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灯光有些昏暗,气氛低沉而孤僻。清河抱着膝,靠着墙,低头不语。空气中混合着悠扬的VladimirHorowitz的钢琴乐及隔壁父母的争吵声。多少回了?如果不爱,又何必互相折磨?清河这么想着,伸手将音响声音调大。还好,几乎能盖住硝烟,甚至能短暂忘却痛楚。
他沉默,像沉重的木头
16岁的清河,在家附近的学校上高中。成绩平平,长相平平,性格内向,甚至称得上懦弱。如此,便成为学校小霸王们课间娱乐的对象。所以,在学校课余期间,在有清河的地方,就有一群叫嚣放肆的少年;在有清河的地方,就有拳打脚踢的遍体鳞伤和极致隐忍的沉默。而在每个被逼到角落的瞬间,清河脑海里总会想起外婆的话。
清河啊清河。清明的大河。活水一般,温润而谦逊,让别人欢喜,也使自己欢喜。
清河从来也没能参透这些话的意思,但他却莫名地坚持不将拳头挥向他人。即使是错误的妥协,也丝毫动摇不了他的信念。这种类似忠贞的恪守,在别人眼中却成为懦弱的外衣。不同于其他同学的肢体摧残,小霸王中的领头明一经常恶语相向。
你他妈真是孬种。他咒骂时表情狰狞,唾沫横飞。这让清河数次恍惚,他不禁想,是有多大的暴戾和仇恨,才能有如此深刻的挖苦和报复。
遭受同学的欺侮,在冷漠的父母看来,身体的伤疤意味着青春期的叛逆。
怪不得成绩这么差,原来把心思全部花在打架上。从不追问缘由,这些丑陋的伤疤就已经直接被父母钉上了不务正业的枷锁,不得翻身。
最初的清河,会慢慢地解释,像跟外婆的对话一样,充满平和安详。然而,再温润的性子,也经不起亲情的长时间冤判。久而久之,清河开始沉默,低头,像沉重的木头,矗在父母的指责下。
梦见,心灵安宁且自在
好在上天似乎是怜悯清河的。在17岁的某个夏季,为了躲开同学的追打,清河跑进了学校刚修建完成的音乐室。他依然找了个角落,小心地将自己折叠成最小的面积,静静地躲着。也许是奔跑消耗了太多体力,他有些困意,便将头搁在膝盖上,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不同于以往的黑暗色调,这个梦显得朦胧和纯白。清河梦见自己身在音乐室。室内正中心依然有一架钢琴。它静静地躺在那儿,不争世,不喧嚣。
这时门开了,走进来一位少女。少女头发很长,漆黑发亮。穿着一套白色连衣裙。她走路很慢,这让空气也随着平和许多。她走到钢琴旁,掀开盖住,修长的手指开始在琴键上欢快地跳跃。几米阳光从窗户上泻下来,打在她白色衣服上,泛起淡淡的光。琴声很轻,很缓慢,像一匹匹上好的丝绸,柔顺的滑进清河的心里。所有的愤怒,仿佛被天地吸收,只剩下前所未有的安宁和自在。
良久,清河从梦中醒来,起身看室内正中心的钢琴,又看了看即将落山的火红夕阳,心中一阵怅然。难道,这一切都是梦吗?
