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湘军的创立者和统帅，作为晚晴的中兴名臣，近代中国人尤其湖南人，从权贵政要、志士仁人到青年学子，大多佩服曾国藩，佩服其治学为人和带兵做事。从李鸿章、张之洞到袁世凯、蒋介石，无不对他顶礼膜拜，尊为“圣哲”；从梁启超到杨昌济，从陈独秀到毛泽东，也无不表示过推崇其师法，受过其人的种种影响。

《左传》上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晚晴忠臣曾国藩可谓是立德、立功、立言方面的完人。最近读完张宏杰先生著的《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对此的感受和领悟更深，打算从“立德”方面，谈谈自己对曾国藩的认识。

修身载德

修身即陶冶身心,涵养德性，使人格完美。只有端正的身心、完美的人格，才能负载起高尚的道德，身正才能德高。

曾国藩学习的天赋不足，通过异于常人的努力，终于还是考得功名，在翰林院做个翰林侍讲。当时的翰林院可谓皇帝的人才库，皇帝异常重视，曾国藩在翰林期间也有过常人经常犯的工作、生活作风问题等。曾国藩的一生，不仅在军事上遭遇过多次失败，在宦途上也经历过多次低潮。性格急躁的他，也曾举动异常，整日生闷气，最终还是通过修身自省找到了出路。

关于修身，一代贤相诸葛亮“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曾国藩十分推许“慎独”的功夫，主张“静坐”：每日不拘何时，静坐半时，体验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通过慎独、静坐来反思自己每日之得失，每日都在“诚、敬、静、谨、恒”五字上下功夫。

史载曾国藩为自己制定了“日课十二条”（牛贯杰：《原来曾国藩》），内容如下。

一、主静：无事时整齐严肃，心如止水；应事时专一不杂，心无旁鹜。
二、静坐：每日须静坐，体验静极生阳来复之仁心，正位凝命，如鼎之镇。
三、早起：黎明即起，绝不恋床。
四、读书不二：书未看完，绝不翻看其他，每日须读十页。
五、读史：每日至少读“二十三史”十页，即使有事亦不间断。
六、谨言：出言谨慎，时时以“祸从口出”为念。
七、养气：气藏丹田，修身养性。
八、保身：节劳节欲节饮食，随时将自己当作养病之人。
九、日知其所亡：每日记下茶余偶谈一篇，分为德行门、学问门、经济门、艺术门。
十、月无忘所能：每月作诗文数首，不可一味耽搁，否则最易溺心丧志。
十一、作字：早饭后习字半小时，凡笔墨应酬，皆作为功课看待，绝不留待次日。
十二、夜不出门：临功疲神，切戒切戒。

面对各种各样的失败，他静下心来边读书、边自省、边反思：自己在官场上一再碰壁，碰得鼻青脸肿，不光是皇帝小心眼，大臣多私心，自己的个性、脾气、气质、风格上的诸多缺陷，也是重要原因。

自己以前为人处世，总是高己卑人，锋芒毕露，说话太冲，办事太直，容易引起他人的反感。行事过于方刚者，表面上似乎是强者，实际上却是弱者。真正的强者，是表面上看起来柔弱退让之人。

当他再次出山时，给自己定了为人处世的四条新原则：

做事平心静气，更多地站在他人角度立场想问题；
更多地揄扬他人，表扬他人的长处；做事有始有终，越到后来越慎重；
接人待物要更诚更敬；
找准各方的痛点、需求，交往时极尽拉拢抚慰之能事，必要时“啖之以厚利”。

对待皇帝（上级）----他分析出咸丰认为他勇于犯上、桀骜不驯，怕他大权在握后难以驾驭。所以，他给皇帝的奏折不再是句句如钢似铁，而是措辞委婉，懂得迂回退让。因此，后来咸丰说他：“汝此次奉命即行，足征关心大局，忠勇可尚。”

对待官员（同级）----他分析出他们大多由于品级都没有自己高,自己的到来使得对方有一种被夺权的危机感。所以，他收起自己京官的派头,放下身段“和光同尘”,如果有战功尽可能的多分给他们。因此，后世称他应酬周到，理解并遵从官场的潜规则和明规则，不是无用的“清官”，而是刚柔并济，无坚不摧。

