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轮高悬,如水的月光透过窗户撒满全屋。
床上,一个男人在酣睡。奉天烧锅让他顾不上看一眼窗外明澈的月色了。
这一天是1918年9月19日,正值中秋节。
京汉铁路转京奉铁路40个小时的颠簸,对59岁的张锡纯来说,实在有些吃不消。
此前,他在汉口有两三宿都没睡好着。
他知道,这是件大事,是件天大的事⋯⋯
1860年2月29日,直隶(河北)盐山张边务村西头张氏故宅,接生稳婆跑出跑进,傍晚屋子里传出婴儿啼哭声。
私塾先生刘彤元(字丹亭)知道,老婆刘氏为他生了个儿子。
从此,三代业儒的张家书房莲香斋增添欢笑声。
盐山属沧州,这片土地素出名医,战国扁鹊、金代名医刘完素均生于此。
刘彤元亦精通医术,只是深藏不漏而已。
张锡纯(字寿甫)5岁开始识字诵《诗》,稍长,儒、医并学,弱冠之年已能为人诊病疏方每有效验。
1893年,对于张锡纯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年。他第二次秋闱不第。
这一年,他去登泰山,为母祈康为已抒志:不为良相,即为良医。
中国传统文化早已浸透于血液,那化也化不开的心结,他似乎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张锡纯开始曲心博考中西医及其他西学。
1904年,清廷诏废科举办新学,张锡纯成为盐山县唯一可教代数和几何学的教员。
此时他为人诊疾,屡挽沉疴,名扬于时。
1909年,张锡纯一边教书,一边给人治病,他开始整理自己的临证心得,编成了《医学衷中参西录》的前三期。
关于此著作,他说:“西医入华,求新者趋之恐后,守旧者视之若浼,相互难以沟通。我要取双方之长,济双方所短。”
1912年,德州驻军统领黄华轩聘张锡纯为军医正,他随军奔波各驻地。
这时,从奉天传来一个震惊消息⋯⋯
1916年的奉天,处处鼓荡着民国新鲜的风。
天地新学社一群受过教育的年轻人为一件事激烈地研讨。
学社主任苏明阳研制出了一个太阳系运行模型。大家正为这件事在商量改进。
这是参照浑天仪的想法,将地球围着太阳转的原理制作成仪器。天地新学社的宗旨就是弘扬民族文化中的科学,开民风、启民智。
这可不是高大上的口号。那一代知识青年满脑子就是这样的理想。
最后,大家一致认定:这个模型应该拿到北京呈送给部里面申请专利。
苏明阳兴致勃勃地将这个模型拿到北京民政部,却因另外一件事吸引了目光。
原来,天地新学社有一个会员袁澍滋(字霖普)是奉省恒仁人,去北京谋职,无意之中看到了《医学衷中参西录》抄本。
他看到后拍案叫绝,叹为中医“有一无二之著作”,他马上写信给张锡纯:“这么好的作品,应该报请著作权啊。”
开始时,张因著作首创,还沒信心,在袁澍滋的鼓励下。便委托袁全权代理。
1916年秋,适逢苏明阳到部,看到了该书函寄手稿,也惊了:“独见机缄如见肺肝者也”。
1917年春,天地新学社派张钟山、姜指欧去了北京,代张锡纯在内务部申请并获批了著作权。
天地新学社便向奉天医学会正、副会长高振铎(奉天四大名医之一)王松阁两人汇报。高振铎也当过军医正,他阅后即拍板:这部书价值极高应尽快出版。
于是,天地新学社集资印刷出版这部书。
《医学衷中参西录》的第一期出版就引起了轰动。谁成想书的轰动引起了件大事⋯⋯
1917年冬,阳光和煦,奉天章福记书局中人们争相抢购着一本医书。
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路过书局,见到也买了一部。这一看不得了,再也放不下手。这部书就是《医学衷中参西录》。
这位老者叫齐福田(字自芸),是奉天税捐局局长。
老齐原为山西大同知县,1900年慈禧“西狩”山西时曾获嘉奖。1911年为赵尔巽选才入关,当上了奉天度支使负责财政。
也许你会疑惑:税务局长能懂中医?告诉你,这样想是因你不懂那个时代!
