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伯乐联合征文【品】“困兽”&春季限定写作【视限】。
这是我来厨房的第三天,刚来到就被生了锈的菜刀挤到角落,我无法将它推开。我不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将我买下来送给他,我已经有两天没见到那个女人了,初次见她时,我身上那光滑劲可以给她当作镜子使用。女人一将我买下就想试一下我的锋利度,她拿出一个苹果摆在桌面,将我举起来狠狠丢出去,看到苹果上有很深的刀痕,女人嘴角上扬,拿出袋子将我装进去。
女人提着我到他家里,那是前两天的事情,也是一个夜晚,不过比今晚晚上许多。我被女人拿出来轻放在桌上。女人和他绕着圆桌坐,彼此间的距离只有一个拳头。
他说:“把刀带来干什么?”
女人说:“这刀对付他用得上。”
他们望着我修长又锋利的身体,沉默了一阵子,大厅里很安静,除了听见风透过阳台发出轻微的声音外便没其它。他看向女人,抚摸着女人的手说,“很快你就彻底属于我了。”
女人点了点头,“我相信你一定会从那个老男人那拿到属于我们的东西。”
他们说的那个老男人是他堂叔,我在来这的第二天见过。老男人躺在病房里,我听到护士喊着男人的名字,“沉毅”。
沉毅脸色不太好,看到他和女人同时进来,脸上皱纹泛起,挤出一丝微笑,“有心了。”他说,“侄儿来看叔叔应该的。”他说这句话时,从水果篮里将我拿出来,这一次他没有戴手套,手握住我时颤抖三下。他将我握得很紧,不敢看向沉毅,呼出一口很沉的气浮在我身上。我感觉他的手劲很大,看着他额头冒汗,脸颊围着一圈胡须,胡须缝里仿佛藏着许多汗滴。
他用另一只手拿出一个苹果,将我贴着苹果慢慢推动,苹果皮连着被削开。他的手法很娴熟,整个苹果快削完皮还连着,可他额头一直在冒汗。他身上穿了一件卫衣,在16°的春季,没有那般炎热,也许他本身就是个容易出汗的人。女人看到他流汗,扭过头朝沉毅说,“你看,你侄子对你多好。”沉毅说,“阿历确实是个好孩子。”他听到这句话时,手又颤抖一下,将我放进水果篮里。
我被几个苹果挤到一块,随着他将水果篮抬起又放下,我借着那股力开始“反抗”,朝着挤我的苹果身上留下几处刀痕。我可不是好惹的,把我逼急,它们也会因我受伤。
他看向女人嘴角上扬,将苹果递给沉毅说,“叔,吃个苹果,也许会好起来的。”沉毅说,“我知道我这病好不了。”沉毅说话有些费劲,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说完会喘着粗气,他看向黑板上好几个“正”字,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胃里像是在翻滚。
沉毅紧握拳头,慢慢站起来朝他挥了挥手,“阿历,你回吧,我有些话要和你婶说一下。”他瞥了女人一眼说,“那我先回去了。”他将水果留下,偷偷将我带走。
回到家里,他将我全身冲洗一遍,又戴上手套将我从洗手盆里捞起来,塞在大我好几倍的菜刀旁。
今夜,比我来的前两夜还要静。女人站起来,低头吻了一下他的脸颊,那鲜红的唇印印在他脸上,他抚摸着女人的腰间说,“你去电影院,尽量去人多的地方,我办完事就去找你。”
女人在他耳边说,“好,事情办完之后,我们在电影院见。”
“好。”他回房换上一身黑衣服,戴上一副手套打开厨房的灯,将我紧紧握起丢在水果篮里,这一次水果篮里是几个梨。他提着水果篮放在桌面上说,“等我今晚问到保险柜的密码,我们就换一个城市重新开始生活好不好?”女人点了点头,将一把钥匙放在桌上,“袋子,我都给你准备好了,在我房间床底下,拿到钱你从那个窗口出去。”他神情很严肃说,“知道了,等我好消息。”他看着女人无名指上的戒指,将眼睛挪到钥匙和水果篮上,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微笑着拿起钥匙放进口袋和提着水果篮走出去。
