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盛夏的某天,在外地的一次学术会后的晚宴中,当我第一次在菜单上看到"白灼秋葵"四个字时,眼前浮现出白瓷盘上摆着一圈碧绿的菜蔬,佐以极简单的调料,仿佛一泓秋水上飘着一叶叶扁舟。
菜上桌时,真与我想象中那般模样,外形细长如青椒,棱角分明,白灼后依然硬朗秀挺。在桔色的灯光下,像打了柔光似的色泽更饱满润泽诱人,袅袅升腾出一种从未闻过的草木清香,宛如一排排碧玉舟已列队归航,盘底的少许调料如微微招摇的水草。夹起一根,轻嚼,细腻滑嫩,汁液粘糯,清新爽口,记忆中似乎很少有菜蔬俱滑嫩香糯于一身。
回家后我对"葵"这种植物心生无限好奇。在我贫瘠的认知中只熟悉向日葵,此二葵相差甚远。查阅资料始知:秋葵属于锦葵科,我们常见的绿色品种是黄秋葵。食用黄秋葵的历史可追溯到周代,《汉书》、《左传》、《春秋》、《诗经》、《说文解字》等古籍均有葵 (黄秋葵)的记载。《辞海》亦云:黄蜀葵一名秋葵,原产我国。中国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对黄秋葵已有记载:“黄葵二月下种,宿子在土自生,至夏始长,叶大如蓖麻叶,深绿色,叶有五尖如人爪形,旁有小尖,六月开花,大如碗,鹅黄色,紫心六瓣而侧,午开暮落,随后结角,大如拇指,长二寸许,本大末尖,六棱有毛,老则黑,内有六房,其子累累在房内,色黑,其茎长者六七尺。”由此可以明确,中国在明代已有黄秋葵的栽培,并作为药用。
葵作为一种古老菜蔬,最早见于《诗幽风月》:“七月,亨(烹)葵及菽。”《诗经》所载菜蔬亦仅葵、韭、瓜、壶(瓠)数种,葵排第一,可见在当时人们心中的地位了。不过,那时候谈论的葵是指如今的冬苋菜。这种古老菜蔬即汪曾祺先生的那篇《葵·薤》中写的葵,“绿色的叶菜做的汤”并非现在的秋葵。他说那“葵”又被称之冬苋菜,形状也不同,“叶片圆如猪耳”,味道倒有一点相同,都是“这种菜吃到嘴是滑的。”,又名冬葵、冬寒菜、葵菜(西南、河南)。清代吴其浚《植物名实图考·蔬一·冬葵》中也有“冬葵,《本经》上品,为百菜之主”的记载,其认为乐府诗集《十五从军征》里面提的“舂谷持作饭,采葵持作羹。羹饭一时熟,不知贻阿谁。”中,葵即是指冬苋菜,葵羹是中国历史上非常悠久的食物,充满黏液。
有相似味道口感滑腻的叫“葵”的菜蔬还有莼菜,又称水葵、菁菜,古人所谓"莼鲈风味"中的"莼",就是指的这个菜,亦作药用。《诗经》里:思乐泮水,薄采其茆。这里的茆就是莼菜,采摘莼菜当时主要是为祭祀作准备。《红楼梦》中,贾宝玉所唱的 《红豆》曲“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的“莼” ,和王夫人孝敬贾母的椒油莼齑酱的“莼”,都和诗经一样,指的是同一种东西——莼菜。莼菜至今已经有3000多年的历史了。
还有一种长于盛夏的葵,叫落葵,就是近些年来我们常吃的木耳菜,传到今日的名字,都是很有烟火味了,什么胭脂菜、木耳菜、藤儿菜、紫角叶等。而在古代,茄子被叫做落苏;冬苋菜被称为葵菜,都是很诗意雅致的名字。简媜在《落葵》的散文里写过,拿着大篓子,一直摘到日暮黄昏才歇手,“欢愉地像诗经时代的女人背一大篓野菜回家”,感觉很满足很诗意呢。
叫葵的蔬菜都有着肥厚碧绿娇嫩的叶片,保持了葵的特点,其味清香鲜美,口感都是很圆润软滑,营养价值丰富且相似,据说都有清热凉血,增强免疫力,抗衰老之功效,只是我从不太关注这些夺目的功效,只想做个虔诚而素心的食客,关注食物本真的舌尖上的味道而已。
葵菜的烹调方式很多,可凉可热,可炒可煮,可汤可菜,现在还有些时尚的吃法,与腊肉红烧,入火锅涮食或与培根卷起烧烤。我觉得最宜清炒、白灼、凉拌和汤、羹,才能保存其原始鲜甜的滋味,更好地突显其最纯粹的色、香、味,堪称一绝。所有重色、重味的佐料,皆掩盖葵菜鲜翠碧绿、清雅滑嫩的口感。
随着翻开的那千年历史,仿佛那一碗滑嫩鲜美的汤、羹、粥,从诗经一路走来,越过了风雨变迁,依然在我们的舌尖上有着似曾相识的味道,就是那远古的“葵”的滋味啊,有着上古遗风的汤菜,有着古老朴拙的风味。如同做人,一清二白,朴实素简不改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