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份并不体面的工作

我从事和肉体相关的工作，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羞耻。

我喜欢客人们大呼小叫地躺在床上等我，最好后面再排上好几个。每天看着那么多赤裸裸的肉体从我眼前晃过，我都能嗅到金钱的味道，事实上她们身上散发的都是汗味和酸臭味，但是我喜欢。她们脏我才有钱赚，人越多我越开心，因为人多就意味着我可以挣更多的钱，虽然累是累了点，但是赚钱哪有不累的呢。

没错，我是一名澡堂搓背工。

干的时间长了，大家都叫我“搓背的”，有时候连我也会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但是谁在乎呢，只要能挣到钱，管它叫什么名呢。

我家是农村的，但我女儿争气，考上了县重点中学，我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寻思着租房陪读。但县城可不比农村，吃喝拉撒学费生活费都要花钱，我必须得去挣钱。

机缘巧合，我在住所附近谋到了一份搓澡工的工作，每个月给老板交300块钱，剩下全是自己的，这很划算。只要我多搓几个人，赚的就会多一点，最主要的是离家近，可以趁人少的空隙回家给孩子做饭。

搓澡工并不是一份体面的工作，脏累不说，还每天面对赤身裸体呢，可是我管不了那么多了。自从那个负心汉抛弃我们母女那一刻起，我就明白，凡事都得靠自己，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我必须好好挣钱供女儿读书，等她上好学我就能享福了。

但是我当搓澡工这件事，没告诉女儿，我怕给她丢脸。

之前我曾试探性地问过她关于这个工作的看法，她那嗤之以鼻的样子我现在都还记得。

我承认，那一刻的我，是有一点心寒的。

但我知道，只是因为我家宝贝太小，现在还在叛逆期，长大了她也许就会理解我。

所以我一直不让她到这个澡堂洗澡，说这个澡堂不干净，其实是怕她撞见我，我不想看到最爱的女儿一脸失望的表情，我受不了。

二、生活里的小确幸

但说实话，我自己并不觉得做的工作低人一等，因为搓澡也是一门技术活，得会点儿敲打按摩，力道要拿捏得当，让客人觉得舒服，这些都是靠经验和手艺的。

在澡堂，搓澡也有分类，一般分为两种，搓半身和搓全身。

搓半身主要就是搓后背，由于人的身体构造，大多数人搓澡时是不好向后背发力的，因而后背经常是他们搓澡的盲区，而我们搓澡工人的出现就是为了解决这一难题的。而且搓半身收费也较为便宜，两块钱就行了。

搓全身，顾名思义，就是负责搓顾客的整个身体，后背，四肢，脖子等，有的还让我们顺带搓一下额头，脸蛋，有很多顾客自己搓嫌麻烦，或者赶时间都会选择这个项目，这个收费多一点，一个人头五块钱。由于现在人民生活水平高了，很多人都愿意花5块钱来享受这项服务。

很多生意都分淡季和旺季，澡堂也不例外。从一周来看，周一到周五属于工作日，大人们忙着上班，孩子们忙着上学，但也有不少人考虑到这点，更偏爱选择工作日的时间来洗澡，享受一下人少的氛围。一般情况下，周一至周五，一天百儿八十块钱是可以赚到的。周末，大人小孩都放假，澡堂的客人也会爆满。这两天，从早上到晚上，人流量都是不断的，有时候一天就能赚两三百。

而从一年来看，夏天属于淡季，冬天属于旺季。因此，冬季也是我一年中最喜欢的季节。

而夏天，就是我们搓澡工人最难熬的时候，温度高不说，澡堂里的空气质量也差，又闷又难闻，但还是要坚持给顾客搓背，衣服上既有汗水又有别人不小心打湿的，还有水汽侵袭的。好不容易歇一会，脱掉衣服用力一拧，地上又是一滩水。

因为夏天又热又闷，所以很多人喜欢洗澡的时候带点水果，洗累了就坐在板凳上吃一点水果，也防止“晕堂子”，这种做法挺好，但是让我心累的就是，个别人喜欢随手扔垃圾，橘子皮，苹果皮，牛仔盒等等，明明有垃圾桶不扔，非扔在地上，这让我很生气，所以我必须得经常清扫，一是因为夏天天气闷，防止异味，二是因为，如果我不及时清扫，垃圾可能会导致下水道堵塞。因此每次遇到乱丢垃圾的人，我都会“教育”她们一番，渐渐的大家也都养成了好习惯。

