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父子讼狱
乡人有父子讼狱,请诉于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听之,言不终辞,其父子相抱恸哭而去。柴鸣治入问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先生说:“我言舜是世间大不孝的子,瞽叟是世间大慈的父。”鸣治愕然,请问。
先生曰:“舜常自以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叟常自以为大慈,所以不能慈。瞽叟只记得舜是我提孩长的,今何不曾豫悦我,不知自心已为后妻所移了,尚谓自家能慈,所以愈不能慈。舜只思父提孩我时如何爱我,今日不爱,只是我不能尽孝,日思所以不能尽孝处,所以愈能孝。及至瞽叟底豫时,又不过复得此心原慈的本体。所以后世称舜是个古今大孝的子,瞽叟亦做成个慈父。”
乡下有一对打官司的父子来找先生判案。随从想阻挡他们,先生要听他们说的情况,然后说了很简短的一番话,这对父子就相抱痛哭,最后和好离去了。
王阳明之所以能够成功地解决矛盾,关键的就是他认为人人都是有良知的,只要让人认识到这个良知,并循循善诱,就一定能够在人的内心激起感情,最终通过内心的变化解决问题。王阳明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解决了父子告状的问题,我们可以称之为良知的妙用吧。
37、其心只空空而已
先生曰:“孔子有鄙夫来问,未尝先有知识以应之,其心只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两端,与之一剖决,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他本来天则,虽圣人聪明,如何可与增减得一毫?他只不能自信,夫子与之一剖决,便已竭尽无余了。若夫子与鄙夫言时,留得些子知识在,便是不能竭他的良知,道体即有二了。
译文
先生说:“每次普通人向孔子请教有关问题,孔子事先都是没有准备的,他的心是空空如也的。但是,他从普通人自己知道的是非两方面加以分析,普通人的心里也就明白了。普通人所自知的是非,就是他本来就有的天理准则。即便是圣人的聪明睿智,也不能增加或减少一分一毫。普通人只是不能完全相信自己,孔子帮他一分析判断,他也就一下子明白了。如果孔子与他谈话时,心中还有一些知识在,也就不能启发出他全然的良知,而道体将一分为二了。”
38、自家经过
先生曰:“‘烝烝,不格奸’,本注说象已进于义,不至大为奸恶。舜征庸后,象犹日以杀舜为事,何大奸恶如之!舜只是自进于义,以义熏蒸,不去正他奸恶。凡文过掩慝,此是恶人常态。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他恶性。舜初时致得象要杀己,亦是要象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过处。经过来,乃知功夫只在自己,不去责人,所以致得克谐,此是舜动心忍性,增益不能处。古人言语,俱是自家经历过来,所以说的亲切。遗之后世,曲当人情。若非自家经过,如何得他许多苦心处。”
先生说:“《尚书》上所谓的‘烝烝,不格奸’,本注上说这是指舜的弟弟象逐渐接近义,不至于成为大奸大恶了。舜被征用后,象仍每天想去谋杀他,什么样的大奸大恶能像他呀?但是舜只是以义来要求自己,用自我克治去感化象,而不是去指责纠正象的奸恶。文过饰非,这是恶人的常态。若要去责备他的过失,反倒会激起他的恶性。开始时,舜使得象要害他,只是因为他要象变好的心太急切了。这就是舜的过错。有了这段经历,舜认识到功夫只在自己身上,而不是去责人,所以能够达到和谐。这就是舜的动心忍性,增加自己能力的地方。古人的言论,都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因此记得十分亲切,留存到了后世,歪曲变通,只把这个当做人情。如果不是自己亲身经历过,怎么能说得那么苦口婆心。”
王阳明认为,古代圣人所说的话,是“自家经过”的,不能把它简约为一种单纯的认识活动,而应该与个体生命的领悟融为一体。只有在个体生命存在面的向度的意义和基础上,诠释者与经典成功契接,经典作为文本的整体意义才会显现。正是基于这一深度认识,儒学经典诠释强调要成功地领悟经典。
39、元声只在心上求
先生曰:“古乐不作久矣,今之戏子,尚与古乐意思相近。”
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戏子;《武》之九变,便是武王的一本戏子。圣人一生实事,俱播在乐中,所以有德者闻之,便知他尽善尽美与尽美未尽善处。若后世作乐,只是做些词调,于民俗风化绝无关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朴还淳,取今之戏子,将妖淫词调俱去了,只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晓,无意中感激他良知起来,却与风化有益。然后古乐渐次可复矣。”曰:“洪要求元声不可得,恐于古乐亦难复。”先生曰:“你说元声在何处求?”。对曰:“古人制管候气,恐是求元声之法。”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中求元声,却如水底捞月,如何可得?元声只在你心上求。”曰:“心如何求?”
先生曰:“古人为治,先养得人心和平,然后作乐。比如在此歌诗,你的心气和平,听者自然悦怿兴起,只此便是元声之始。《书》云:‘诗言志’,志便是乐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乐的本;‘声依永,律和声’,律只要和声,和声便是制律的本。何尝求之于外?曰:“古人制候气法,是意何取?”先生曰:“古人具中和之体以作乐,我的中和原与天地之气相应。候天地之气,协凤凰之音,不过去验我的气果和否。此是成律已后事,非必待此以成律也。今要候灰管,必须定至日。然至日子时,恐又不准,又何处取得准来?”
先生说:“古乐已很长时间没人演奏了。现今的戏和古乐的意思还比较相似。”大家没明白,于是就请教先生。
先生说:“韶乐的九章,是虞舜时演的一部戏;武乐的九章,是武王时演的一部戏,圣人一生的事迹都蕴含在乐曲中。所以有德行的人听了就知道它的尽善尽美与尽美不尽善之处。如果后世作乐只是谱写一些词调,和民风教化毫无关系,那还怎么能够起到改善社会风气的作用呢?如今要想使民风返璞归真,就该把今天的戏曲拿来,删除乐曲中所有的妖淫词调,只保留忠臣、孝子的故事,演唱起来使得普通百姓人人明白,于有意无意之中激发他们的良知,如此,对移风易俗会有所帮助,同时,古乐渐渐地就可以恢复本来面貌了。”
王阳明认为复兴古乐的元声只能在内心去寻找。在这里他通过心与乐的对应关系,提出了乐以中和为本的观点,并将之与天地万物的自然规律联系起来,人内心的中和是合乎于天道的,乐的中和来源于人内心的中和,乐又以中和之性感染听者,这就是音乐能化育人心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