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景旧曾谙

2010年9月的金秋,玉墨初入高一。那是景安镇上唯一的高中,她的小学初中也是在这条街上,如这里大多数的孩子一般,十六岁了一直生活在这个安逸清静的小镇里。爸爸跟妈妈在遥远的城市打工,她和弟弟跟着爷爷奶奶生活。爷爷在小学旁边开了个小杂货铺,从小到大各种小零食让她跟弟弟被好多小朋友羡慕。

从小就被告知,要想走出小镇唯一的办法就是要努力地读书,早点考入父母的城市,跟他们团聚!初入高中,有好多新的同学,有隔壁镇上的,甚至还有其他县城的。第一节课老师让大家自我介绍,玉墨低着头,脸有些红,她不是一个开朗的姑娘,轻声地说了自己的名字,老师眼睛一亮:"你就是玉墨啊,是咱们学校第一名!"各位同学投来羡慕的眼光。她原本是可以去县城更好的学校上学的,学校的校长上门许诺她免她三年的学费,玉墨思虑再三还是入了这所学校,因为离家近离爷爷奶奶也近还可以减轻父母的负担。玉墨冲着老师笑了笑,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后面的同学继续自我介绍。

"大家好,我叫夏宇,宇宙的宇。希望跟大家度过愉快的三年!"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大多数小镇上的孩子还是说着家乡话,普通话发音也不准。夏宇长的十分好看,也比玉墨高出一个头。玉墨看着他一身穿着有些发愣,那衣服她只在电视里广告上看到过。

同学们一一介绍完,玉墨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初中同学林禾跟孔莉莉。林禾一直是个小学渣,他爸是镇长,可林禾一直不学无术整日不是睡觉就是跟同学玩闹。孔莉莉成绩不上不下,长的很是漂亮,跟玉墨关系一般。

随后班主任就随意安排了几个班干部,玉墨理所应当的被安排为班长,玉墨刚想拒绝,她就想好好学习,而且她的这种性格不适合做班长,老师笑了笑让她暂代几天,等彼此熟悉了再投票选举。

这所高中学习成绩很一般,却有个极好的定向越野教练曹老师。越野成绩好,高考可以加分。刚一入学,曹老师便来高一挑选有天赋有兴趣的孩子。林禾突然有了兴趣,积极的毛遂自荐,曹老师笑了笑:"想来的都可以来试着训练两天,不过训练特别辛苦,而且是课后时间。吃不了苦可不要报名。"说完把一堆报名表交给了班长玉墨。

林禾走过来,拿了一张表,露出大白牙冲着玉墨一笑:"小丸子我们又是同学啦!"因为玉墨有着跟小丸子一样的发型,一样大大的眼睛,林禾初中开始就这么叫玉墨。

玉墨瞪了他一眼没有出声,初中时林禾就经常抄她作业,抄完还在她书上画漫画。玉墨每次都气得脸色发红,可还是默不作声只会瞪着他。现在依然还是只会用那两个大眼睛瞪着他!林禾觉得这模样甚是可爱。

"班长,也给我一张吧。"后排的夏宇站起来从玉墨手中拿了一张表,又看了看玉墨"确实很像小丸子,很可爱。"

玉墨没有搭话,觉得脸瞬间开始发烫,她把表放在桌子上,"有需要的同学自己来取吧,下午交给我。"说完就走出了教室。被人夸总是觉得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总是有话也说不出口,玉墨有些恼自己怎么就是这样的个性。

时间过得很快,开学了一个多月。班主任重新推选了班干部,玉墨当了个学习委员,班长则换成了很受大家欢迎的夏宇。夏宇是城里来的,性格开朗,对同学们都很热情。而且还是曹老师的表亲,运动细胞发达,曹老师从小就觉得他是定向越野的苗子,便让他来了这个学校。

林禾还是一样,会拿玉墨的作业抄。只不过不会在上面乱画了。还作业的时候还会捎带些牛奶,果汁,说是谢礼。玉墨有些不知所措,时间长了便红着脸接受了。

转眼寒假便来了,考完试离校前林禾扭扭捏捏地给玉墨递了一封信。玉墨诧异地看着看着那个粉红色的信封,感觉有些不能思考。收下信,转身就跑开了。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忐忑地打开了那封信。还好,还好……就是邀请她寒假一起去镇边上的小农庄玩,他还邀请了很多同学,小农庄可以烧烤。玉墨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害怕什么。

林禾看着玉墨匆匆跑开的身影,手伸进了左边的裤兜,那里装着另外一封粉色的信,一封左思右想还是没有送出去的信。

到了约定烧烤的日子,班上来了十几个同学,都是家离得比较近的。林禾一个人负责了所有的食材,玉墨则负责去烤,因为她是班上为数不多会做饭的。林禾又叫了几个女同学一块帮玉墨打打下手,他自己在一旁围观,一直嬉笑着夸玉墨厉害。

