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陆如鹤独身一人。素常他也更喜独行,这骨子里难改的孤僻性情。
他几日前出门时,心情本来闲适得很,也许正因为头上发生了那些事情,让他故意做出这些表现,他这样对人生的淡薄,是不多见的。在他人看来,他更像一缕浮动的白烟,不适宜存于这样的世上。甚至有些人因他表现的种种有违世风的习性嗤之以鼻。
也不知道为什么,在接受大自然洗礼的这几天里,陆如鹤脑中时而浮现出祖母慈祥的面容,而祖母过世已经很多年了,兴许他感到了这人间的凄寒,所以便念起祖母的好来,他终究忘不了祖母多年前对他过分的疼爱。
陆如鹤这一回是独身一人,素常也是。他怀着朝圣的心去往拉萨,口袋里也是空的,他想能装点蓝天和白云,对于其他,暂无奢望。
拉萨确是一块圣地,跟喧嚷的中原大地相比起来,宁静与美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低垂的云彩投下影来,令人们能感到自己与这个世界密不可分的亲近。这里虽处边陲远地,却早在多年前就住在陆如鹤心里,他一心梦想能抵达拉萨洗涤俗身,净化灵魂,如今算是一了心愿。
在林芝赏玩了几日,时有阴雨袭扰。陆如鹤对林芝的神山圣水也一饱眼福,远山里悠悠盘旋的云团更增添了这块宝地的神秘,仿若一帘巨大的面纱把这里与尘世隔了开来。在青山丽水里闲游的这些日子,他想清楚了许多事情,过去心中的郁结也消散了,确切点说,他比以前看地更淡了。
拉萨这块圣地,朝圣的人从四方匍匐而来。陆如鹤离开拉萨的前一天傍晚,去了大昭寺敬香,学着信徒们在香火缭绕的寺前磕了长头,最后他满意地离开。
火车驶离拉萨,背后是一个梦。浑厚带点原始野性的西域歌曲轻快地飘向远处高低起伏的山峦,一切真像游离在世界的边缘,正往中心驶去。
列车在草原上疾驰,不时忽现蓝色的眼睛——蓝的深沉的湖泊,陆如鹤为这大自然的神奇而惊叹,为自己能亲眼看见人间绝美的风景感到幸运。
陆如鹤一路的心情都沉落在夏日的明媚里,散落在天然空远的歌儿中。他的视线投向窗外,飞跃草原。他自己是完全沉静在大自然中的,或者在完成一种仪式。
一位年轻少妇面带霞彩,显出不可名状的欢喜。那面孔略显粗糙,但红润似六月的苹果,身着少数名族的彩色服装,有些耀眼。她脸上的喜悦一圈圈荡开,直直地打在对面的白色休闲西服上,然后一点点地挪移,像极一只白鸽久久盘旋在湖面上空。她这样静静地端详着对面的青年,炙热的视线烙上他干净的面庞、耳朵、斜影里的鼻子与嘴唇,他旁若无人地盯着他,屏着气息。
陆如鹤收回了飞远的心,正打算要小憩一会。他忽而发现了她——那双洋溢着惊喜的眼睛,眼睛里漾开一圈圈微笑。他感觉自己不经意地触动了一个秘密的弦,这条弦随着空气轻微地震颤,像蝉翼临着风低吟着一首歌。
女人的双肩动了动,眼睛也动了动,向右侧扫视了半个圆。下午的阳光映亮了她的腰身,衣装的色彩掺合着阳光四散。暖阳正好铺上陆如鹤的面颊,眉毛仿佛树林一般宁静。
年轻女人又恢复了刚才的神情,静静地看向对面的座位。陆如鹤在阳光的映射下微闭上双眼,享受午后的时光。
“唉!不知不觉就到站了——”当列车抵达德令哈的时候,女人轻轻说了一句。
陆如鹤随着列车员的提示和女人的声音,睁开了眼睛,他又发现了她的眼睛——一面洋溢着欢乐,一面叹息着。
“哦!到站了!到站了……”女人旁边五大三粗的汉子喊着。
“还说呢!你只会一路死睡。”女人说完,从男人身边弹了起来。
旅客喧嚷着下车。女人穿过车厢门时,回过身来又看向他,爽朗地笑起来。陆如鹤微笑地看着她,微微点了个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