对待士兵（下属）----他分析出湘军大多不是职业军人,他们想要的是在宗族里面有面子并且得到更多的利益。所以，在提高军饷的同时，对于有才有志之人,他更是加大力度保举,加快其上升通道。因此，后世称他知人善用，“立人”，“达人”，对几乎所有晚清名臣都有知遇之恩，师授之恩，举荐之恩。

你以为曾国藩变“坏”了吗？他只是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和光同尘，但同流不合污。

所谓“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所谓“大柔非柔，至刚无刚”。

在当时黑暗的官场，在必要时，只有和光同尘，圆滑柔软，才能顺利通过一个个困难的隘口；只有海纳百川，兼收并蓄，才能调动各方面的力量，达到胜利的彼岸。

他曾在在日记中记下了这样四句话：“端庄厚重是贵相，谦卑含容是贵相；事有归着是富相，心存济物是富相。”他从做人、做事的角度，提出了人生的两大贵相和富相。

《道德经》曰：“君子处其厚不处其薄。”《论语》中也说：“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厚重是装不出来的，而是修身修出来的功夫。它是人生阅历的积累，是岁月磨砺的沉淀，是对生命最深的敬畏。

据后人记载，曾国藩“行步极厚重，言语迟缓”。水深则流缓，人贵则语迟。厚重是出相入将之才的气度，是谋身谋国不可或缺的内涵。

所以明代大思想家吕坤才说：“深沉厚重是第一等资质，磊落豪雄是第二等资质，聪明才辩是第三等资质。”金庸先生在《神雕侠侣》中，也有杨过在独孤求败众多宝剑中选择了重八十一斤玄铁剑的桥段。“重剑无锋，大巧不工”，古今圣哲都在为我们昭示这最朴素的道理。

世间之人，熙熙攘攘，每个人都向往更加富足的生活，更加尊贵的地位。富贵的前提是深厚的积累，厚德方可载物。端庄厚重是这四相之中最重要，也是最可贵的品质。曾国藩通过修炼自己的内心，来不断改变外在的相貌，进而能够掌握自己的人生，实现人生价值。

廉洁养德

上文说过，曾国藩对自己为人处世的原则进行了深刻反省，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告诫自己要恪守当时官场的各种潜规则、明规则。因此，他到京城公干时，会给京官们送“冰敬”“碳敬”，离开京城时，还会送上一份“别敬”。为了多争取经费，他还给户部送“部费”。日常迎来送往，或者外出视察时，与其他官僚无二，整日拜客、戏酒。

为了保障这些潜规则、明规则费用的开支，曾国藩在自己的官署也设立了“小金库”。盐运司送的“缉私经费”，上海海关、淮北海关等几个海关送的“公费”，就是曾国藩这个“小金库”的来源。别人送给他的，他也照收不误，但全部都归入了“小金库”。

有人会问，这样的人是十足的萎缩、卑劣的官僚，怎么能称作清官？实际上，这只是曾国藩的一种手段而已。他吃过特立独行、孤傲清白的亏，因为这样周边的官僚排挤孤立他，他被视作异类，根本无法融入晚晴官场，更加无法达成自己的目的。

痛定思痛、大悔大悟后，曾国藩也学会了虚与委蛇、学会了周旋妥协，不再直来直去。因为他心里很清楚，他不是在为自己谋私利，而是为办事铺平道路。在当时的社会，他不想成为海瑞那样做不了事的清官，他还有满腔抱负要施展。

因此，设“小金库”并非曾国藩的初衷，而是他内心深深的无奈。因此，相比其他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官僚，曾国藩是晚晴官场上实至名归的清官。

曾国藩一生3次担任两江总督，累计8年时间，原本这是一个肥差，但是他生活俭朴，过的非常清贫，“夜饭不荤”。不仅对自己的生活很苛刻，家里甚至几乎没有仆人，妻女都亲力亲为做家务、缝补浆洗，鞋袜都是由夫人及儿媳女儿制作。他死后，只剩下两万两存银，在晚清时代确实算得上相当清廉。

此外，他想办法约束官员的灰色收入和对百姓的搜刮，明文禁止官员向百姓收取额外的附加费，彻底约束了官员榨取的贪婪。他管辖的两江地区经济在太平天国之后迅速恢复，前后十年的复兴差距令人吃惊，甚至得到了洋人的认可。

