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回顾：（52）——第三章第二节 将军之风
庞宏沿着崎岖陡峭的山间小道一路奔逃。他身手变得异常敏捷，时而高高跃起，一步便跳过丈把宽的河流，时而灵巧地拨开道路两旁丛生的荆棘，在暗无天日的密林中来回穿梭。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能摆脱在他身后死死追逐的青龙。青龙手里提着一口泛着青光的细长宝剑，全身裹着青衣，只单单露出了两只铜铃般大小的眼睛，如恶鬼一般狰狞恐怖。他紧紧地跟在庞宏的身后，如鬼魅一般飘忽不定。庞宏吓得不敢回头，但是似乎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青龙的剑尖就在自己背后大约寸许之外，发出摄人心魄的无限杀气来。他慌不择路，发足狂奔，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城北凤凰山的鹰愁涧上。前方已再无道路，庞宏只得停下来，小心翼翼地探着脖子向悬崖之下望去，只见其中云雾缭绕，正不知深邃几许。
庞宏后退几步，想要靠着冲刺的速度和力量来越过眼前这道山涧，逃到对岸去，以此躲开青龙的追杀。不料，对岸山道上那一片朦胧模糊之中，忽然有一个浑身上下沾满污血的白衣人，正握着一把长剑，隔着山涧向庞宏发来阴冷的笑声。这人竟然是父亲先前的护卫杨平。庞宏看着杨平这幅不人不鬼的样子，心里充满了恐惧。可是不知道怎么地，他忽然觉得那青龙真正想要杀死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这个曾经陪伴父亲和自己的杨平叔叔。他想要让杨平快些逃命，以躲开青龙的追杀，可是张大了嘴巴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
就在他万分焦急之时，对岸那人忽然又不是杨平了，隐约中已变成了自己的父亲庞统。庞统慈爱地向着庞宏的方向拼命招手，要他快点到山涧对岸去。庞宏见到父亲，心里顿时充满了勇气。他站在悬崖边上猛地发力，高高跃起，身子一下子便腾飞在半空之中，向对岸飞去。可惜，就在他距离庞统越来越近时，突然身子猛地一沉，竟向着山涧深处极速下坠，眼看着就要落入深涧之下摔个粉身碎骨了。
庞宏浑身一震，原本蜷曲的双腿猛地向外蹬去，一个激灵，一下子从卧榻上坐了起来，原来方才恐怖的景象不过只是南柯一梦。从梦中惊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早已是大汗淋漓，上下贴身小衣都已湿个通透，黏糊糊地贴在他的身上。窗外日头高升，一片死气沉沉的明亮。寒风吹过，窗棂上蒙着的粗制白布随着风剧烈地抖动，平添了几分悲凉的气息。
庞宏定了心神，看到管家庞福正站在自己的卧榻旁边，而且他满脸都是惊慌之色。他的手臂还放在庞宏的身上，看来是他把庞宏从睡梦中摇晃醒的。庞福见庞宏醒来，正要开口，庞宏却已经明白过来，一定是成都府的差役终于开始抓人了。他反倒松了一口气，浑身上下都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望着庞福那充满惊恐的目光，庞宏由衷地感叹一声：“哎，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庞福脸色苍白，声音里带着哭腔：“少主，你快去找丞相来救救我们吧。要是落在成都府范恒的手里，咱们两个可就真得生不如死了。”
庞宏经历了这整整一日的软禁，反而由最初的惊慌失措变得镇定。他握住庞福的手，淡淡地说道：“没用的。他们敢来抓我，一定是已经得到了丞相的首肯。福伯，我们放弃吧。”
庞福却好像并没有听到他的话一样，眼睛直勾勾地望着窗外。他神色木然，嘴里兀自叨念着：“青龙先生，青龙先生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他话音未落，只听院外传来“咣当”一声巨响，原来是府邸院落两扇门板从外部被猛力击打，碎裂成了四块。那两名原本奉着庞福之命死死抵住大门的下人，也随着门板的断裂一下子被震出了好远。庞福绝望地透过卧房门缝向外望去，只见成都府军司马张休拎着一把大刀，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跟在他身后的，是穿着青布官袍一脸严肃的冯纶。二人进入院落之后，随后又涌进来二三十名差役衙兵。其中两名官差不由分说，掏出镣铐先将挡门的两名庞府下人铐了起来。张休没有理会他们，横眉立目，径直迈着大步来到庞宏卧房门前，然后一脚将门板踹开。庞福吓得猛地向后一缩，张休却没有自己进来，反而请冯纶先行。