我不知道被晃动几下,直到他从一扇窗跃下时才停止晃动,不过周围一切很暗,他迅速走到另一个房间,一阵呻吟声传来。我看到沉毅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
他将水果篮放下来看向沉毅,“叔,你还好吗?”沉毅说,“还有一口气吊着,死不了。”他的额头开始冒汗,“叔,你走之后,打算把房子留给谁?”沉毅看了看他说,“留给你,怎么样?”他的手颤得厉害,光映在他半边脸上,似笑非笑。他紧紧拽着沉毅的手,“真的吗?”沉毅说,“真的,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他笑了一声紧拽着沉毅的手,指向衣柜说,“那你保险柜里的钱呢?”沉毅露出惊讶的神情,“你怎么知道我有保险柜?”他察觉到自己暴露,连忙将我从水果篮里拿出来朝沉毅吼道,“别废话,告诉我,密码!”沈毅接着问,“你怎么知道衣柜里有保险柜,难道……”他嘴角上扬,“竟然你都问到这了,我不妨告诉你,婶早就是我的人了,她这么年轻,怎么可能嫁给你这个二婚老头,你就是傻,才会相信她的话。”沉毅紧握拳头,咳了一声,扑向他,吼道:“来呀,你杀了我呀,反正我都快死了,杀了我你不仅要坐牢还得不到那笔钱。”
他的手忽然软下来,握着我的手指比刚刚松了一些。沉毅看向我,眼中含泪,用力撞了他一下。他从凳子上跌下来,摔在地上。我从他手里飞出来,落在沉毅脚边。他见状立刻站起来扑向沉毅,骑在沉毅身上,朝沉毅脸上打了几拳。沉毅力不从心,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抬起头张开嘴狠狠地咬住他的手。他疼得大叫,血从手套里渗出来。他气急了,用另一只手又给了沉毅几拳,沉毅的脸青一块肿一块,眼睛快睁不开,吼了几声抬起脚踢他的后背。他疼得站起来。沉毅摸到我,将我握起来,朝他刺去。一下,他大叫一声,两下、他扑倒沉毅,三下、四下,他没动静了,不叫也不动。沉毅连忙将我丢掉,我被血抹遍全身,一股腥味将我覆盖。我没想到,他会因我而死,更没想到沉毅会用我杀了他。沉毅瞪着我,仿佛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深感到不安和恐惧,瞧见沉毅反反复复地探他气息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他彻底死了。沉毅缩在角落哭了,他哭着哭着又笑了一下,自言自语道,“反正我都快死了,杀了他又怎么样?”
沉毅朝他狠狠地踹了一脚,再次将我握起,“对,还有那个臭婆娘,她也该死。”他握着我冲到门口,走到楼梯间时,身子颤了几下,将我丢出去,摇了摇头说,“不行,我刚刚是自卫杀人,若我真杀了那个臭婆娘,那就成了谋杀。”他长舒一口气,拿出手机按了一下110,又迅速删掉,跑回家里,关上门,单独留我在空荡荡的楼梯间里。
我从楼梯间上滚落,经过一扇门前,门是开着的,没有锁,不知道是谁的房子,我停在那扇门往下数的第二个台阶,身上沾了不少沙子。一个人从那扇门里出来,他扶着墙壁,一步又一步地挪着,他似乎没有眼珠子,眼睛两侧的皮肤全是被烧灼的痕迹。他蹲下来,满脸通红,身上有一股酒味散发出来。他摸了摸第一节台阶,像在找什么,叹了一口气,又挪到第二节台阶。他像方才一样摸着,快摸到我时,我不知该为他是个瞎子感到高兴还是难过,高兴的是他看不到我身上的血迹,难过的是遇到一个瞎子我又该如何施展自己的本事。
他的手指摸到我的身体,手上沾着沙子和血。他忽然将我握起来,扶着墙站起来说,“总算找到了。”他要找的居然是我,这让我很意外。他拿着我慢慢爬回房间关上门,屋里的灯亮着,我瞧见许多木头,各种大小都有。他将我拿到卫生间冲洗我身上的血,然后摸遍我的全身,叹了一口气,“不对,你不是我的雕刻刀。”他将我丢在水池,走了出去。水关上了,我身上的血洗得差不多,可一直待在这等他让我很煎熬。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回来,再次握起我说,“算了,凑合用吧。”他摸索着走到一个房间,我看到好几个木头雕刻成的物件:有汽车,有斧头、有船还有一些小人。他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手拿着我,另一边手拿起一块木头。他的手指握住我的身体,用我最尖锐的地方在木头上轻轻划着,他叹了一口气,将我丢下,又往屋里摸了一遍,才见到他摸到一双手套。他坐下来戴上手套,又一次摸起我,我仿佛没有先前锋利,轻划过他的手套,只留下一条横,但手套没有破。
