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从记忆里牵出一条狗,那便是阿花了。那只逝去了很多年,却未曾出走过记忆的狗。
十多年前,我还是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回家,惊喜地发现门上拴着一只白色的哈巴狗,冲着我吠,还有点凶。阿花是五舅牵过来的。那一天,我喜出望外,试探性地给它喂了点肉,试探性地摸摸头,这主人情分就算是定下了。在此之前,家里没养过狗。搬到厂子里住后,大人们终于有了养看家狗的意思。于是,凶悍萌宠--阿花进驻了我们家--门口那块青石板。我曾向五舅抱怨过,“谁取名还用‘花’呢?”何况这是一只阳春白雪的哈巴狗啊,可惜被驯化过的小狗已经认名了。于是只有取消改名念头,让它安安分分当“阿花”了。
阿花是一只凶巴巴的母狗,圆溜溜的双眼,黑油油似卡通的鼻子,雪白的长毛,就像一只仿真的布娃娃狗。虽然有颜值,却偏偏要靠才华。生人勿进,不然就狂吠不停。故而,从看家狗的层面来说,阿花是很合格的。不过只要是老铁,她都会热切地狂摇尾巴,拉着铁链站直起来,巴到身上亲近一下,不过也仅止于此,动辄拜舔这种习惯,向来不是傲娇花的风格。阿花一生气就伏低了头从喉咙里咻咻出气。大家不敢轻易得罪,然而它却没有身为一只长不大哈巴狗的自觉,总是去挑衅附近的大狼狗,吠到人家挣脱铁链追上门才落荒而逃。阿花甫来,便会坐下与握手,这在我眼中,简直是意外收获。每次路过,都会兴味地和它玩玩。阿花还有个绝技,洗澡的时候两只脚搭在桶沿,站定不动,任君刷洗。洗完之后,在一个竹筐或纸箱里铺上布,它就会自己跳进去,疯狂蹭干。阳光下甩开一身水珠的画面,至今依旧鲜活。阿花真是一只特别的狗。
那时候养狗很随性,随意丢一根狗骨头它就吃得很香了。每年冬至家乡家里包汤圆的时候,我都会丢几颗给它,学着长辈,语重心长地告诫它,“花啊,吃了(汤)圆大一岁了啊,以后要学乖点啊!”(家乡风俗),它总是嗅一下就意兴阑珊的走了。有一次家里煮了鳗鱼,我觉得好吃,本着和小伙伴一起分享的道理,给它塞了一块,结果它也不买账,伤透热切的我的心灵。
那个时候,阿花就是我的玩伴。放学回家,我会牵着它,出去放风。沿着门前的路,从路头走到路尾。那是它最欢快的时候,拉着我迎风奔跑。我们一起快哉的时刻,是跑到门口对面的池塘,一浅一深行进在草丛里。草丛里有各种小蜻蜓,芦苇飘荡过的天地,只有我和阿花一人一狗。风一吹过来,人狗俱静,只有池塘边和草丛里的虫鸣鸟叫。这片小天地里是属于我们的秘密基地。有时候我望着广袤天空的云彩变化,一阵狂喜,转头冲着它咧嘴笑,那管它歪头不解。
阿花作为一只凶悍的母狗,除了会咬生人,一直秉持着不伤害家里人的原则,但是,原则也有偶尔被打破的时候。每个月,它总有几天焦躁无法排解。现在看来,大概是内分泌失调。发作的时候,它会牙痒,乱咬东西,多半是门口的鞋子遭殃。有一次二姐不知怎么就被咬伤了,至今手上的疤还存在。虽然是无心之失,但当时盛怒下的爸爸原谅不了阿花,气冲冲地拿了棍子招呼它去。它一看来势汹汹,开始连连哀嚎,我和二姐在一旁,不禁乞求爸爸住手。看到阿花翻身倒下,挺直不起,都哭了起来。门卫伯伯把它放到了家对面的草丛。第二天当我们一打开门的时候,竟然看到阿花兴冲冲向我们奔过来。我和二姐大喜过望。原来它只是被打晕,半夜醒了又钻过大门底下的栏杆跑回来了。我和二姐哪管得上它的错失,只想到它死而复生,我们失而复得,赶忙给它喂东西吃,让它恢复过来。我们拍着阿花的头,告诉它下次要乖点,靠着它,眼睛有些湿润,它也呜咽。这是我们彼此之间一起经历过,难以诉说的一场“死别”。
后来,我们搬到了市里,留下了阿花依旧在厂子里,后视镜里,那只一直也长不大的哈巴狗离我越来越远。我离开它,也离开了某一部分的生活。后来升上初中,内宿、学业,填满了我的世界,渐渐不见阿花。直到有一天,妈妈在电话在告诉我,阿花故去了。走的那天,她静静地趴在那里,异常安静,直到大家发现不对劲,它已不动了。一直只会给它恶作剧的大姐,据说听到消息哭了一夜。而我,茫然失措,失去了一样生命里那么重要的一部分。生离和死别,就像给一段特定的岁月,划下一个句号。那一段我的岁月,是它的一生。
老朋友,我想念你,也想念那段有你陪伴的岁月。我愿你的魂灵里,依然镌刻着我们的喜欢和宠爱,温暖相随。
感谢你出现在了我恍惚奔跑的岁月里,陪伴我,给我呵护,守卫我,当我的玩伴。岁月的苦甜,虽然不再有你共尝,但无论你何所归去,你已是那串岁月里的永恒。
You are always the apple of my e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