寻找CD,是救赎还是沦陷
那一次的神奇,似乎让心如死水的清河开始有了渴望。它像毒一样,已深深扎根在他内心。好想再一次遇到。好想。这种强烈的渴望,让清河开始游走在各大音响店里。他不停地寻找着CD,企图找到梦中那个悠扬的琴声。终于,在学校附近的偏僻的音响店里,他听到了这个久违的琴声。它就像一阵阵钟声,洗礼着他内心的阴暗,让他感觉到神圣和纯洁。远离喧嚣,远离悲伤和绝望。
清河拿起有这首琴曲的白金CD,看了看上面的标价,80元。他失落的顿了顿,最终还是放下了CD,踌躇地离开了店子。
清河沿着音响店里的街道一直走,漫无目的。他无法向父母开口要钱。对他来说,父母是陌生且冷漠的。13岁之前,清河一直是跟着外婆生活,简单却温馨;13岁,外婆去世,父母将他接到城里。清河便开始了漫长的孤寂。他也无法说清楚为何孤寂,或许是他跟环境的格格不入,又或许是父母频繁的争吵,又或许是被亲情强制牵绊的关系的冷漠。他觉得自己生活太过沉重,即使没有物质的压力,他也会时常喘不过气,时常无法言语,更别提愉悦的欢笑。如今,终于有了救赎的良药,却无法启齿求助。
哎。清河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正要落山的太阳。它圆圆的,发出红色的光,烧的周边的云朵也羞红一片。如此美丽不张扬,是多么少见的存在。就像是梦中的那位姑娘,就像是近在咫尺却不可得的CD唱片。
在经过一个拐角处,清河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他拄着拐杖,蹒跚地走出银行ATM取款机,另一只手托着一个旧式的格子手帕,手帕里依稀能见到一叠叠崭新的钞票。这些红色的钱币,让清河的心猛地一跳。他开始激动起来,一种蚀骨的渴望和禁忌的罪恶感,将他层层包围。他身体开始颤抖,插在口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仿佛下定了决心,清河飞快地向老爷爷冲了过去,将手帕带钱币狠狠地抓在手中,又飞快地消失在街道拐角处。空留尚未换过神来的老人。
孩子,你是不详之人
怀揣这一叠叠钱币的清河,再一次出现在之前的音响店中。他走到原先的架子前,毫不犹豫地取下了那张CD。走到收银处,他的手略微颤抖地将钞票从手帕中取出来。收营员抬头看了一眼清河,说。金额太大,零钱刚刚都被换走了。
不用找了。清河拿起CD,放下钞票,头也不回地走了。
清河没有回家,在附近的小旅馆中租了个房间。房间很小,泛着潮味。灯管昏暗,偶尔还会一闪一暗。清河不在乎这些,他从书包中拿出CD机,将新买的CD唱片放进去。瞬间,心有余悸的罪恶被空灵的琴声抚平。一切罪恶都显得不重要了。此刻只有聆听与沉醉。
第二天早上,清河轮渡,去了心泪岛。
关于心泪岛,有一个传说。相传很久前,有一个美丽的女子,被冤枉偷窃,受到了村民的集体排挤。最后女子跳海,跳海前,她对着上天誓言。如果她有罪恶,那么她的尸体将受到海中最肮脏的怪兽的吞噬。如果她没罪恶,那么她将飘向最纯洁无瑕的他方。最后,她活着飘到了心泪岛,还遇到了一帅气的男子,两人喜结连理,共同取名为心泪岛。而心泪岛,由此也有一个魔咒。如果有污秽的人来到此岛,是会受到惩罚的。
清河知道这个魔咒,但他并不以为然。他报了个当地的团,随着他们出海潜水。在蓝色的深海里,清河感觉到冷清。海水侵蚀着他的身体,他感觉到强烈地不适。就在他快要放弃继续往下潜时,一只巨大的剑鱼朝他飞过来。它速度极其快,力量非常巨大。还没等清河反应过来,他已经陷入了昏迷。
清河醒来了,发现自己躺在一辆车的后座上。旁边坐着一位老人,他盘着古代道士的法式,穿着灰白色的长袍,手里还拿着一串紫檀木的佛珠。见清河醒来,老人睁开闭着的双眼,侧过脸来,说。
孩子,你是不祥之人。是带着罪恶来到此地。请尽快离开!
清河的心仿佛被电击了一下,这句话像是诠释,又像是预言,但更像是诅咒。不祥之人,罪恶之人。不配踏入纯洁之地吗?那条剑鱼,是代表纯真攻击自己吗?
清河再次定睛看了看老人,他像极了逝去的外婆,语言平缓让人信服,表情平和让人接受。
是真的吧。我就是不祥之人。清河喃喃自语道。
罪恶就罪恶,不祥就让它不祥
逃课的结果依然是被叫到教导处那里去,然后接受父母和老师的审判。
清河,你怎么如此不争气?真是太伤我的心了。母亲坐在旁边,哭得凄厉。
哭什么哭,就因为你这样的妈,才有这样糟糕的儿子。父亲对着母亲大声喝道。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指责我?你看看你是什么德行吧!母亲毫不客气地回过去。
一场逃学,再一次变成了家庭闹剧。清河看了看,突然感觉到好笑。
你们有脸指责我吗?我有罪,不都是拜你们所赐?清河厌恶地呵斥道。
顷刻,父母停下了争执,目瞪口呆地看着两手插兜的儿子,他的脸上,荡漾着以往从来不曾有的对自我和他们的嘲讽。他们心中开始敲起警钟,儿子真真切切地变了,变得让他们操控不了,变得让他们心神不灵,以后很可能会让他们头疼不已。
从教导处出来,清河感到一阵舒畅,仿佛压抑已久的黑暗找到了出口,源源不断奔涌而出。既然罪恶,那么,就罪恶好了。既然不祥,那么就让它不祥好了。反正,本来就是破罐子破摔。
他突然又想起了外婆的话。清河啊清河。清明的大河。活水一般,温润而谦逊,让别人欢喜,也使自己欢喜。多么可笑,多么嘲讽啊!