他用我在木头上挖了几下,慢慢瞧见木头上多了两个圆圈,他挖得很小心,力度都控制在两个圆圈内。我看到木屑飞出来,那两个圆圈凹进去,像极了人的眼睛。他嘴角上扬,唱了一句,不知道在唱什么,又多唱一句时,好像听清了,他在唱,“好刀坏刀,是人也是刀。”他故意把刀字拉得很长,又开始在眼睛下面雕刻一个鼻梁。他十分专注,弯下腰低着头,手指紧握着我,一点又一点挖着,每挖三刀他都吹掉多余的木屑。我极少看到别人雕刻东西,也极少看到有人这么专心去雕一个东西。不知道为什么,陪着他那么久让我感到充足。
过了很长时间,整整一夜,我身上不断产热,而他在不断雕刻,用了一个晚上他雕刻了两个小人,模样是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仔细一瞧像活的,只不过他在雕刻时埋怨我拖他的速度。我虽然可以在短时间内代替他的雕刻刀,但我始终不是他的雕刻刀。
他将我丢在一旁,摸索着走了出去。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欣赏他雕刻的东西,盯着他雕好的人物看了许久,那种感觉仿佛它们也在看我。我和它们很像,都无法动弹,静静地看着对方。有时候我希望有一阵风将我掀起,我想在空中看看周围的一切,可这种希望极少,无奈之下我只好任由这些人将我拿起又放下。
我不知道被搁在原地多久,等窗外透过一束光时他再次走进来。我看到他手里有一捆黑色胶带,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直到他将我拿起来,往我身上系胶带,我才知道他想捆住我。他将黑色胶带缠在我身上,我感觉身上黏糊糊的,十分难受,我想割开这些胶带,可他缠得很紧又很厚让我难以割开。他将胶带缠住我半个身子,笑了一下,站在原地摸了摸我说,“这下勉强有点像雕刻刀了。”他这次拿起我没有戴手套,握住我半个身体又开始雕刻,这一次不知道他要雕刻什么,只见他在木头上画了三个横,又将木头上多余的木屑吹掉。
“咚咚咚……”有人敲门,不知道是谁。他拿着我,摸索走到门口,问了一声,“请问,你是?”
“你好,我是住在你楼上的沉毅。”
是沉毅,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认出我来。他将门打开,“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你帮我刻几行字,可以吗?”
“可以。”
“我快要死了,想你在我棺材上刻上几行字。”沉毅一边手拿着拐杖,嘴里喘了几口粗气。
“什么字?”
“沉毅之墓。”
“就这么简单,除了刻字你还要雕刻什么?”
沉毅扫了屋里一眼,视线落下几个雕刻好的小人身上,快往我这边看来时,他说,“你也可以雕刻人,对吗?”
“对。”
沉毅掏出手机,翻了一会,找到一张照片说,“可以按照照片帮我雕刻吗?”
“可以,不过得等我徒弟回来才行,你应该知道我看不见。”
“好,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两天后。”
沉毅点了点头,站起来说,“对了,你怎么称呼?”
“陈楼,不过更多人叫我陈瞎子。”
“我叫沉毅,两天后过来找你。”
“好。”
沉毅拿起拐杖朝门口走去,他的离开让我感到侥幸,也许他早就认不出我了。我待在屋里,等陈楼再一次握住我雕刻时,我才察觉到自己还能干一些事情。陈楼雕了一会,在屋里爬了一遍,找到自己的手机,摸着按键,打了一个电话。
一会过后,电话通了,陈楼将我放下说,“阿峰,你能提前回来不?”
