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小晏早年生活富贵,及其父去,家道中道。由贫贱入富贵易,而由富贵入贫贱难,最难得小晏由富贵转贫贱,为衣食生计奔波而赤子之心无改。其人一生率真,其词也始终情真意切。陈廷焯论小晏词,曾以“工于言情,……而措辞婉妙,则一时独步”(《白雨斋词话》)为评。
这首《鹧鸪天·彩袖殷勤捧玉钟》很能看出小晏的特点。
歌女在彼时,身份低微,常有文人士子填逢场作戏的词,文词未必不殷切,说到真情,却是不好深究根底的。
小晏不然,小晏与诸歌女不止一段恋情,然,对于每一段恋情,小晏的态度都是认真的。虽然彼此身份地位有异,但小晏并不轻视她们。他是把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当做平等的人来爱慕。相爱,是真喜欢,真欣赏;分离,也是真思念,真牵挂;缘尽,更是真伤心,真痛苦。此一点,无论当时,还是移至今世,都殊为难得。
小晏又是个痴性子,其友黄庭坚说他,“人百负之而不恨,己信人,终不疑其欺己,此又一痴也。”无论彼方如何,小晏说爱,就是真投入,真相信。信而不疑之爱,百世之间,都算至宝。
小晏是个真性情的人,故其写词,也是真情流露,细腻深婉。
比如这一首,写情起,一方殷勤劝酒,一方便是逞强硬喝,拚却醉颜红,也不忍令劝酒的佳人难堪失望。是率真人做率真事。
写情缠,极是含蓄婉曲,多少眉目传情的欢喜,略过不提,只说说歌与舞,“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如此皎皎明月下尽意的歌舞,便是两情相悦恋恋不舍的见证。
写情定,用虚实相衬、虚实递进的笔法,写出了深挚浓厚的相思之情。先是个虚境——回忆叠加梦境,“从别后,忆相逢,”别后,无由再见,只能靠反复追忆初见时情起情缠的过往慰藉绵绵不绝的相思。纵使不住地回忆,也难以抵挡绵密深厚相思的步步紧逼,“几回魂梦与君同。”心心念念,魂牵梦萦,幸好还可以用梦来照拂相思人的孤寂落寞。说相思,从一人处写出,却把两人都照应到了。这一份情感有投射,有回映。相思虽苦,亦有甘处。虚境之后接入实境,“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虚实转变既具跳跃性,又凭借“梦”字予以勾连递进,虚实之境浑成一体。实境用了一个动作刻画人物与情致,长久的无望的相思之后,相思突然就得到了酬偿,夙愿竟成真,有情人得以秉烛相望,只是这太过艰难的喜悦来得太过突然,完全在意料之外,以至诗人反倒疑真似梦,乍惊乍喜的诗人举起银灯,把伊人照了又照,却犹然不敢相信见面的真实性,不敢确定相思已经落到实地。这是有情人喜到极处之举,也是小晏痴到极处之举。小晏的纯情至性,于中可见。
小晏的小令大抵都这样,深专于情,且手法婉妙。只是,他的小令多满蕴怅憾忧愁的情绪,似这首,写欢聚,作乐景,算是难得一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