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回想起来，这恐怕只能算是一件小事，但过程中的曲折与纠结，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事情是这样的：闺女上了两年多的幼儿园，今年开学，在没有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把孩子们安排到学校旁边一个临时租用的门面房里，采光差，背阴，不通风，设施就更不说了，并且已经处于校外，基本的安全都是问题。原因很简单，幼儿园扩招，小班多招进来，学校有限的空间，已挖空心思用了个便，大一点的孩子就没了去处。

家长们自然不愿意，一部分家长去找幼儿园负责人，幼儿园态度强硬，认为是家长们无理取闹，处理办法就是不满意退费走人。我不在家，夫人跟我大概说了一下情况，于是我义正言辞地在幼儿园班级群里发表了一番意见，甚至写了一个意见和诉求书，呼吁群里家长联合起来和学校协商，协商不成再去找有关部门反映解决。群里应者寥寥，但这些信息幼儿园负责人显然是看到了。

不知道是家长们去找过学校的原因，还是我那番言论的效果，第二天，幼儿园给孩子们换了教室。倒是从学校外头换到了原来的楼里，可一样的不怎么地，硬生生在一楼的某个角落里挤出来一间所谓教室，常年晒不上太阳，全天需要开灯，空间小，不通风。家长们再次去协商，幼儿园有关负责人竟然大言不惭，睁眼说瞎话，说已经经过班里其他家长同意！我在群里发言，看来学校没有诚意解决问题，并表示这样的教室，我们坚决不同意，只能想其他办法维护孩子们的合理权益。

此后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我的预想范围之内。先是一个家长联系我，说他有渠道，可以组织十几个孩子一起去附近不远的另一家幼儿园，硬件、教学各方面条件都要比这儿好，并且现在孩子们班里的老师对学校这种做法也不满意，可以和孩子们一起过去。我本着终归是为了孩子的原则，同意了他的想法。于是当晚就组织联系，响应的人倒还不少，第二天一起去退了费，准备一起过去另组一个班。在这之后，又经历了学校冒充班里老师在群里装可怜劝说大家“不要闹事”、斩钉截铁承诺一起过去的老师食言、部分准备出来的家长反悔、剩余几个孩子人数太少无法独立成班，只能插到原有的大班等等曲折与纠结，不必再细说。然而，这个过程中反映出来的种种心态和心理，在我看来，却非常值得玩味。

首先是作为家长的众人，虽然不满意，但即便去找学校协商解决，也不是充分集合所有人的意见和力量，并且大多数都只是跟在少数几个人后面，在学校的强硬态度之下就没了主张，不再坚持。包括我在群里发表一些看法，并没有几个人响应，我想大概还是对我的做法并不认同。以联系我的那位家长为例，他的想法就是，人家在当地开幼儿园好多年，家庭势力深厚，这两年国家规范民办教育市场，多少幼儿园都被取缔了，人家照样超收很多个班也没事，你去投诉、举报，无济于事，最后终归是个不了了之。这是一种顾虑，更是一种思维方式和处事方法。我跟媳妇讨论这个事情时候说，好人顾虑多，打不过就跑，坏人都是被这样惯出来的！坏人开始干坏事的时候其实未必不心虚害怕，但是有一就有二，有二就能有三，就这样被好人姑息得麻木了。我甚至建议夫人在她的课堂上和她的学生们谈谈，如果将来他们遇到这样的事会如何处理，这是一节非常生动的现实主义课程，旨在培养孩子们的责任意识、规则意识、法律意识。

其次是作为这件事情核心的幼儿园，其出发点和心态可以总结为这么几条：唯利是图、不负责任、妄自尊大、目中无人，其解决事情的基本思路是：拖、磨、拉关系、靠人情。只考虑扩大招生，不考虑保证质量，是为唯利是图。四十多个孩子挤到一间采光差、不通风的屋子里，是其不负责任。对于换教室的情况，事前没有任何跟家长们沟通的意思，直到开学直接让大家接受既定现实，而家长们去沟通协商，态度强硬，一句“可有好地方呢，你们去呗”，正是其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的集中体现。

多数家长当初肯定认为这个学校还是可以的，无论是硬件还是软件，但终究难掩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学校妄自尊大、目中无人的狐狸尾巴也终于还是露了出来。媳妇儿去找幼儿园负责人协商时候，一个副园长说：“就你家一直闹，要干啥呢！”殊不知，自己开始“闹”事时候，可从来没想到那样做合不合适，妥不妥当。别人争取合理权益的时候，就是“闹事”了？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灯，开的是21世纪的幼儿园，还是“国际双语”，肚子里揣的却还是2000多年以来的官老爷思想，并且还不自知，已经是圣人说的“粪土之墙不可杇也”，无药可救了！从这一点看，我国幼儿园的办学资质要求应该超过大学，起码超过初中、高中，重点是开办者、主要管理人员的学历水平、受教育程度、基本素质要求应该有更为严格的认证、评定、考核体系。现在盖个钢筋水泥的破楼，从前到后，各方面人员的资质要求、讲究多了去了，对于口口声声要呵护、关爱下一代的教育者的品行、素质要求却如此之低，实在有些畸形。

而对于解决问题，拖、磨是幼儿园的二字诀，拖到家长们筋疲力尽了，磨到大家都心力交瘁了，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再有就是拉关系、托人情。我在群里发了一通意见的当晚，园长就给我姐打过去电话（以前在幼儿园工作过），说我要把幼儿园如何如何，这是让我最不理解也开始生气的地方。出了问题，第一反应首先是别人要害你，而不是面对问题反省自己。给我姐打电话，无非就是想通过这种人情的压力让我妥协，不再“闹事”。过程中幼儿园的一个副园长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开头就是“我跟你老婆跟你姐都可熟呢……”，咱们是熟人，我就应该让孩子在一个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忍耐半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逻辑。而当事情发展到最后，幼儿园竟然可以组织人提一盒奶挨家挨户上门家访，劝说已经退费走了的各家再回去！

最后，回到前面那个家长提到的那些顾虑，其实我心里明白他说的是有道理的，我从一开始也早就做好了换学校的准备，也并没有寄希望于通过政府等其他渠道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只不过区别在于，我觉得这是一个过程和尝试，不一定有结果，但值得去做。实践证明，也确实没什么结果。针对这个事情，我在县政府的官网上向县长信箱写信投诉，结果过了这么长时间，线上线下，并没有回音，真的是连个波澜也没有，而期间其他一些不痛不痒的事情先后都“办结”公布出来，显示这个信箱的背后还是有人在工作和作为的！岚县的水土还是够硬！一方面，这个事情我已自己换了幼儿园，没有了再去“协调解决”的基础，另一方面，大家确实很忙，夫人为了这么个事，已心力交瘁甚至崩溃大哭，这件事也终于还是不了了之了。但我总结出几条原则，也许今后用得着：一、坚持原则；二、多方设法，寻求一切正当合理的解决渠道；三、寻求合作；四、寻求关注，扩大影响。

最近一年，我一直在研究费孝通的《乡土中国》和戴维·迈尔斯的《社会心理学》，中西两相印证之下，对人性和很多现实问题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也终于明白，技术的革新与思想的进步并无必然的关系，多少人刷着21世纪的手机，可头脑中的想法并没有比12世纪的人新了多少。
2022年3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