“师父,我家里的事情还没办完,过两天我才能回来。”
“好,你忙吧。”陈楼将手机放在一旁,叹了一口气,蹲下来从抽屉里翻出一个袋子,再将雕好的东西放进袋子里,他用我雕刻好的那两个小人也在里面。
第二天天一亮陈楼便从床上爬起来,他没有洗漱,只是用湿纸巾擦了一下脸,便将我拿起来放进袋子里,又挪了几步将两个木头也丢在袋子里。做完这些,他才提着袋子和拿起钥匙出门,出门前将门锁上。
锁上门后,他摸着楼梯扶手一步又一步地挪,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脚步声停了。我被木头和他的雕刻品压得喘不过气来,随着他上下楼梯的晃动我刺出袋子一个小洞,露出那被胶带缠住的身体,没有完全露到外面,半个身子还被压着,感觉随时会被压弯。幸好他先将我掏出来放在一块木板上,我呼吸着新鲜的空气,瞧着四处行走的人,这里是个很长的巷子口,来往的人挺多,左右两旁都有人摆摊:一个人在卖蔬菜,另一个人在卖水果。他们见到陈楼,往他招手,其中卖水果的人对陈楼说,“瞎子,你东西怎么卖?”陈楼说,“不贵,一个五块钱。”那个人说,“这还不贵,都比得过我两个苹果了。”我看到苹果,就想将苹果的皮削开,然后再将它切成好几块,可现在的我被胶布缠得十分结实,别说切苹果了,就算让我削皮都十分困难。陈楼没有说话,喊了一声,“新雕刻的物件,只要五块钱。”没有人看向他,走过的人会翻一翻水果或是蔬菜但都没有翻他的物件。他叹了一口气,一边手握住我另一边手握住木头,开始雕下一个物件。我不知道他要雕什么,可一早上过去了,都没有人停在他面前,但他似乎不在意这些,只一个劲地雕着。
快到中午时,一个小女孩经过,看到陈楼在雕刻忽然停了下来,翻了翻他袋子里的东西,目光停在陈楼用我雕刻的那两个小人。小女孩看到那两个小人,一男一女,捂住嘴笑了笑,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像雕刻里的女孩。她说,“叔叔,这两个小人我要了,多少钱?”陈楼说,“十块。”那个女孩从书包里掏出十块钱放在陈楼的袋子里,拿着雕刻好的男孩和女孩走着。陈楼笑了笑,低着头摸了摸我说,“没想到,你还有点用处。”我听了,感觉自己变得很有价值。卖菜的人边数着一沓厚厚的钱边看向陈楼那边说,“一个早上才赚了十块钱,真是可怜,我又是你还不如在路边举着一个捐款牌,说着自己如何瞎的、怎么瞎的,说不准还能多赚几个钱。”陈楼不说话,又继续雕刻着。一个下午过去,他又雕了一个小男孩,样子和原先的差不多。
太阳快下山时,卖菜的人便开始收摊,可他看到一群学生跑了过来,又坐在板凳上说,“小朋友,要不要买一些菜回去?”可这群学生都围在陈楼身旁,其中那个女孩从这群学生里挤出来说,“叔叔,你的小人雕刻得很好,我们班上的同学都喜欢,你这里还有吗?”陈楼说,“没有了,要不过两天,我多雕一点。”那群学生纷纷说道,“叔叔,我们不急的。”陈楼嘴角上扬,“好,好,你们要多少个?”那群学生看上去有二十人,如果每个人都要两个,那便是四十个。一旁卖水果的连忙站起来喊道,“小朋友,我的水果也是可以预定的,你们想吃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们留。”卖蔬菜的也凑过来说,“我的菜也可以预定。”可那群学生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个较胖的男同学站出来说,“我们每个人要两个,一共要四十个。”
陈楼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真的吗?要四十个。”
“不错,要四十个。”
“好,两天后,我拿过来给你们。”
那群学生点了点头纷纷说了一声“好”便离开。
卖水果的人连忙走过来说,“这可是一笔大生意呀。”
陈楼不理会他,提着袋子原路返回。
