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一段无比闲暇的时光,得以让我常常流连在这几近被人遗忘的城市边缘,走的累了,便在一栋被爬山虎包裹严实的楼房前停下来,走进墙角处那个不太引人注目的"旧时光咖啡馆",然后奢侈地花费掉整个下午。如若你在某个令人昏昏欲睡的午后偶然经过,那么一定可以看到坐在窗边的圆木桌旁轻啄咖啡、神情倦怠的我。
这里很安静,出奇的安静,甚至可以听见对面建筑传来有人间歇敲击键盘的声音。整个漫长的下午都快过去了,咖啡馆也没有几个客人光顾。咖啡馆外的世界里也似乎永远不会有吵闹的小孩子、打情骂俏的恋人、宿醉的酒鬼、用手机大声通话的路人经过。这里只会存在拿着油漆刷在墙上肆意涂抹的艺术家、坐在外面藤椅上享受阳光沐浴的老人、像咖啡一样苦情的诗人、神情略显严肃的阅读者,以及像我一样打发无聊时光的顾客。
咖啡馆内的格局并不大,只够摆放六、七张小的圆木桌,店里的墙壁上画满了各式的涂鸦,天棚悬挂着若干带有照片的水晶吊坠,此外,店主还额外布置了一个大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类不太常见的小说和唱片CD,屋子的一角摆放着一把木吉他和云南风情的手鼓,可能是许久未被触碰,上面早已落满灰尘。店主和几位雇员都很和气且善言谈,调制咖啡时的神情也绝无机械式的疲倦,仿佛是在创作一件精致的艺术品,脸上永远写满创造者似的愉悦和骄傲。咖啡馆外四周的楼房都只有三层,在这座高楼林立的城市里显得格外突兀。我常常漫无目的的爬到三楼,倚着栏杆,观察附近的植物和屈指可数的路人。
就这样,日复一日,夏日里听着蝉鸣,秋日里听着秋风瑟瑟,伴着夜晚轻柔的音乐,我以为时光会这样一直安静地流淌。
直到有一天,太阳刚刚落下,我正努力把咖啡里的糖分搅拌均匀的时候,咖啡馆突然闯进一位神色慌张的顾客。最先吸引我的,是她那飘逸的长发,以及她身上那件白色的连衣裙,装扮简单,却又显得格外楚楚动人。她在柜台前急匆匆点了一杯咖啡之后,便开始不安地环顾四周,过了好一阵,才在我对面的座位前坐了下来,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似乎并未意识到我的存在。因此,我刚好可以仔细端详她那美丽的脸庞:一双明亮却又充满困惑的眼睛、饱满而诱人的嘴唇,局促不安的神情却掩盖不了眉间那份清新淡雅,白色连衣裙更是与面容相得益彰,没有过多的粉饰,但足够让人眼前一亮。在这样慵懒的下午突然降临在这里的咖啡馆,让人误以为她是坠入凡间俗世、迷了路的天使。
过了许久,她才恍然意识到有人正打量着她,于是四目相对,我免不了觉得有些尴尬,只好向她微笑示意,以此为自己刚才不太礼貌的行为道歉。但她并没有回馈我任何表情,仍旧把头转向窗外,好像在等待谁的出现。
我无奈地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可当我再次把目光瞄向正前方座位的时候,却不见了她的踪影。
她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咖啡师端来刚刚调制好的摩卡,却惊讶地发现人去位空,"我一直站在门口的柜台前调制咖啡啊,人怎么可能突然消失!太奇怪了!"我摊开双手表示同样毫不知情。就这样,那一天的剩余时间里,我和咖啡师的脑袋都写满了疑问,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当月亮爬上树梢的时候,我决定离开这里,去吃一顿丰盛的晚餐然后睡觉,结果那天傍晚,一整夜的梦境里我都被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所困扰。
接下来的几天,那个神秘的白衣女子依旧准时出现在咖啡馆,只是这几次她没有凭空消失。当咖啡师好奇地询问那天她是如何离开的时候,她只是笑而不语,仍然坐在我对面注视着窗外。接着一连几天的光景,我们彼此喝着咖啡,怀揣着各自的心事,相安无事,互不打扰。
直到有一天,我意识到应该打破这份宁静,彼此认识。当我终于鼓足勇气决定跟她打个招呼的时候,她却没有在咖啡馆出现,而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我开始猜想:她也许搬去了其它地方,或者是最近工作太忙,当然最坏的情况是她已经离开了这座城市。在这之后的每个下午,我都无法安心品尝咖啡的滋味,每当有人经过窗外,我都会下意识地抬头张望,期盼她的出现。
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晴天的傍晚。那晚的月光如此皎洁,至今令我难忘。当月亮再次爬上树梢的时候,我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在失落与空虚中度过了一整天,有一瞬间我甚至想跟她一样,从此不在这里出现。当我离开咖啡馆去四周漫步,路过了一家露天的小酒馆,而在那靠近一颗古树旁一盏灯火的照映下,我惊讶的发现她正在月光下神色轻松的独酌。我快步走上前站在她身旁,纠结该用怎样的方式跟她打声招呼,而她呢,却一点儿没有察觉我的到来。我只好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当她把头转向我的时候,脸上没有出现丝毫惊讶的神情,只是对我轻声浅笑,我想问她这些日子去了哪里,她却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样把右手食指伸向唇边,示意我不要说话。而时光,似乎在那一刻真的静止了。
她摇晃着站了起来,我连忙伸手想要扶住她。她却一下子抱住了我!那拥抱如此轻柔,如此温暖,我可以触碰到她迷人的长发,嗅到她身体的芳香。我们紧紧拥抱,期盼这样的夜晚永远不会过去。
她俏皮地趴在我的肩膀上不断在我耳边呢喃:"你听见时光的声音了吗?"
这一次,她消失在我的臂弯里,任由我茫然无措。
是啊,在时光忧伤的注脚里,我分明听到,有个人正在,低声啜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