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虽然在长安混得不如意,在朝廷组织的”集贤院“考试失败后,至于为什么失败,我们简单想一想,当时真正的主考官是李林甫和杨国忠,杜甫这样耿直爱国又有才的人如何能进入他们的“朋友圈”?他在长安逗留了很久,工地上搬砖,身子吃不消;在大街上测字算命,竞争太大。他于是去给那些长安权贵当幕僚,所谓幕僚,其实和现在城市里的保安差不多,受尽冷眼冷语,而且那点薪水根本就不能补贴家用。他于是经常上山采名贵中药材,然后直奔高档别墅,给那些富豪送去,像个快递小哥一样。
不过,他却很仰慕在长安的一些大V。到长安不久,他就写了这首《饮中八仙歌》:“知章骑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汝阳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车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左相日兴费万钱,饮如长鲸吸百川,衔杯乐圣称避贤。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苏晋长斋绣佛前,醉中往往爱逃禅。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张旭三杯草圣传,脱帽露顶王公前,挥毫落纸如云烟。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谈雄辩惊四筵。”
翻译一下,大致是这样一幅场景:
贺知章喝高了,执意不找代驾,开着车在路上摇摇摆摆、晃晃悠悠,他运气好,没碰上交警测酒精。可眼神迷离,一不小心开进了一口大枯井中,毕竟是大诗人,有大气魄。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睡一觉!心里面还在想那句诗该怎么改,全然不顾头皮蹭出了血,车子的损伤如何。汝阳王李琎性格内向,面见天子,经常结结巴巴说不出话。于是乎,他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先干了三斗酒,再去觐见皇帝,反正都是皇亲国戚,问题不大。物流的货车经过,他一下子就能判断里面装的是不是酒,什么产地,什么浓度,什么价位。他有一个梦想:在酒泉郡建一所房子,面朝酒水,春暖花开。左相李适之总能为每天的事情找到喝酒的理由,比如:为成功处理完今天的奏章庆祝,为成功完成一幅书法临帖举杯,为小儿子成功背完三字经干杯,为今天成功地买了一件新衣服庆贺,为成功淘得一件古玩举杯…… 要喝,就喝档次高的,譬如剑南春、汾酒;要喝,就喝尽兴,樽太小,必须用碗,浅尝是女人的喝法,要喝就要像公牛喝水一样。经常喝不误事?没关系,提前退休,给年轻人们一个机会,我们这些老人喝喝酒、下下棋,不挺Happy吗?崔宗之是个小鲜肉,他举杯的瞬间很像胡歌、霍建华,他也有人说像鹿晗,长安城很多少女的日记本里都写着他的名字。而苏晋呢?每次在佛前拜诵:一定要斋戒吃素,一定要虔诚,酒肉穿肠过,那是毒品!我每天就吃点蔬菜、水果,多喝水。可他一到了饭局酒桌,清规戒律忘得一干二净!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这才是吃货的应有节奏嘛!和微信朋友圈里天天嚷着要减肥的女孩们,是不是有点像?
李太白就更不用说了。他可是杜甫的偶像,杜甫为李白写了十多首诗,可李白呢?不鸟他。心却在一个酿酒师身上,“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他写诗必喝酒,他喝酒必发疯。他活得也郁闷,毕竟,一个堂堂七尺男儿,胸怀抱负,整天就在宫廷写些歌功颂德、风花雪月的文字,太没意思了。他不爱一直待在宫中,没事的时候他经常在街市行走,在酒肆喝酒。他与贺知章等人结“酒中人仙”之游,他们经常喝得烂醉如意,然后在街上,尤其是在晚上还且行且吟,仪态很不雅、分贝也很大,这招来了不少人民群众的非议。估计当时御史台的值班小妹也接到不少的投诉电话。有一次,皇帝在豪华邮轮上诗兴大发,写了不少诗,而李白在外面喝高兴了,太监急召他去邮轮给玄宗的新诗作序言,“什么狗屁东西?那也叫诗?”他心里说,然后假装像一滩泥一样堆在地上。张旭这位书法家,只要三大杯酒一下肚,草书便挥毫泼来,笔走龙蛇,恣肆无惮。当然,我们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字。我估计,张旭的草书不是他有意这样写的,他其实是想写王羲之《兰亭集序》那样的经典行书的,但是因他身体酒精含量过高,麻醉作用导致他的手指不停地抖动,最后就成了草书了。小盆友们,练软笔书法可别一开始就练草书啊!焦遂这人平时沉默寡言,没有一点精气神,像个小瘪三,可只要干了五杯,立马换了一个人,满血复活,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大家都觉得,酒啊,真是好东西啊!