回到家里,陈楼再次握起我,开始不断雕刻,他不吃不喝也不睡,从黑夜到白天,不知道用了多少时间,我感觉我身上在冒烟,但他不给我休息的机会,足足雕刻了一天半,才将四十个小人雕刻好。他将我举起来,狂笑几声,似乎要赐给我最高的荣誉,然而笑声停止之后,他将我放下来,没有吹掉我身上细小的木屑,而是在屋里翻了几下,找到一个很大的黑色袋子,他边笑边将小人轻轻放在袋子里,然后再回房休息。
又是一个清早,他将我和几块木头放在黑色袋子里,走到前两天的巷子口开始等待。卖水果的人和卖菜的人都在,他们相互看了一眼,卖水果的先说,“哟,不容易呀,看来是雕好了。”卖蔬菜的人说,“不知道那群小屁孩会不会说谎,说不准呀,他们只是图一时新鲜。”陈楼没有说话,又一边手握着我,另一边手握住木头,开始雕刻。这像是一场轮回,他又从早上雕到中午,到了中午时,那群学生来了,而且不止是那群,比前两日那群学生还要多,他们挤在陈楼面前,好几个都堆在卖水果和卖蔬菜那边。陈楼听到声音说,“你们要的都在这里了。”前两日的同学拿到雕刻好的小人纷纷给钱,其余刚来的都看向陈楼先后喊道,“叔叔,我也要。”陈楼像花园里最鲜艳的花,被一群蜜蜂围住。他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点头,“都有都有,要多少你们说个数,我回去雕。”那个胖男孩站出来数了一下,“一、二、三……四十五!叔叔,一共四十五个人要。”陈楼兴奋地喊道,“会有的,再给我两天。”那群学生看着陈楼的小人边议论着边离开。
陈楼提着满是钱的袋子,将我丢在钱堆里面,我闻到一股糖果的香味,但不知道是从哪堆钱里面传来的。卖水果的人在卖蔬菜的人耳边说了几句话,但卖蔬菜的摇了摇头轻声说,“这样不好,我实在干不出这样的事来。”陈楼似乎听到什么,连跑带滚地回到家里。我被那堆钱覆盖,感觉自己是一棵“摇钱树”,是我为陈楼创下这一奇迹。我想我可以永远跟着他,这样我就能闻到金钱里透着糖果的香味,也能感受到自己的价值所在。
陈楼回到家,又将我握起继续雕刻,可雕了一会,他叹了一口气,将我放下,摸着手机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通了之后,陈楼说,“阿峰,你回来了没?”
“师父,我在路上了。”
“帮我买一把最贵的雕刻刀。”
“确定是最贵的?”
“不错,要最贵的,也给你买一把,这次来了不少活。”
“好,那我马上去买。”
“那你多久能到?”
“半个小时就能到。”
“好,尽快。”
电话挂掉了,陈楼用我雕刻一半的小人说,“太慢了,实在太慢了。”我感到嫌弃,想割开那一层又一层胶带以表示自己的锋利,可发现我无法割开,更没有先前那般锋利。
半个小时过后,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推开门,他手里拿着两把锋利的雕刻刀,雕刻刀比我短比我小,也不知道哪里比我好,若论锋利,它们定不如我。陈楼抚摸着雕刻刀,“不错,是把好刀,我们开始吧,雕刻小人,一男一女,今晚完成九十个,明早送到巷子给学生们,要捉紧。”男人说,“可以。”
他们几分钟就能雕刻好一个,比起陈楼用我雕刻快上好几倍,我感到无比失落,待在原处,想起一个苹果,我想削皮绝对没有人比得上我,切苹果也是。在我想的时候,一阵敲门声传来。陈楼朝男人说,“阿峰去开门。”阿峰打开门,一张熟悉的脸露出来,是沉毅,他脸色苍白,看向陈楼又看了看阿峰,“我给你们发我年轻时的照片,你们可以帮我雕刻一个全身的吗?”阿峰说,“你要多大的?”沉毅说,“和一本书大小就好?”阿峰说,“A4纸那般大?”沉毅说,“对,多少钱你们尽管提。”陈楼叹了一口气,没有停下来,“我现在忙,等我们忙完再说,可以吗?”沉毅说,“三百,干不干?”阿峰睁大眼珠子,“真的吗?先生,你刚刚说的是三百吗?”陈楼说,“成交。”沉毅说,“再帮我办一件事,我多给你们两百。”陈楼说,“什么事?”
