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延平问道
朱熹一生拜求过的老师很多,李侗是最关键的一个,是他将朱熹从“出入佛老”引领回“孔孟之道”。朱熹从学于李侗,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改变了他的的学术方向,为最终创立庞大的理学思想体系,奠定了思想基础。
一
绍兴二十七年(1157年),28岁的朱熹再次来到同安,等候接任者,可接任者就像神秘人物一样,迟迟不出现。
通过同安任职,朱熹已意识到,“佞佛求仙之世风,凋敝民气,耗散国力,有碍国家中兴。”他想起四年前赴同安任的路上,拜访李侗时,李侗曾要求他从日用功夫处去理会圣人之语,可该如何在日用功夫处去理会呢?朱熹给李侗写了一封信,进一步咨询自己在学问上的疑问。
朱熹根据李侗的教诲,认真“将圣贤书来读。读来读去,一日复一日,觉得圣贤言语渐渐有味,却回头看释氏之说,渐渐破绽、罅漏百出。”这时,朱熹已萌发拜李侗为师的念头。
到年底,神秘的接任者还是没有出现,朱熹决定返回崇安五夫。
到家后,朱熹写下“不远复”三个字,悬挂在紫阳楼厅堂。这三个字出自《易经》“复卦”,意指走出不远就要回来。至此,朱熹已经认识到自己迷于“佛老”,要尽快返回儒家正道。写下这三个字,是用此告诫自己要迷途知返。
朱熹如同少年时一般,再次埋首儒家经典。此时有了同安执政的经验,再读圣贤之书,与少年时代相比,又有不同收获。朱熹自小接受儒学的浸润,具备较深厚的儒学根基。从释氏之说的谬误中解脱出来的朱熹,彻底地转向儒家的圣贤学说。
朱熹还做了十篇《论语》笔记,这些成了后来著作《论语要义》《论语精义》的稿本。
绍兴二十八年(1158年),过完春节后,朱熹就动身前往延平,正式拜李侗为师。为表诚意,朱熹舍弃舟车,徒步行走300多里,从五夫一直走到延平。
李侗出生于儒学之家,自幼颖悟,少年时便闻名乡里。青年时代的李侗,放弃举子业,拜罗从彦为师,学成后,隐居延平,深居简出,悉心研究理学达四十余年。
李侗性格拙朴,喜好静坐思考,不喜著书作文。李侗一生淡泊名利,忧国忧民,以黄庭坚称赞周敦颐“胸中洒落,如光风霁月”作为座右铭,后人感于其高风亮节,以“冰壶秋月”“光风霁月”称赞他,清康熙皇帝为其题“静中气象”匾额。
李侗认为万物统一于天理,在研究方法上提出“理一分殊”,要一事一事地反复追寻,反复推敲,循序渐进,举一反三。这些思想,对朱熹有着非常大的影响。
二
朱熹一心所求拜的老师李侗,当时正幽居于延平西林禅寺。二人共同生活了约一个月,切磋学问格外投机。李侗对朱熹这个弟子十分赏识,觉得朱熹具有远超常人的思维分析能力和抓重点能力,任何问题到了朱熹面前,都能被他探个究竟。这让李侗既感到惊讶,认为朱熹将来必成大器。
这次,师生俩讨论最多的是“理一分殊”哲学问题。“理一分殊”是宋明理学里讲“一理”与“万物”关系的重要命题,“理一”是指天地间只有一个理,“分殊”是指这个理又能在万事万物之中得以体现。“理一分殊”之说,始于程颢程颐,通过杨时、罗从彥,三传到李侗,李侗再传给朱熹。
“理一分殊”思想,它贯穿了朱熹的整个哲学体系,是了解朱熹理学思想的关键点,但理解起来不是很容易,这里借用一个自然界的现象来加以说明。比如,植物的生长消亡是“理” ,任何植物都逃脱不了这一规律,但自然界中有各不相同的植物,同种植物又有不同的个体,同一植株内还有不同的细胞,但都要经历生长消亡的过程,这就是“分”。再从自然界返回人类社会界去思考,这样就容易理解了。
这次拜师李侗后,朱熹思想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朱熹回到五夫家后,将原先命名的“牧斋”更名为“困学”,并作了两首《困学》诗,其一为:
旧喜安心苦觅心,捐书绝学费追寻。
困衡此日安无地,始觉从前枉寸阴。