杜甫没那样的荣幸和他们一起海吃畅饮搞派对,只有整点“浊酒”,在平凡的地方喝着平凡的酒,品着平凡人的生活和寂寞。可他,也是一个有趣的人。虽然李林甫、杨国忠他们的朋友圈屏蔽了他,虽然贺知章、李白他们的微信群火热之时杜甫还没有被拉进来,可他,也与酒这种液体,结下了不解之缘。杜甫的酒,更像你我身边的酒,杜甫的生活,更像你我身边的生活。
公元761年,杜甫在成都浣花溪畔写下了《客至》:“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余杯。”浣花溪畔,这地儿不错。多亏了严武那哥们儿,还算够义气,倾力资助,让杜甫有了这个有山有水、入则宁静、出则也宁静的安居之处。这儿溪水清澈、杨柳轻拂,水鸟叽喳、白鸥如云。让杜甫感到庆幸的是,房地产开发商没有看中这儿,在这里生活还算有滋有味。而这位到访的客人,是当地的县令崔明府。崔县长到杜甫家拜访,这让他受宠若惊。他的院子里,花瓣、落叶经常堆积满地,其实扫不扫都一样,杜甫知道反正没多少人来他这儿。可那天,他特意早起,来了个大扫除。柴门,也专门找了几颗钉子,加固了一下。崔县长到寒舍,拿什么招待他呢?到集市买,来回要半天,也要花不少银子。算了,就把墙上那两块老腊肉取下来,煮起。醪糟酒舀出来,温一下;拍个黄瓜,整两碟花生米。“崔县长,将就一下,比不得你官场的饭局。”杜甫如是说,“贫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感谢你看得起我们这些穷酸的文化人儿。说实话,偌大一个成都,没几个人来。严武他忙,我也不好意思打搅他。今天,我们定要个一醉方休!”两人慢慢喝着,喝了半个时辰,估计要说的话都说得差不多了,毕竟彼此的共同语言不是很多,可醪糟酒还有不少,为避免尴尬,杜甫建议:“两个人喝没意思,隔壁那老头儿,经常看见他流清口水。要不,把他喊过来,一起整完这剩下的汤汤水水?”
公元762年的夏天,好哥儿严武去京城,杜甫自然要送君千里。可一行到了绵阳,剑南兵马徐知道就谋反叛乱,杜甫只得寓居在三台县。公元763年的春天,柳树依旧发芽,大地依然返青。可四川的叛乱还未停息,天府之国变得不再宜居、舒适。此时的杜甫52岁了,在三台这个小地方,日子实在苦闷难熬。他从牙缝中挤出点散碎银子,在一个修旧家电的店铺里淘得一个二手收音机,拍拍上面的灰尘,打开开关,杂乱的电流声时强时弱,好不容易搜到“大唐之声”的频率,听到的消息让愁容满面的杜甫大为振奋,原来:宝应元年(762)冬季,唐军就已在洛阳附近的横水打了一个大胜仗,收复了洛阳和郑州、开封等城市,叛军头领薛嵩、张忠志等纷纷投降!今年(763年)正月,史思明的儿子史朝义兵败自缢,其部将田承嗣、李怀仙等相继投降!