“三天后,去市公安局帮我收尸。”沉毅说完从口袋里拿出一张他年轻的照片还有三百块钱。
“你说什么,收尸,还是市公安局?”阿峰惊讶地合不上嘴巴。
“不错,怎么样,干不干,到时候,你们把我放在家里那一口棺材中就好,连同我的雕刻还有那几个字。”陈楼推了阿峰一把,“没问题。”阿峰接过钱,看向沉毅,又转移视线,扫了我一眼。沉毅将一张纸拿出来说,“这是我的电话。”
“好。”陈楼接过那张纸条。
沉毅叹了一口气,“那交给你们了。”
沉毅离开后,陈楼师徒两人继续雕刻着,他们的速度很快,一个晚上几乎雕刻九十个小人。阿峰说,“师父快好了,明天将这些卖出去,我们是不是该吃顿好的?”陈楼说,“先把这些装起来卖了再说。”阿峰点了点头,转过身瞧见我,“好丑的刀,不知道你在这有什么用。”陈楼摸着小人喊道,“阿峰,快把袋子拿过来。”阿峰翻了一下,拿出一个黑色大袋子装起那些小人说,“师父,不早了,先休息吧。”陈楼说,“都装起来了是吗?”
“对。”
“那休息吧。”
他们两人都回各自的房间,而我还为刚刚阿峰说的那句话感到不悦,我仿佛在这里真的“没用”了。我躺在冰凉的桌上,身上的胶布没有先前那般黏,这种松弛感让我感到舒服一些,可时间很漫长,在静止中流逝,一阵呼噜声过后,一个身影将袋子提到房间门口,他回过头,我认得是阿峰。他嘴角上扬,回头看了一眼,拿起桌上的一把钥匙,拎着袋子出去了。这会窗外没有光,他打开手机手电筒拎着袋子一步一步往前,到了门口,他摇了摇头,将袋子放下,打开门,又拎着袋子,掏出钥匙,门“嘭”的一声关上,阿峰出去了。
没多久,天亮了,一束光从窗外透进来,屋里传出陈楼的喊声,“阿峰,起来了,该拿去卖了,地点你知道的,原先和你去过。”我很想有一张嘴巴告诉陈楼,“阿峰已经走了。”当屋里只有陈楼声音时,他摸索着去到另一个房间,又边喊着阿峰的名字边来到门口,他用力扯了一下门,又喊了一声阿峰,没有回应。他趴在门上,眼泪落下来,使劲地砸向门,“混蛋,真是个混蛋,是我看错你了。”他边哭喊边砸着门,声音很响亮,让我感觉到一阵振动又一阵振动。
“来人呀,我被锁在屋里了,谁来救救我。”陈楼不再喊阿峰而是开始求救,他重复着一遍又一遍,不知道过了多久,楼梯间里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怎么样?”
“沉先生,是你吗?”
“是我。”
“求你救救我,我被我徒弟骗了,被他锁在屋里。”
“好,你稍等。”
楼梯间传来一阵局促的脚步声。陈楼缩回屋里,摸了摸桌子上,只剩下我,他将我握起来,胡乱划了几下,“混蛋,让我捉到你,我一定要弄死你。”
“嘭。”门外传来敲打声,好几声过后,门被打开,一个被砸烂的锁落在地上,它和现在的我有点相似但又说不上哪里相似。
“沉先生,谢谢你,如果你能帮我惩罚我的徒弟 ,我可以免费给你雕刻,不收你的钱。”
“好,但钱我还是要给你。”
“这?”