现代中国著名的“甲骨四老”于省吾,1924年就曾任奉天市税捐局局长。他可是响当当的甲骨文专家。
老齐国学㡳蕴深厚,不仅文章精彩还懂中医常给人开方子。
此时适逢局里一位秘书的老婆患癥瘕(腹中结块疼痛病),“数年浸至不能起床”。
老齐就给了此人书中一个药方一一理冲汤。
谁能想到,这个药经一段试服,这位文书的夫人竟然沉疾顿减,“服至十余剂而全愈”。
不过齐福田在付药方时还提醒:“若身体羸弱,脉象虚数者,去三棱、莪术,将方中鸡内金改用四钱。”
这个药方简直是神了!总之老齐又购书若干遍送友人。他认定这医书是部奇书!
如此,老齐仍感觉不过瘾,这么一个绝世妙手,应该请到奉天来行医啊。
他找到自己的老部下一一奉天官银号总办刘尚清(字海泉),刘知道张作霖对中医有感情,便答应筹资在沈阳建中医院。
于是,就把天地新学社的朋友给找来商议“拯救一方疾苦计”,把张锡纯请到奉来主持医院。
该院位大东关大什字街东侧,有房20 余间,设内、外、针灸三科,设有病床。
1918年,中国近代第一家中医院立达医院在沈阳建立。中医有院,自此而始。
可医院刚一建起,就面临着一场灾难⋯⋯
菊黄叶又落,张锡纯到奉过得出奇的快。
也许,上天存心检验临证。1919年,一场霍乱侵袭了奉天。
对于一个医生来说,疗疾活人是天职,可救千百万人却不是每个医生都能拥有的能力。
奉天警务处长王莲波任防疫总办。他找到了立达医院求药救险。
张锡纯将卫生防疫宝丹方交给王。王莲波说:“此药坊间配制恐不得法,烦院中先为制三十剂。”王莲波想看看疗效。
于是,张锡纯亲自炮炙药材,分送奉天城内四路防疫所,“药甚效验”。
于是王要求又“制五十剂”。很快传来消息:“此药效验异常”。医院又制120剂送到防所隔离点。
张锡纯想:自古中医治霍乱无高效之方,此方既如此效验,若不传遍病疫之区,恐难辞疚于同胞。他就将霍乱之病由与治法及药方,详书一纸,刊登报章广而告之。
此时,直隶、山东、河南等省均发生霍乱,立达医院将登报之文寄于各省。
此刻已在直隶故城当县长的袁霖普,也为疫情向张锡纯写信求方。
袁霖普得到立达医院的方子后,投入防疫中,效果大验。袁霖普也将药方刊发于报刊,遍推直隶、山东诸州县,千百万人的生命得以挽救。
奉天抚顺县瓢尔屯煤矿经理尚席珍来函,讲述卫生防疫宝丹之效果。
霍乱发生时,尚购卫生防疫宝丹二百包,给矿上工人病者服用,“病愈强半,又急续服四十丸,遂脱然全愈”。
可是,附近病者纷纷来求此药,“二百包倏忽告尽。乞于邮便再为寄数百包来”。
药验于世是医者最高的仁心和满足。
奉天,改变了张锡纯的人生。在奉天,张锡纯还经人介绍,认识了从日本留学归来的安东(今丹东)王女士。
当60岁的张锡纯与33岁的王女士结婚(张原配在河北老家,王为妾),他的迎生命的又一个春天。
在沈阳期间,张锡纯深化医疗实践和中西医汇通研究。
《医学衷中参西录》更完善、更丰富,又出版了该书第二、三、四期。
张名扬后世皆缘此书。这是一代国医与一座城的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