清河不缓不急地走进教室。小霸王们立即吹起口哨,朝着他竖起了小拇指。清河嘴角扯出一丝邪笑,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条,并在上面写道:放学后,学校后院见。然后扔给了他们。小霸王们接过纸条一看,一脸惊讶,过后,又换上一副嘲笑的表情。等着,放学后见吧!
学校后院,是所有青春期叛逆的聚集地。残破的墙角,被涂得面目全非的墙壁,折损丢弃的铁棍,无一不昭示着暴戾的盛行和叫嚣。
清河刚到,就看见不少同学早已在场地等待。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浓烈的好奇,每个人都带着嗜血的兴奋。
明一见清河来了,便对着众人说。
听说这孬种下了挑战书?好呀,今天我就看看他是怎么哭着从我胯下钻过去的!
钻过去,钻过去,钻过去······
众人一阵附和,呼声越来越高。战火开始点燃。明一像头猎豹,凶狠地将拳头挥向清河。
清河顿了顿,感觉有一股力量束缚着他。他知道,这是诺言的恪守。在受了一拳后,他笑着擦了擦嘴角的血迹。
还以为这孬种有什么改变,原来还是窝囊废一个啊!哈哈哈啊!明一又开始叫嚣。
窝囊废,窝囊废,窝囊废······众人也纷纷握起拳头,一副副我要打架的亢奋。
外婆,我既然已经是罪恶之人,那么就该做些罪恶的事。以前的恪守,是我愚蠢的固执。此刻,我想做真实的自己。好吗?清河闭上眼,在心里默念。
等再睁开眼,众人似乎看到了不一样的清河。没了沉默,没了温和,没了岿然不动。所有的表情开始凶狠,所有的经络绷紧。眼睛开始变得殷虹,像暴走的野兽,等待着吞噬着眼前的猎物。
在明一惊讶发愣之时,清河一个箭步上前,拳头如流星般落在他身上。脸部,胸腔。明一感觉到到处都在遭受着拆骨的痛楚。他想反抗,可清河力量太过蛮横强大。他感到心脏剧痛,顿时鲜血喷出口腔。然而,拳头依然没有停止,甚至没有丝毫减速。
没完。暴戾,是不会说出现就出现,说消失就消失的。
清河单手将早已瘫软、神智涣散的明一一路拽到墙角边,然后用力将他的头砸到墙上。一下,两下,三下······鲜血像奔流的河,欢快的在两人身上流淌。
所有人由亢奋变成了震惊,再由震惊变成了沉默,最终由沉默变成了恐惧。
谁都见过小打小闹的群架,可谁也没直面过真正的残忍和大面积的流血。
杀人了,杀人了。有同学终于缓过神,大喊着逃离了现场。
我做了一个冗长而可怕的梦
终于累了,清河松开早已昏迷的明一,他笑了笑,带着无言的胜利。是对冲破隐忍的胜利,有是罪恶之人诅咒的解脱。由于力量的耗损,他瘫软在墙角里,折叠成最小面积,默默地流了泪。Vladimir Horowitz的钢琴曲又响起来,他缓缓地陷入了梦乡。
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温柔的声音闯进来。清河睁开眼,看见眼前蹲着个白色连衣裙的女孩。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居然身处音乐室的角落。
你有什么伤心事吗?女孩丝毫不在意他的沉默,她看见他脸上的泪痕,感觉到眼前这位少年沉重的悲伤。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冗长而可怕的梦。清和咧着嘴笑了笑。
女孩愣愣的看着清河。
这笑容,是多么的干净和纯粹。仿佛经历了一切磨难,仿佛放下了一切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