“其实,现在的你和我很像。”
陈楼朝沉毅鞠躬,“跟我来,沉先生。”
沉毅一边手握紧手中的铁锤,另一边手撑着拐杖走着,他走路没比陈楼快多少,还边走边叹气。他说,“就怕一会,帮不了你什么。”
“没事,那混蛋,我一个人也可以解决。”陈楼一边手摸着墙另一边手握紧我。
快到巷子时,我瞧见阿峰正在数钱。陈楼忽然停下来轻声说,“沈先生,告诉我,他在哪个位置。”
“往前走三步,再往后走一步,他就在那里。”
“好。”陈楼摸索着,喊了一声,“张峰。”阿峰瞧见是陈楼拎着袋子就跑。陈楼顺着脚步声,扑过去,像野兽一般用手紧紧缠住阿峰的腿,阿峰抬起脚踢了陈楼一脚,可陈楼依然不放手,紧紧缠住他。沉毅走过来帮忙,用拐杖狠狠地敲着阿峰的头,“你这个白眼狼,你师父哪对不住你了。”
阿峰捂住头只喊疼。陈楼站起来,举起我指向阿峰,“把袋子留下,一分钱也不能少,否则,我弄死你。”
“好,好。”阿峰丢下袋子,撒腿就跑。陈楼拎着袋子,眼泪冒出来 ,跪在地上。卖菜的瞧了过来,“你这运气算不错了,还能把钱拿回来。”卖水果的也跟着说,“确实,这狗屎运还真了不得。”沉毅拿起手中的铁锤指向他们,“说什么呢,小心闪到舌头。”那两人不再说话,陈楼将我一同放在袋子里,边说着谢谢边原路返回。
沉毅跟在陈楼后面,“还好吧?”
“还行,就是感觉失去了什么。”
“这种感觉,我懂。”
“可那混蛋不在,雕刻的话,我无法看清你的脸。”
“没事,我可以和你说一说。”
“不知道你长什么样?”
沉毅摸着光溜溜的头说,“首先,我有一头乌黑且盖过眉头的短发,还有呢,我有明显的抬头纹,眼睛很大的,双眼皮。鼻子吗?怎么说呢,我觉得我的鼻梁是比较高的,至于嘴巴,一字型吧。嗯,差不多就这样,我年轻时就这样。”
陈楼说,“你真的没多少时间了吗?”
“没多少了,三日后我要去市公安局一趟。”
“为什么?”
“我和那婆娘的结婚纪念日。”
“那为什么要去公安局?”
陈楼眼睛泛红说,“我如果说我杀了人,你信吗?”
陈楼摇了摇头,“不信,一个将死的人没有理由杀人。”
“如果说那个人想杀我呢?”
“那是自卫吧。”
“嗯,算是吧,可我把凶器弄不见了。”
“什么,凶器?你说真的。”
沉毅笑了笑,“逗你玩的。”他笑了一下,眼泪冒出来接着说,“你怎么不娶媳妇呀?”
“一个瞎子,没人看得上。”
“你条件可以的呀。”
“可以啥可以,除了雕刻啥也不会。”
“你咋瞎的?”
“火灾。”
沉毅拍了拍陈楼的肩膀,叹了一口气,“其实娶媳妇不见得好,你瞧我娶了两个媳妇,还不是活着这样。”
“啊,那第一个媳妇呢?”
“第一个很好,对我相当不错,可她出车祸,意外去世了。”
“唉,世道不公呀。”
“她去世后八年,我才续弦,可造化弄人,娶错人。”
“怎么娶错了?”
沉毅摇了摇头说,“跟你说你也无法理解,等你娶到媳妇再说吧。”
陈楼摸了摸脸上的疤痕,把头沉下去。
沉毅说,“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也许吧。”
陈楼提着袋子晃了一下,我被一沓又一沓纸币覆盖,这里面有一道很暖的光照在我身上,我感觉热乎热乎的,一种说不出的舒适感让我沉浸。
不知道晃了几下才停下来,陈楼将我从袋子里拿出来说,“沉先生,我现在为你雕刻吧。”
“好。”
“雕刻好,我送给你。”
“好。”
“你真的会死吗?”