冯纶向张休点点头，然后迈步走进卧房。庞福正痴呆一般地望着闯进来的冯纶，口中念念有词，却听不清他究竟是在嘀咕什么。庞宏拥着棉被，半坐在榻上，脸色反倒静如止水，跟平时那个懦弱犹豫的形象看起来判若两人，似乎已然是心如死灰了。
冯纶多少有些于心不忍。庞宏曾多次到北部衙去找他和黄路、陈含几个人说话，日子久了也算是有了些交情。何况庞宏为人善良、腼腆文弱，这让冯纶更觉得难以对其下手。他之前只顾着查找真凶，自以为心如铁石，刀山火海亦不为所动，不料到了这关头上，他还是犹豫了好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为好。
庞福缩在墙角，喃喃自语了半天。忽然，他冲到书案旁边，从案上一把抓起那枚铜制的镇纸，猛地向冯纶抛来。张休眼疾手快，左手腕微微一震，那柄腰刀应声而出，飞在半空中将镇纸击落。张休顺势冲上前来，一把握住刀柄，身子向前一纵，将腰刀逼在了庞福的脖子上。
“冯大人，下令吧。”庞宏抬起头，慢慢地向冯纶伸出双手，脸上留下了两行清泪。
冯纶一咬牙，向身后一摆手，便有几名差役扑上来将庞宏、庞福二人拿住，并用枷锁镣铐锁了起来。
“庞侍曹，我知道你定是受了奸人的挑唆。在公堂之上，你可一定要把你所知道的统统告诉咱们府令马大人和府丞范大人，以求他们能免去你的死罪。可千万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庞宏苦笑一声：“说来惭愧。那人神出鬼没，我对他身世背景真的是一无所知。只是隐约知道此人号称青龙，看起来有些像虎豹骑的人。不过，我也只是猜测而已。”
“是虎豹骑，就是虎豹骑。走，冯大人、张司马，我带着你们，咱们挨家挨户地去搜查，一定能把那个青龙给抓住的。”庞福疯了一样地大喊大叫起来。张休不耐烦地大喝一声：“你给我闭嘴!”庞福吓得再不敢多说一句话。
“庞侍曹，多谢你的指点。我会顺着‘青龙’这条线索继续追查下去的。”冯纶诚恳地说道。
庞宏忍着泪水，心中百感交集：“伯贤，我是咎由自取，你也不必为我难过。你来抓我，我其实是充满感激的。若不是你，我或许将永远都生活在黑暗和不安之中，或许永远也无法获得一丝一毫的平静安详。只是可惜，我终究还是没能查出先父的死因，这是我的遗憾之处。”
“我知道你心里在怀疑什么。庞侍曹，我一定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的。”
庞宏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说道：“那就拜托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让我安心受刑。”
冯纶痛苦地点点头，却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走吧!”张休见二人罗唣半天，早就有些不耐烦。见冯纶不再说话，他便赶紧吆喝着差人将庞宏和庞福拖了出去，准备带回府衙进行审讯。
那几名差人便拉起铁链，生硬地将庞宏和庞福拉扯出来，送上了囚车关好。张休将腰刀收回刀鞘，向冯纶说道：“那下官先将人犯带回府衙大牢。等府令大人那里审出了结果以后，他一定会派人让冯大人您知晓的。”
冯纶忙摆摆手，说道：“千万不要再自称‘下官’，张司马可折煞我了。我目前还只是主记室之职，就算是当了西部丞，也只是和司马平级罢了，不敢受司马如此大礼。”
张休是个耿直的武人，不想在官职上再跟他多做纠缠。他告别了冯纶，带着一众官差衙兵，押着庞宏、庞福两人打道回成都府。冯纶一个人伫立在寒风之中，眼睁睁地望着那辆囚车渐行渐远，直到拐过巷口之后，就再也看不见了。
“哎。”他忍不住悲叹一声。然后牵过马匹，一人一骑，顶着寒风独自向北部衙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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