他马上抓住妻子的衣袖,大声地说:“河南河北收复啦!老家得救了!我们可以回去啦!”妻子听后,并没有笑容满面,却是强忍着的小声哭泣,那是酸楚的、压抑太久的、憋屈太久的哭泣,更是释放。此时的杜子美在屋子里跳来跳去地收拾东西,书太多啦,写的诗稿也几大摞,该怎么收拾捆装你们呢?他哼着小曲儿,手脚也变得异常麻利起来,真是“心情舒畅可以让人变得年轻”啊!今天必须得整两盅,不然对不起这天大的好消息!“还有酒没有,老伴儿?”“今天你陪我喝两杯!”快乐的杜甫,想象着回家的路线:取道巴峡,再穿过巫峡,一路顺水,便可以到襄阳,再走,最后就抵达洛阳了!到洛阳,就基本到家啦!这就是他那首著名的《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能回家真好,虽然最终没有成行,但心存希望总是好的。
公元765年四月,杜甫的好哥们儿成都尹严武去世,杜甫被迫离开了成都,经嘉州、戎州(宜宾)、泸州郡、渝州(重庆)、忠州(忠县)、云安(云阳),于大历元年到达夔州(奉节)。他经过泸州郡,写了这首《泸州纪行》:“自昔泸以负盛名,归途邂逅慰老身。江山照眼灵气出,古塞城高紫色生。代有人才探翰墨,我来系缆结诗情。三杯入口心自愧,枯口无字谢主人。”泸州自古以来还是小有名气的,这一趟真是车马劳顿,他把船停靠在这个水边的城市——终于可以美美地睡上一觉了。当年登上泰山,他二十多岁,青春激昂,“荡胸生曾云”,感觉天下都小了。现如今,看到浩浩长江,还有这座水边的城市,杜甫觉得这地儿似乎有灵气:城门古色古香,东门口卖豆腐脑的吆喝声和着夕阳的光影,让人眩晕。他觉得自己多少也算个角儿,虽然曾在那些官二代、富二代的眼中,只是个会写字混饭吃的保安,虽然曾在这场惨烈的安史之乱中像只狗一样被敌人、自己人赶来赶去。不过,有人请喝酒,什么都暂时忘却了。系上缆绳,整理一下当年在长安华联商厦门口地摊上买的高仿Burberry,有饭局了!虽然是珠子街的大排档,也很好。毕竟,在船上有冷馒头嚼就不错了。他实在抵挡不住那些乙醇的诱惑,先自罚三杯。酒不算什么,毕竟这个地方的老窖池是有名的。大家等待的是这位大诗人的妙语佳句,那才是经典,结果他放下酒杯,掏出手机,说:“我给你们念一个好耍得很的段子。” “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一样的长途漂泊,已使他的心麻木了,还写什么诗歌,填饱肚子要紧啊。
到达夔州(奉节)后,他的生活依然没着没落。767年的秋季,有一天,他实在憋得慌,爬到江边的一座山上,秋风吹得紧,树林里的猿猴叫得哀,江面上的鸟儿盘旋觅食,看到滚滚的长江东逝水,杜甫感觉自己就像那漫天飘飞的黄叶中的一片,不知道下一刻,将飘到什么地方。头发花白,身体每况愈下,手机也坏了,没钱买新的,微信上的朋友,他们发了什么动态,一点也不知道。那个老郎中曾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子美啊,你那些劣质酒就别再喝了,省点银子买点肉吃吧。别人骨感是为了减肥,你骨感是营养不良。”他也听从了戒了一段时间,可潦倒的一切让他没办法对酒产生免疫力,看了江边的风景,他走下山来,摸遍身上的荷包,找到几文钱,在山下那个小卖部,打了二两白酒,就着刚在山上摘的两个野果子,又喝起来。这就是那首著名的《登高》:“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公元770年,杜甫在长沙的公交车上碰到了李龟年。当年歧王的高档私人会所,李龟年是金牌驻唱;崔九这样的大红人,李龟年也是和他同出入。啧啧,当年的杜甫好生羡慕。可此时的大唐GDP严重下滑。潭州,这座曾经牛掰的城市,没有空调的公交车上也挤得水泄不通。车上居然有小学生给杜甫让座,这让他很不高兴。因为,他还不到六十岁啊!
“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丫!嘿,前面站下,路边摊那里喝两杯?”看到大明星和自己一样同样落魄,如此朴素亲切,杜甫激动地对李龟年说。于是有了那首耳熟能详的《江南逢李龟年》:“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