“安心苦觅心”,讲的是禅宗达摩、慧可的故事。据《景德传灯录》记载,二祖慧可感到烦躁不安,向达摩祖师求学如何“安心”,达摩伸手说:“将心来,与汝安。”要慧可把心给他。慧可回答:“觅心了,不可得。”达摩即告诉他:“我与汝安心竟。”是说已经帮慧可安心完毕了。慧可一下明白,真正的“安心”,是使心不起杂念,而不是向外求安,无“心”即是“安”。
“捐书绝学”, 出自《庄子·山木》:“孔子曰:‘敬闻命矣’,徐行翔佯而归,绝学捐书。”讲的是孔子问桑雽亲友离开他的原因,桑雽告诉孔子,“不为功名”才是处世之道。孔子说:“我会由衷地听取你的指教!”于是悠闲自得地归来,终止了学业,丢弃了书简。
“困衡”出自《孟子·告子下》:“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意思是,一个人常常发生错误,这样以后才会改正;内心困惑,思虑梗塞,然后才知道有所作为。
朱熹在诗中认识到过去喜修禅学,却坠入世界本质为“空”的境界;不求功名,却步入抛弃黎民苍生“清净无为”的迷途。现在知道过去的错误,才发现从前是枉费光阴、虚掷年华。这首诗可以看作是,朱熹对过去“出入佛老”的告别之作。
三
后来,朱熹将自己于绍兴二十七年(1157年)六月至隆兴元年(1163年)七月期间,他与老师李侗之间问学、论学往来书札,结集成《延平答问》。
从《延平答问》所录内容来看,涉及《论语》《孟子》《中庸》等《四书》类经典,也涉及《春秋》等《五经》类经典,当然还有其他经典。二人在讨论问题时,还广泛征引了张载、程颢、程颐、杨时等前辈的许多重要观点和论述。
从《延平答问》可大致看出,李侗对朱熹的影响主要在以下方面。
一是“太极”思想的影响。“太极”一词,最早见于《易·系辞上》。杨时把“理”称为“太极”,以理或天理作为宇宙万物的总根源。李侗在杨时之说的基础上,对“太极”的思想作了更深刻的阐述。李侗认为,太极是最高的理,它充塞在宇宙天地之间,贯穿在一切事物之中,万物成始成终,都是太极(理)的作用。李侗这种以太极为天地本原之理的思想,对朱熹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朱熹在李侗思想的基础上,把“太极”提到最根本的理的地位,为伦理道德的存在制造了根据。
二是“理一分殊”思想的影响。李侗将“理一分殊”和体用相联系, “体”和“用”是中国古代哲学的一对重要范畴。李侗认为“理”是“体”,是最根本的、内在的、本质的;“分”是“用”,是“理”的外在表现和表象。这一思想,被朱熹所接受。在此基础上,朱熹将李侗的“太极”与“理一分殊”结合起来。朱熹认为,太极即是理,太极即是一理又是众理的综合,太极包含万物整体,而万物又各具一太极。这使李侗的“太极”说和“理一分殊”说,到朱熹时得到了新的发展。
三是“求中未发”思想的影响。“求中未发”思想,源自《中庸》里的“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句话的意识是说,人喜怒哀乐的感情没有表现出来,天性在心中占主导,不偏不倚是“中”的;表现出来合乎法度,这种状况称作“和”。从程颐到李侗一脉相传而来,都衷心信服“求中未发”思想。李侗不仅启发朱熹从《中庸》中寻找“未发”,而且还引导他在日常应事接物中体验“未发”。后来,朱熹认为李侗的“求中未发”思想有片面性,不应只在“静”中体验未发,就吸取了张载的心统性说,提出修养的中和说,实现从主“静”到主“敬”的转变,这是后话。李侗的“求中未发”思想,虽未被朱熹全部接受,但对朱熹的启发和影响是深刻的。
当然李侗对朱熹的影响远不只这些,他主要的作用在于,引导朱熹身上的理学种子萌发生长,并最终长成集北宋以来理学思想之大成的参天大树。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