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初良的梦境都是黑白色的,他完全不讨厌这两种颜色,甚至十分痴迷。
但现在这种黑色,怎么浓暗得化不开呢……
“你醒了?”
“啊!不、不能把啤酒和伏特加混着喝!”
“人都看不清楚,就说这种话,你可真是脑子糊涂了。”
“没有……”闻到对方身体上泛出的苦涩酒气,就算是视线还不清楚,初良也很确定这就是最近常来店里的那个男生,“我在哪儿?”
对方没有说话。
初良终于睁大了熬了不知道多少天夜的眼睛:“这是……画室?”
“是,我一直都在这个地方。”少年终于转过头来,“我是仲樾,还记得吗?”
初良愣住了。
寂静的深夜中,他听清了这种不像是少年能够发出的,嘶哑的声音。
“学长……”
眼睛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了少年的身形。严重的消瘦,整个轮廓都与之前不同,以前因为拥有出众体貌和优秀成绩而活跃在各种活动上的仲樾学长,如今薄瘦的像一张纸。曾经犀利明亮的瑞凤形眼睛,现在虽然仍然优美,却换了一种光泽,在惨白的肌肤上,幽沉暗哑如纸上点墨。
是什么能让一个人的气质改变成这样?自己上次见学长是什么时候来着?初良不由得在脑中追溯起来,可记忆却卡在了某个难以转动的地方。
无声的黑夜中,任何回忆都像是入水的月色一样,渐渐虚化开了。
仲樾只是在黑暗中默默看着,初良的表情从惊愕到失神,他还是那么容易就把情绪表现在脸上。不屑的轻笑一声,从这种傲慢的冷笑里,初良才意识到,至少学长这一点还没变。
可能不是错觉,时间真的已经过了很久了。
“总之,你先睡在这里吧。明天去医院看看,你可能是太累了。”仲樾从初良身边离开。
“可是学长你……”
“那边有沙发,我睡那里就可以,你好好休息就行了。”
确实很累了,初良已经没了力气推辞,只能沉沉的合上眼睛。脑子却像运转失常的机器,画室里的墨味、纸味,半开的窗外传来枝叶折断的苦味,还有随着仲樾的走动飘忽不定的酒气,不知是安抚还是扯动了初良的神经,反而使他没了睡意。
“学长……”
大一刚入学那会儿,初良就是像现在这样,软绵绵、又没脾气又没主意,按说该是很不起眼。可难道是物极必反么?在男生们眼中白净纤瘦简直像个女生一样的他在女生群体中却受极了欢迎。就算是时下流行草食男,但他那个样子与其说是草食男倒是更像等着被人吃的草,单纯得甚至有些危险。
“喂,偶尔做点像是男生该做的事吧!”
终于忍无可忍的仲樾在一个下午硬是把社团活动室里忙着给女生搭配指甲油的初良拉去操场狠批了一顿。
“你给我站两个小时再说!”把他丢在大太阳底下,仲樾头也不回地打球去了。
然后大学里就有了对法学院男生“十月下旬都能晒太阳中暑晕倒真是弱爆了”这一“趣闻”。本来就对文科男没什么好感的理工类学校这下对法学院更是排挤,而这一“趣闻”的当事人初良更是被鄙视成了渣渣,人气一落千丈。
仲樾也是又好气又好笑,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就会多事去训初良一顿,但既然事情已经出了,当时说的“再说”,也得有个结果。
仲樾所属的文艺部活动室里,阳光用慵懒的斜角撇进窗子,与一脸平常的仲樾完全相反,初良身体僵直地坐在沙发上,头是死死的低着。
“你也不能这么没出息啊……”
这小子比想象中的还软,本来还以为臭骂他一顿他就会生气了,没想到他竟然真就服服帖帖的去罚站,现在人气差成了这样,却连点解决的办法都不想。仲樾嘲讽地冷笑一声:
“你怎么就会真站两小时?”
“因为学长让我站,学长是我们的代班,一定不会平白无故就惩罚人的。”
“烂借口。”仲樾不耐烦地推开窗子,阳光一下猛烈了起来。
初良怯生生抬头瞅了学长一眼,真的是很有男子气概。简简单单的平头和运动T恤,就显得这么霸气。初良不是羡慕学长的帅气,他知道自己不是这种类型,但总觉得学长身上有种被“男神”的光环遮掩住了的东西。
或许,我和学长会是一类人……
“请让我……跟着学长学习吧!”怯生生的开口。
“什么?没听清。”
“请让我跟着学长学习!”初良放大了音量猛地站起来,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跟我学习?你能干什么?我可不会帮女生配指甲油选衣服。”仲樾很不屑地准备离开。
“我可以跟学长画画!”
“啊?”
“我想跟学长一起画画!学长是会画画的对吧!请让我跟你一起画画吧!”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画画了!”
“学长的这双手是会画画的,我看得出来!”初良一下子抓住了仲樾的胳膊,“我也会画画,学长的手和我的手是一样的,学长一定会画画对不对?”
“你干嘛对画画这么执着啊!”虽然语气很凶,但仲樾并没有立刻甩开他。
“因为……因为我只会这个。我不喜欢法律,所以想给自己找别的事做……”
“这么轻易就说不喜欢自己选择的专业的人不会有出息的!”
“那是因为我爸爸想……”初良又软绵绵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你要么跟你爸爸讲道理要么回去复读,过现在这种半吊子生活有什么意思?”
“不是的!我没有要放弃自己专业的意思!虽然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但我觉得以后会发现的,所以我……”
“想现在先找事做混着?”
“也不是……”
“那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初良窘迫得满脸通红,但手还是死死抓着仲樾的衣袖。
“真是,连要做什么都不清楚就开始做,未来你也打算这样下去吗?”
“未来……”
仲樾硬是推开他的手准备离开,但被初良抢先一把按住门把手,身体软软的堵在门上。
“反正,都已经没有未来了……”
“为什么这么说?”
“学长刚才说的那些,我自己都意识到了,所以,像我这样在大学里混着,是不会有什么未来了吧……反正都这样了,不如就……”
仲樾咬了咬嘴唇:
“不如就自暴自弃?”
“不如过的轻松一点。”
拼命咬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初良使出自己至今为止最大的胆量,抬起头来狠狠的看了仲樾一眼,却也只看到他的肩膀。
仲樾无所谓地撇过头去。
“文艺部活动室斜对面还有一间教室,走廊最尽头那里,那间画室除了我不会有人去,你明天找个合适的时间,去那里等我。”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墙边,用力踢了一个橱柜一脚。金属与地砖摩擦发出锐利的噪音,仲樾俯身捡起一样东西,把它举到初良面前。
是一把很旧的钥匙,磨损处反射出烁烁的银光。
“你只要不后悔自己跟错了人就行,先说好,你的未来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走的时候用了很潇洒的姿势,但仲樾心里却像是被狠狠抽了几个耳光。
“想过得轻松一点……”低喃了几遍这不像理由的理由,仲樾又不屑地笑了。
有风的时候,树便无休止的拍打玻璃,风是没日没夜的,响声也是没日没夜的,所以在声音突然停下来的时候,会感觉很不习惯,但是能因此听到其他的声音。
“因为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能感觉很轻松。”
蜷曲在沙发上,同样难以入眠的仲樾,不知怎的突然想起这句话,仓皇地逃进了梦中。
“季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