好不容易烤得差不多了,上桌吃的时候,夏宇来了,他跟林禾一块在越野队训练,已经处成好哥们了。林禾看到他有些惊讶,因为夏宇家是城里的,还以为这么远他不会来。夏宇苦笑了一下,让林禾收留他。原来是跟家里人吵架了,跑出来的。玉墨抬头看了夏宇,没有出声,只是手上拿着的烤翅递到了夏宇面前,夏宇愣了愣,随即微微一笑把烤翅接过去啃了起来。林禾看着两人心中有些异样。

很快聚会就结束了,同学们三三两两回家了。林禾带着夏宇一路送玉墨回家,路上三人聊着班上的趣事,一路说说笑笑。林禾问夏宇怎么跟家人吵架了,原来夏宇的父母一直对夏宇寄予厚望,各种施压让他苦不堪言,最初曹老师上门让他去镇上上学,父母是几百个不同意的,后来曹老师跟他们保证越野成绩会拿到全国的名次,为高考加分让他去一个一流的大学!加上他自己坚持要远离父母也保证会好好努力,这才让父母勉强同意。

玉墨的愿望一直是早点跟父母团聚,而夏宇却是逃离父母。她一时不知道是该羡慕还是该庆幸。林禾拍了拍夏宇的肩膀:"一起加油,为了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玉墨闻言,扭头问林禾:"你想要过什么样的生活?"林禾清澈的眸子突然有些黯淡:"我想找回我妈……"林禾的母亲,从小便跟父亲离婚,出了小镇不知去向。三人看着对方,都沉默着不再言语,一路到了玉墨家。

年少时的友情来得毫无理由,可能就是因为偶然聊天时的一次吐露心扉。高二分班,玉墨选了文科,林禾跟夏宇则留在了理科班。三个人的时间节奏虽然不一样了,下课了却还是依然聊天玩耍。三个人慢慢成为了最亲密的朋友,越野队训练日益严苛,林禾跟夏宇常常下了晚自习还需要夜跑,玉墨便给他们备一些零食。两个人出去比赛,回来也会给玉墨带些当地的小玩意。

高三学习开始格外紧张,高考倒计时的大字刺激着玉墨的神经,那个她想去的城市想去的学校,真的好难。几次模拟考成绩都跟那个学校往年的录取线相差甚远。夏宇跟林禾也在备战一场最关键的比赛,赢了便有机会高考加分!

比赛前一晚,三个人躺在操场上看天上的繁星。林禾问他们想报考的大学,一个想去南方的大城市,一个想去祖国的首都。而林禾打听到了消息,说母亲就在省城,他想去那。又是一阵沉默,高考以后就要各奔东西了。玉墨从书包里拿出来她买的幸运手绳,一条红绳上面有个招财猫,猫咪上面有各自的名字。"听同学们说戴上这个任何考试比赛都会有好运,我给你们一人买了一条。戴上试试。明天你们会得第一的!"说着把绳递给了林禾跟夏宇。林禾接过又递给玉墨:"诺,你帮我戴上"。玉墨脸又红了,抬眼看了看夏宇,拿起林禾的手绳给他系在手腕上。

一晃眼,马上就要正式高考了。林禾跟夏宇就轻松了许多,那次越野成绩全国排名前三,已经有学校给他们抛了橄榄枝,只要文化成绩过得去就行,而他俩学习一直中等偏上,上心仪的学校不成问题了。玉墨就十分紧张了,她顶着全校第一的排名入学,而最后几次模拟考才进全校前十,她这个成绩离她想考的学校还是有点差距。玉墨抱着书有些苦恼地趴在桌上,突然眼前出现了一个可爱的晴天娃娃,玉墨开心地接住,抬头一看竟是夏宇。"上次你送我们手绳,果然成绩不错。现在我送你这个晴天娃娃,过几天考试你也会一帆风顺的!"夏宇笑着说道,说完还摸了摸玉墨的头。玉墨眼中有几分欣喜:"谢谢你啊,我很喜欢!"此时的林禾也拿着一个娃娃站在玉墨教室门外,看着夏宇摸她的头,看着玉墨笑得格外开心,突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多余,转身离开了。

高考结束后,就是一场狂欢。班主任请客带全班同学吃饭。玉墨吃完饭出来,看到林禾已经等在饭店门口了。

玉墨有些奇怪问林禾:"你们班没有活动么?你怎么在这?"林禾没有说话,拉着玉墨就走,玉墨瞬间闻到了林禾身上酒精的味道,玉墨看着被林禾抓着的手,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就这样被牵着走到了他们初中上学的学校,林禾才放开她。

"小丸子,我们认识好久好久了。其实从认识你第一天开始我就喜欢你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白,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你才会接受我。但现在不说我怕以后没有机会了,以后的你一定比现在更加闪闪发光,喜欢你的人会很多!所以你愿意做我女朋友嘛?"林禾带着几分醉意,眼神却是格外的坚定清澈。

玉墨低着头缓缓消化着他说的话,她不是完全没感觉,她知道他喜欢她,也知道他对她的好。许久,玉墨才抬头:"对不起,林禾。我想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林禾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夏宇,我跟夏宇在一起了!"

