道一声谢谢也行啊!连面都不见!为什么不见?因为不愿意给回报,干脆连谢谢都不说了。
所以,永远不要记着自己对别人有什么功劳,那是自取其辱,这就是归零心态。
14、
六月二十三日,北齐主高湛派兼散骑常侍崔子武出使陈国报聘。
15、
北齐侍中、开府仪同三司和士开有宠于北齐主高湛,高湛无论是在外朝视事,还是在宫内欢宴,一刻也不能见不到和士开。和士开有时一连几天都在宫里呆着,或者一天要入宫好几次,又或者放他回家之后,马上又派人追他回来,在他还没回宫的时间,接连派人骑马去催促。和士开奸谄百端,宠爱日隆,前后赏赐,不可胜纪。每次侍奉皇帝左右,言辞容止,极尽粗鄙猥亵;与高湛日夜厮混在一起,不再有君臣之礼。曾经对高湛说:“自古帝王,最终不也是化为灰土,尧舜和桀纣,又有什么差别!陛下应该趁自己年轻,极意享乐,纵横行之,一日之快,可敌千年。国事全都交给大臣,何必担心他们不能办事,何必辛苦约束自己!”高湛大悦。于是,委托赵彦深掌管官爵任命,元文遥掌管财政,唐邕掌管外兵及骑兵,信都人冯子琮、胡长粲负责在东宫辅导太子。皇帝三四天才上一次朝,不过批几个字而已,话都没讲几句,一会儿就散朝回内宫了。
胡长粲,是胡僧敬之子。
皇帝让和士开与胡皇后玩握槊游戏,河南康献王高孝瑜进谏说:“皇后是天下之母,怎么能与臣下手碰手!”高孝瑜又说:“赵郡王高叡,他的父亲死于非命,不可亲近(高叡的父亲高琛与高欢姬妾通奸,死在高欢杖下)。”于是高叡和和士开一起说高效瑜坏话。和士开说高孝瑜奢侈僭越,高叡说“山东只听说有有河南王,没听说有陛下。”皇帝由次猜忌高效瑜。高孝瑜有一次私底下与尔朱御女(御女,皇帝后宫第六级)说话,皇帝听闻,大怒。
六月二十八日,强灌高孝瑜酒三十七杯。高孝瑜身体肥大,腰带十围,皇帝派左右娄子彦把他用车拉出去,就在车上又灌下毒酒。到了西华门,高效瑜中毒之后烦躁难忍,投水而死。追赠为太尉、录尚书事。在宫中的诸侯王,没有人敢出声,唯独河间王高孝琬大哭而出。
16、
秋,七月六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原州。
17、
八月十日,北齐改三台宫为大兴圣寺(三台为高洋所建,事见公元558年记载)。
18、
九月一日,广州刺史、阳山穆公欧阳頠去世,皇帝下诏,由他的儿子欧阳纥继承父亲爵位。
19、
九月三日,北周主宇文邕从原州登上陇山。
20、
周迪再次越过东兴岭为寇,九月十日,陈国朝廷下诏,命护军章昭达将兵讨伐。
21、
九月二十五日,北周主宇文邕抵达同州。
22、
当初,北周人想与突厥木杆可汗连兵讨伐北齐,许诺娶可汗的女儿为皇后,派御伯大夫杨荐及左武伯大原王庆前往结亲。北齐人收到消息,惧怕,也遣使求婚于突厥,馈赠礼物非常丰厚。木杆可汗贪图北齐给的钱更多,想要逮捕杨荐等送交北齐。杨荐知道了,指责木杆可汗说:“太祖(宇文泰)当年与可汗共敦睦邻友好,蠕蠕部落数千人来降。太祖把他们全部交付给可汗使者处置,让可汗称心快意(事见公元555年记载)。如今为何要背恩忘义,就不怕愧对鬼神吗?”木杆可汗惨然良久,说:“你说得对。我决心已定,当与贵国一起讨平东贼,然后把女儿送来。”杨荐等回国复命。
公卿们请征发十万人攻打北齐,唯独柱国杨忠认为一万骑兵就足够。九月二十七日,派杨忠将步骑兵一万,与突厥自北道逃伐北齐,又派大将军达奚武率步骑兵三万,自南道出平阳,约期在晋阳会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