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奏折二(3)【758】2024-3-28
所谓考察之法,何也?古者询事、考言,二者并重。近来各衙门办事,小者循倒,大者请旨。本无才猷之可见,则莫若于言考之。而召对陈言,天威咫尺,又不宜喋喋便佞,则莫若于奏折考之矣。国家定例,内而九卿科道,外而督抚藩臬,皆有言事之责。各省道员,不许专折谢恩,而许专折言事。乃十余年间,九卿无一人陈时政之得失,司道无一折言地方之利病,相率缄默,一时之风气,有不解其所以然者。臣考本朝以来,匡言主德者,孙嘉淦(1683-1753年,字锡公,又字懿斋,号静轩,赐谥文定,山西兴县人,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是康乾之际的敢言直谏的名臣。)以自是规高宗,袁铣以寡欲规大行皇帝,皆蒙优旨嘉纳,至今传为美谈;纠弹大臣者,如李之芳参劾魏裔介,彭鹏参劾李光地,厥后四人,皆为名臣,亦至今传为美谈。自古直言不讳,唯有盛于我朝者也。今皇上御极之初,又特诏求言,而褒答倭仁之谕,臣读之至于忭舞感泣,此诚太平之意。然臣犹有过虑者,诚见我皇上求言甚切,恐诸臣纷纷入奏,或者条陈庶政,颇多雷同之语,不免久而生厌;弹劾大臣,俱长攻讦者,不必发钞而已。此外则但见其有益,初不见其有损。人情狃于故常,大抵多所顾忌,如主德之隆替,大臣之过失,非皇上再三诱之使言,谁肯轻冒不韪?如藩臬之奏事,道员之具折,虽有定例,久不遵行,非皇上再三迫之使言,又谁肯立异以犯督抚之怒哉?臣亦知内外大小,群言并进,即浮伪之人,不能不杂出其中。然无本之言,其术可以一售,而不可以再试,朗鉴高悬,岂能终遁!方今考九卿之贤否,但凭召见之应对;考科道之贤否,但凭三年之京察;考司道之贤否,但凭督抚之考语。若使人人建言,参互质证,岂不更为核实乎?臣所谓考察之法,其略如此,三者相需为用,并行不悖。
臣本愚陋,顷以议礼仪疏,荷蒙皇上天语褒嘉,感激思所以报。但撼识见浅薄,无补万一。伏求皇上怜其愚诚,俯赐训示,幸甚。谨奏。
译:应谕旨命陈述意见疏
为响应诏命陈述个人意见之事而奏报。
二月初八日,奉皇上命令,各部门领导及负有监察献言之责的科道官员,都要对朝廷用人行政诸方面的一切事宜,据实禀告,并以密件形式上报。从这道命令中可以看到皇上品德谦虚且励精图治。臣私下认为,用人与行政,这两者自古以来都是相提并论的,独独到了我们清朝,则各种政事,朝廷都有一定的规矩制度,既完备又详尽,不是可以随便议论的。故而今天我们应当仔细研究的,不在行政,而是在用人一个方面。当今人才并不缺乏,给这些人才以好的教育,并让他们脱颖而出,却是需要依靠皇上的巧妙运作。大抵说来,此中的机制为三点:一为转移,二为培养,三为考察。这三种不可废一,请容臣来为皇上陈述。
所谓转移,是什么意思呢?我朝每代君王为政,大抵都是因为时俗出现了偏差,于是提出一些新的措施来纠偏归中。顺治时代,因战争创伤刚刚恢复,民心未定,故圣祖皇帝(康熙)以“宽和”为政策的基调。康熙末期,国家长久平安无事,故吏治松弛,刑罚少使用,故百姓偷懒,因而世宗皇帝(雍正)以严刑峻法来加以补救。乾隆、嘉庆的时候,社会风气崇尚才华,故读书人好高骛远,因而刚刚离开我们永远而去的皇帝(道光)以镇静来加以收敛,以求改变浮夸的不良之风。一时间,优秀人物皆墨守成规,不敢显露才智锋芒,于是守旧者多,而有抱负有作为者逐渐减少。大多视胆小退缩为谨慎,视柔顺附和为恭敬。以臣看来,在这种风气影响下,京城官员在办理公务上出现了两个通病:一为退缩,一为琐屑;地方官员在办理公务上也有两个通病:一为敷衍,一为颟顸。所谓退缩,就是共同办事的官员互相推诿,不愿多做一点事,动不动就请旨,把烦恼推给朝廷,生怕自己承担责任。所谓琐屑,就是斤斤计较,不识大体,眼睛只盯着细微末节而不顾全局。所谓敷衍,就是只知道借改头换面应付眼前,而不管日后的长远利益。所谓颟顸,就是指表面上装模作样,而内里的政务实际上已一塌糊涂,给朝廷的奏章上尽是粉饰太平的文字,并无一局触及要害的话。这四个方面的毛病相沿已久成为习俗,大家都只求苟且偷安没有过错,不思振作有为,将来一旦遇到艰难的大事,国家必定有缺乏应对之才的忧患。逝去的皇帝深知官场的状况,因而极为急迫地寻求一些有用之才,用来整治颓唐的风气。去年在京察官员中,数月之内,提拔为臬司(主管一省刑侦治安方面的副省长)的有三人,提拔为藩司(主管一省财政方面的副省长)的有一人,也是想借破格提拔让人才脱颖而出,用来整顿疲沓的积习。无奈积重难返,不可能很快地予以扭转。现在若一下子重要励精图治的人,又怕有些浮躁的人借此投机取巧,反不能收到实效。以臣的愚见,要想让那些有用的人才能在朝廷的法规中很好地发挥作用,不如使他们努力求取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