林禾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他没看到他走后玉墨蹲在地上泣不成声。

高考成绩出来了,玉墨如愿地考上想去的大学。打了个电话给夏宇,夏宇也开心的告诉她自己也考去了首都,最后犹豫着问了问夏宇,林禾考得怎么样。夏宇却告诉他,林禾整个假期没有联系过他,他打电话过去也是无人接听……夏宇奇怪的反问她,你们不是在一个镇上么,怎么不去他家看看?玉墨没有说话,挂了电话。此时的她已经躺在了病床上,旁边许久未见的妈妈趴着睡着了。

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眼已经是四年后。大家都从学校毕业,各自奔入社会。夏宇组织了一场他们班的同学聚会,他给玉墨也发了信息,地点就定在了景安镇。

夏宇早早地在饭店等候,同学们都应约前来,讨论着自己的学业工作,相谈甚欢。林禾没有来,玉墨也没有来。聚餐快结束的时候,林禾姗姗来迟推门而入。他已经褪去了高中时的青涩,越发的帅气。同学们开始起哄,说他迟到让他罚酒。林禾笑着赔罪,一一喝下。

时候不早了,准备散场。最后房间里只剩下了夏宇跟林禾。夏宇一脸愤怒地看着林禾:"这么多年,莫名其妙地跟我断了联系,你今天是不是应该给我个说法?你知道当初我来你家找过你多少次嘛?"

林禾有些醉意,脸色微红,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跟玉墨还好吧?"

"高考完以后我也没见过玉墨了,约了几次都说忙。我到底哪里做错了?你们两个都这么对我!"

"没有见过?你们不是在一起了?"林禾突然觉得酒醒了

"在一起?你可别瞎说!我一直把她当好朋友,而且我现在可是有女朋友的。"夏宇吃了一惊,开始反应过来:"高中我知道你喜欢玉墨,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玉墨是很可爱,但我也不会跟我兄弟抢啊!你小子不会以为我跟她在一起了,所以这么多年不搭理我了?你从哪听来的小道消息?你居然不问我就这么稀里糊涂给我定了罪?"夏宇从椅子上站起来,此时此刻就想暴打眼前这个臭小子一顿!

林禾愣在当场:"玉墨亲口跟我说的啊……"

"走!去她家!"夏宇拉起林禾往外走。

此时的玉墨胖得快要变成球了,仿佛变了一个人。其实学校放了暑假,她回来看爷爷,就在小镇上。爷爷的小店早早的关了门,玉墨在客厅看着电视,突然听见有人敲门:"玉墨你在家嘛?"玉墨听到了夏宇跟林禾的声音,吓的不敢出声,又害怕爷爷被吵醒,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我在,不过我要睡觉了。"

"玉墨,你开门我有事找你!你先开门!"门外的林禾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们先走吧,别把我爷爷吵醒了!我谁也不想见"。玉墨看着自己一身的横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好,我们明天再找你!"

门外终于清静下来,玉墨却平静不了。收拾好东西,第一次骗了爸爸,她打电话告诉爸爸她又有点不舒服了,让爸爸带她回省城的医院。连夜走了……

第二天一早,夏宇跟林禾便过来了。开门的是玉爷爷,他告诉他们昨晚上玉墨不舒服,上城里医院去了。玉爷爷从房间里拿出一个盒子,交给了林禾。林禾打开一看,是他们那三年的照片。玉爷爷叹了口气:"每次打针吃药特别难受的时候,玉墨就会把这些拿出来看。"

林禾已经忘了怎么从玉墨家出来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玉墨!这么多年他以为她过得很幸福,把她交给夏宇他也是放心的。他以为自己能忘了她,去拥抱新生活。看着夏宇同学聚会的消息,他原本不打算出现的。可还是没忍住想来看一眼玉墨幸福的模样,结果发现全然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所以这些年他忍着不找她,强迫自己不想她,对她不闻不问都算什么?怎么就凭她一句话,自己就放手了呢?!懊恼后悔自责全部涌上心头。

原来高考前玉墨就感觉自己不太舒服,身体总是不灵敏,双足乏力。为了体育考试考好,便让爷爷带着她去检查,这一检查才发现她得了一种奇怪的病,叫肌肉萎缩症。医生说她还年轻,病症也不是特别严重,可以治,但能不能痊愈还得看治疗效果,而且药物含有激素,她以后会像个充气的气球一般胖几年。高考完以后,她便入了省城的医院接受治疗,拿着病历又去学校申请了休学一年。不仅打针吃药特别辛苦,每次照镜子还更难受,一度快胖到两百斤。还好,还是痊愈了,只不过药还得继续吃两年。只要药不停,她就瘦不下去。特别难熬的时候就会想林禾,她猜他有没有在大学谈恋爱,也猜如果当时自己没有拒绝他,他看到自己这胖成猪的模样会不会嫌弃?

玉墨快到医院的时候告诉爸爸自己好了,不用去医院了。可爸爸还是担心带着她去做了检查,还好一切正常!而且马上可以停药了!走出医院,玉墨看到了两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林禾跑过来将她拥入怀中,一旁的夏宇笑得格外灿烂。一滴泪划落,玉墨再也控制不住大哭起来。

她听见林禾在她耳边说:"小丸子,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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