“嗯,迟早的事,只是我想把一些事情交代清楚。”
“也是,总得有个交代。”
“谢谢你。”沉毅转身走了几步,快到门口时,他又走回来,将一张银行卡放在袋子里说,“你有没有想过换一双眼睛。”
“想,做梦都想,所以我才一直雕刻,只为了一些小钱。”
沉毅说,“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希望你有重见光明那一天。”
“但愿吧。”
沉毅又将一把钥匙拿出来,“这是我家里的钥匙,三天后去公安局替我收尸吧。”
陈楼叹了一口气,“我真希望你能活着。”
沉毅没有说话,默默离开。他这一次走没有声音,屋里变得异常安静。陈楼紧紧握住我,叹了一口气,拿出一块木头又放下,翻了好几个木头,到最后选了一个最粗的,拿起我在上面挖了两个圆圈,那是一双眼睛,陈楼渴望的,也许沉毅同样也渴望。
三天后,我没有见到陈楼为沉毅收尸,而是见到两名警察。那两名警察一个瘦一个胖,胖的那个对陈楼说,“你好,我们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想跟你了解一下情况。”
陈楼缩着身子,眼珠子翻白说,“市刑警队找我干嘛,我啥也不知道。”
“我们查过楼梯监控,你是不是捡到一把刀?”胖警察说,瘦警察在一旁做笔记。
“是,我确实捡到一把刀,但我看不见,捡回来才发现那不是我的刀。”
“那现在刀在哪?”
陈楼摸一下桌面,手指从我身上划过,“不就在这吗。”
“认识沉毅吧?”
“认识,就,一个客户。”
“只是客户?”
“也不全是,他帮过我忙,我对他心存感激。”
“那你认不认识他侄子?”
陈楼摇了摇头,“没听他提起过。”
胖警察扫了我一眼,“那这把刀我们带走了,还有一点很重要,近期你不要离开本市,积极配合我们调查。”
“好。”
瘦警察拿出一个袋子把我放进里面,我感觉有一股气扑向我。两位警察快离开时,陈楼叹了一口气,“警官,沉毅是犯了什么事吗?”
“请原谅,不可奉告。”胖警察说完,走了出去。瘦警察提着我,晃的幅度有些大,让我感觉自己在切割着气体,仿佛一股气被我切成几份,每一份都朝我扑来。
过了一会儿,瘦警察带上我坐上一辆车。胖警察开着车,叹了一口气,“这沉毅也是一个可怜人,他从小父母双亡,只和哥哥相依为命,前几年哥哥去世了,只剩下一个侄子,没想到他侄子居然要杀他。”瘦警察说,“是呀,他连尸体都没有处理,就放在另一个房间,他也许早料到尸体会发臭,并计划好时间自首。”胖警察说,“也许,他不自首会让我好受一些。”我听得很仔细,无视气体扑向我。
等车停了之后,瘦警察戴着手套将我取出来放在一个塑料箱子,他让一个人将我身上的胶带撕开,我身上黏糊糊的,本以为他们会为我冲洗,谁知道他们只拿着一个奇怪的东西往我身上照,那是一道紫光,照在我身上显得十分奇怪,像是三种颜色嵌在我身体里。瘦警察看了看四周,准备将我放在塑料盒子里,我好像看到那个买我的女人,她脸上青了一块,在门外念了一句,“真不知道他把那笔钱藏哪了?”她边念着边跺脚,似乎十分着急。瘦警察将我放在盒子里走了几步,进入一个房间,又将我放在桌子上。我听到胖警察在说话,而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回应他。原本我不确定,等那张熟悉的面孔低头看向我时,我才确实是沉毅,不过他声音似乎哑了一些,低着头仿佛让他感到累,嘴里不断喘气。
胖警察说,“是这把水果刀吗?”
沉毅说,“对。”
瘦警察嘴角上扬打开底下抽屉拿出一个袋子将我放在里面又将我放在盒子里,他将盖子盖上,我什么也听不见,只感到袋子在进行微妙的移动。我想有一张嘴巴,告诉他们我不想被关在这个盒子里,这里没有光,也没有人,我无事可做,躺着浪费时光,虽然我的外表会产生变化,但如果没有外力影响,我不会死亡。所以,我会在这个盒子里反复循环,是搁置,也是虚度。我想,如果我是侠义人士手里的一把匕首该多好,那我应该杀了不少恶人,也许我的主人还会给我取很好听的名字,比出名的武侠小说的武器名字好听许多倍。我任凭着空无的扎挣,仿佛自己没有错,错就错在那淌血,刚好染红我的身体,然而这一切全不是我能掌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