记得我刚开始做的时候，不熟练，搓得慢，一天下来，胳膊、腰就发酸发胀，站都站不直。后来学会用巧劲，搓得又快又干净，慢慢得人也多起来。

但是再怎么样的方法也架不住一直不停地动作，有时候累得实在直不起腰，热气弥漫中，我也会感慨一下生活为何这么不易，但手中的动作却不敢放松一毫。

后来为了多赚一点，我想了个新项目，搓澡加打香皂一共7元。因为这件事，我甚至还觉得，年轻时如果不从高中辍学的话，自己可能会考个好大学呢。

我工作的这家大众浴池营业已有近3年，不知不觉，我来这工作也将近两年了。

这两年，除了各种日常开销和女儿的学费外，我竟然还有了点积蓄，这让我很是开心，工作也更加卖力。

虽然风湿、关节炎、真菌感染等各种职业病也接踵而至。有时候手指破个小伤口，本该一两天就好的，但由于长期潮湿，伤口被水泡的反而更大更痛了。但这对于我来说，算不了什么，除了挣钱和女儿外，别的没有什么能让我分心。

三、难过

有一天早上，我照例到澡堂准备工作，突然发现多了一张搓背床，与此同时，多的还有一个人。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澡堂生意变好，自然要多加一个工人，我安慰了自己一下，仍旧平静地做自己的事。下班后，老板留我说了几句话，我记得最清楚的一句就是：以后不用交300块钱了，所有的收入四六分。

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路灯投射下的自己的影子，我突然有点伤感。

记得在哪本书里看过这样一句话：你要相信，在另一个世界里，有另一个你，正在做你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

对于我来说，现在最想做的或许就是明天不用搓澡，什么都不用想，舒舒服服地睡上三天三夜吧。可是我不能这么做，我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赤裸裸的现实在推着我，它告诉我必须前行，不能停下。

现实总会在你难过的时候，再将你打个措手不及。它用事实告诉你——什么叫做没有最惨只有更惨，什么叫做没有柳暗花明又一村，只有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是一个周六，女儿的学校没有课。

早上她出门前明明对我说，她要和几个同学一起去逛街吃火锅，可能会晚点回来。

我没想到，下午再见到她时，竟然是在我工作的澡堂。

她就站在澡堂门口，瘦小的身躯，两侧的肋骨都能清晰看到，她一脸惊愕地看着我正卖力地给一个胖女人搓背。

我仍记得我们四目相对时，她的嘴巴张了张，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来，然后她一个转身，消失在一片雾气中。

我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怎么了，没有想到立刻去追她，只是愣在原地。等我意识到时，我已经找不到她了，她连家也没回。

那天我像疯了一样去她去过的地方，给她的老师同学打电话，但是毫无音讯。

晚上，躺在出租屋里，我仔细回想了自己这三十多年的生活，突然觉得活着好累。

四、日子总是充满希望的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我是怎么睡着的，我也不知道女儿是何时回家的。我只记得我醒来的时候身上多了条毯子。那是她最喜欢的一条毯子。朦胧中我还看到屋子里晃个人影在忙前忙后。

“你昨天晚上烧那么厉害怎么也不知道去医院看看？”语气中既有心疼又有责备。

“啊？”我有点懵，还没搞清楚状况。

“啊什么，天天赚钱不要命了？”她端来一杯水放在桌上，手里还拿着几粒药片似的东西。

“那啥……妈妈以后不在澡堂干了……”

“……”她的嘴又张了张，但顿住了。我知道，她在怪我。

“妈，”我仍旧清晰地记得她从后面抱住我时，我当时身体的僵硬，以及她拥抱的温度，那是我家宝贝女儿第一次主动抱我，“以前是我不懂事，你不用辞职，继续干吧，这样我以后洗澡可以省好多钱呢，哈哈哈……”她笑了，我也跟着笑了，但是我们却分明能看到对方眼里的泪花……

我的女儿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