曾国藩曾说过“以做官发财为可耻，以宦囊积金遗子孙为可羞可恨，故私心立誓，总不靠做官发财以遗后人”。曾国藩做到了。他没有利用官职给自己的家人、子孙留下丰厚的财富，他留下的只有丰富的藏书和敦厚的家风。

为国树德

50岁的曾国藩带领自己的亲弟弟曾国荃，经历了将近3年的艰苦作战，终于一举拿下了太平天国的首都南京，在镇压太平天国的历史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使大清朝重回统一。

湘军的军事实力和曾国藩个人名望均达到了巅峰。幕僚王闿运、胡林翼、彭玉麟以及好友左宗棠先后4次劝他称帝。

我们无法揣度曾国藩面对这样的诱惑是否动心，他的内心可能也犹豫过、挣扎过甚至亢奋过，因此此时以他的威望，不说称帝，封王是实至名归的。

最终还是理智战胜了欲望。曾国藩拒绝了身边人的撺掇，并且用一副对联来表达自己的心志：“倚天照海花无数，流水高山心自知”。以此来告诫自己：面对外界繁杂纷乱的诱惑而岿然不动，拥有一份像高山流水一般的超然心态。

此时，咸丰皇帝对曾国藩的忌惮也越来越重，借敲打曾国荃来警告曾国藩，皇帝说曾国荃攻打后骤胜而骄，着急表功，又指责他侵占了南京城里财富，没有上交国家。如此严厉指责的背后其实是朝廷对于功高盖主的曾氏兄弟的猜忌。

聪明的曾国藩立刻意识到这是对自己的警告，他明白当一个人的地位、权势、声望达到顶点的时候，也就是要走下坡路的时候。自古以来，兼有高位、大权、大名的人，没有几个是有好下场的。他们兄弟二人正当权势顶峰，又立下奇功，皇上自然忌惮。他当下决定自剪羽毛，不做争名夺利的政客。于是他主动申报朝廷，第一要求裁撤湘军，第二让弟弟引退回乡。通过曾国藩的如此退让，减轻了朝廷的顾虑，也同时巩固了自己的地位，化险为夷，度过难关。

笔者认为，曾国藩选择在此时自剪羽翼，对当时的中国来说是功德无量的事情。经过太平天国十三年的战乱，黎民百姓饱受蹂躏，人心思定，国家急需休养生息。同时，湘军队伍经过多年征战，早已疲惫不堪，将士们盼着此时能衣锦还乡，早日享受胜利的果实。如果曾国藩选择裂土封王，甚至割据称帝，那中华大地必将迎来又一场深重的的灾难。

而自古以来，像曾国藩一样并不迷恋权势，而在鼎盛时期，自减锋芒，终得善终的并不多见。张良当年协助汉高祖在楚汉之争中夺得天下，明白月满则亏的道理，不留恋权位，才避免了韩信、彭越等兔死狗烹的下场。很多为官之人只是为了贪图权利或者名位，为了自己的欲望而明争暗斗，并不是真正为了心怀天下、为民为国。从曾国藩的“一胜、一退”可以看出，他不仅仅是具有卓越的军事才华，更展示了为官为臣进退有度的智慧和风度，让人敬佩。

众所周知，毛泽东对曾国藩的军事才能十分推崇，曾说 “愚于近人，独服曾文正，观其收拾洪杨一役，完满无缺，使以今人易其位，其能如彼之完满乎？”意思是说太平天国的镇压，十分完美，换别人来指挥，都不能比他做的更好了。

曾国藩以自己的实际行动为其他同僚，为自己的学生树立了一个榜样。在他的学生和下属中，涌现出许多名将、名臣，但都学习曾国藩的忠诚之心，不管功劳多大，都能恪守自己的本分，从某种意义而言，这有利于国家的稳定，有利于民生的恢复。

穿越历史的烟云，我在长夜里仿佛看见了那位威严整肃的一等毅勇侯，太子太保，武英殿大学士曾国藩，微微颔首，似乎在赞同我的观点，清风徐来，他衣袂飘飘，卷起岁月的沧桑，含笑注视着他曾为之努力奋斗过的中华大地。哲人虽远逝，厚泽留来者，来者若有慧根灵性，当不负逝者，不负曾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