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明怼到摊前,急刹式地停下了脚步,抬起握着半拳的右手,掩着嘴,干咳了一声。大油子凭借着多年的经验,知道有顾客光临,嘴角右撇,向珍使了一个眼神。正在劲头上的珍,没有注意到,还在骂着着大油子,“妈的卖*,没有良心的东西,我让你把猪尾巴给阿爸送过去,你个狗日的竟然给偷偷地卖了,钱就是你亲爹啊”。
振明看到珍的唾沫横飞,像机关枪射出去的子弹。大油子斗大的汗珠从稀疏的头发间,还有脸蛋上,吸附着珍的吐沫星子,顺着肚皮一直流到宽大的裤衩上端。向珍的右胳膊处斜了一眼,一个白白胖胖的娃,胜过去了皮的大冬瓜,开裆裤处的那玩意虽小,但雄赳赳的,像笔直树起的战旗。娃一边贪婪的吸吮着奶水,两只小脚悠闲地揉搓着,母亲的咒骂声像是摇篮曲,小家伙似乎已经习惯了。
这时大油子又朝摊子处撇了撇嘴,珍意识到了有人来买东西,不情愿地说了一句,“我饶不了你个*养的!”。大油子像是收到结束的信号一般,扭头朝着振明卖笑般说,“呦!振明哥来点啥?”
珍听到这名字,先是一怔,接着就是想找条地缝钻进去,但怨恨夹杂着傲娇的情绪也随之从胸腔里窜出。珍扭过身子,说了一句,“这么晚了还来赶集,能买到啥好东西”。当与振明目光交触时,故作不知地说:“哎呀,是振明哥啊,你来的真不巧,好肉都卖完了,就剩下一些没什么人买的,准备倒掉”。说着话,又对着振明撩了撩衣服。振明才刚被她的话说得感觉像个等骨头的狗,现在又觉得被狠狠地羞辱。
大油子眼里冒光地,机灵地打断,“媳妇,你回屋去吧,别在外面晒着了”。珍瞅着振明满脸涨得通红,一言不发,既满足,又索然无味,就讲还在吃奶的娃,硬生生地从怀里拽了出来,双手掐着回到了屋里,小家伙像是突然喷发的火山,哭叫着乱蹬。
待到珍进了屋里,大油子一边说:“别跟娘们一般见识”,既像是为自己辩解,又像是为振明,并熟练地用他油乎乎带着腥骚味的手,打开烟盒拿出一只烟递给振明。
振明接过来,挂在了耳朵上。大油子略带歉意地说:“老大,你看,也不知道你要来,肉卖得差不多了,早知道就给你留一块,现在就剩这一点猪脖子肉了,虽然入不了你的眼,不过,也是好东西,回去在锅里挤挤,既能出点油,炒着咸腊菜,味道也不错,一早上就卖了一半出去”。
振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大油子麻溜地就把肉板上那最后一块肉给包了,朝板子上一扔,说“老大,你看着给,我也不称了”。振明像是把手伸进蛇窟一样,将那皱巴的钱从口袋里夹出来给了大油子。
当振明拎着肉准备走时,大油子说“老大,明天河北的耙子招人到南边盖房子,听说一天大工钱还不少,能出两三个月的活,五点钟在我店门口集合,你不是手艺不错嘛,想去的话,明天你也收拾点衣服到这来,耙子让我宣传下,不怕去的人多,现在就缺人”。
振明笑了笑,朝大油子点了一下头,就折头向回家的路走去。
走在大坝上,振明的心思凝重。
在南乡,有一个振明一直都在牵挂的人,那就是蓉。他早几天就听说耙子要招工,到那里去盖一所小学,他一直想去。不过,正值农忙,秀一个人还得带两个孩子,她也的确虚弱了许多,三年了,两个娃就像吸血一样吸干了她身上的水分。
振明也想去蓉住的那个地方看看,从蓉离开的家,远嫁南乡后,他一直没有见过她。倒不是振明还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虽然蓉出嫁的那一天,振明躲地远远的,但他听送嫁的绺子说,蓉是哭着走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振明住的房子方向,快到南乡街里,她抹了抹眼泪,转而笑着说,谁也靠不住。振明知道,蓉带着恨,她恨很多人,尤其是他。三年了,振明真地很想去南乡,不是非得见到蓉。
振明又想到了秀过门时,对她的承诺:半个月要吃一顿肉,香油瓶永远不空。再看看现在家里的光景,他觉得自己真是靠不住,秀虽然从来没跟他提过,但越是这样,振明越觉得难受。
就这样,脑子里跌跌撞撞,振明走到了自家屋后,下了坝子,走到屋前,看见堂屋门紧锁。振明知道秀已经带着两个孩子下地了,他用脚顶开门旁的砖块,拿出钥匙开了门。堂屋的桌子上摆着两个玉米面馍馍,大半盆的苋菜,一碗清水。振明端起碗就要大口喝下去,刚到嘴边,味蕾就哗地绽放开来,是糖水。他再舍不得大口吞下去了,因为家里的白糖是秀准备回娘家带的最贵重的东西。振明先前答应秀,等这季种下去,就陪她回趟娘家。振明把糖水一点点地呡下去,就像噙着吸管。等喝完了,他大口地嚼着馍馍,扒拉着苋菜,坚硬的馍馍渣刮着他的喉喽,刺激了泪腺。吃完饭,走到厨房找到盐袋子,在肉上撒了点,搓了搓,放好后,就锁了门直奔地里去。
顺着大坝一路朝东,振明走得很急,没多会儿,他远远看见坝北自己地里,秀背上帮着老小,弧着要东一下,西一下,正在点着种子,老大在后面时不时扯着她的衣角。振明决定了,一定要去南乡,一定要去挣钱。
振明刚到地头,老大就嚷嚷了,秀没抬头,也没吱声,埋头在地里干活。振明蹲下去张开手抱住蹑蹑跑过来的闺女,摸了摸头,朝着秀说:“你们娘三回去吧,剩的也不多了,赶黑我自己能点好,家里头锅屋里有块肉,你回去洗洗炸炸,顺便再把我干瓦匠的东西收拾一下,还有几件这两天穿的衣服”。
秀没应答,把手里的种子点完,就直起腰,将背上的老小超上攒了一下,重新紧了紧背带绳。又从振明怀里拉出老大,顺着路口朝坝子上走了去。振明猛地扯着种子口袋,恨不得一把全掏尽里面的种子,弯着腰蹶着腚,仿佛要把这地给戳穿了……。
天快黑了,四周影影缀缀,振明点完了地,匆忙地掏掉裤口袋里的种子,装进袋子里,把种子袋嗖地甩到肩上,顺着大坝朝西家里走去,一路除了东北风吹着坝坡两旁坟上槐树、杨树发出的哗哗声,就是振明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