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电视。
画面中是两个男人在擂台里格斗。那个胖些的男人一拳把那个瘦些的男人打飞出老远,重重地摔在擂台边柱上。他靠倒在边柱上,笑了,两颗门牙掉了下来,满嘴是血,从那门牙缺失之后的洞里望进去,里头是一片黑。画面转到现场的观众,他们雀跃着,欢呼着,热烈地鼓着掌,大声叫好。我不明白看到他人掉下门牙他们为何如此兴奋,也不明白这血腥的争斗有什么好看的。但我没切过台,继续看着。
那个胖男人靠近将他举起,就像拎起一只小鸡,又将他扔到擂台的另一边。“嘭!”他再次重摔在地板上,发出凄惨的哀嚎。胖男人并未罢休,借着边绳又弹上前去,那一脚就快要踢到他的面门。瘦男人突然反转过身来,飞快地从地上蹬起,一个重重的上勾拳径直打中那胖男人的下巴。“漂亮!”解说员激动地大喊着。胖男人头仰起,重重地向后倒在地上,眯着眼,浑身绷直,下巴颏上有浅浅的四个圆印。我的心里不免产生两个疑问。第一,格斗比赛向来是同量级的,但他们显然不在一个量级。第二,格斗比赛一向是要戴拳套的,但他们却赤手空拳。
随后,瘦男人高高跃起,将全身的力量汇聚在那拳头上,砸向他那安详的脸。全场的观众发出一声惊叹。那胖男人的鼻头被砸扁,向里头凹去,乌黑的血液喷溅出来。裁判迟来地将瘦男人推开。胖男人依然面无表情地躺着,满脸是血。裁判站起身,双手做着手势,倒数着:“十,九,八......”观众们也与他一起倒数着:“......三!二!一!”“比赛结束!胜者是......”他走过去,举起那瘦男人的右手,“......!”我没听清他的名字。全场又一阵激烈的欢呼声。瘦男人高举双手,骄傲地仰起头颅。在那不显眼的角落,四个男人将那胖男人抬上了担架,走了,只留下一地的血。
一个身着笔挺西服的白发中年男人走上擂台,给他套上了象征着冠军的腰带。随后他接过话筒,满怀激情地大喊:“恭喜......获得了这场以小博大大赛的最终胜利,获得奖金......!”后面的声音很小,我无法听清。那瘦男人落下热泪来,身上的斑斑血迹熠熠生辉。
后面就是俗套的赢家发表感言,我没再看,切了台。
画面中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坐在精致的沙发椅上,一旁一位同样浓妆艳抹的女人正对她进行着采访,看样子是主持人。她们身后的墙上有一行字“对话新时代成功女性的典范,......”我看不清后面的字,有些模糊,想必是她的名字。看样子这是一档访谈节目。
主持人问:“作为我们新时代女性中优秀的典范,您想给屏幕前的广大女性一些什么建议呢?”
浓妆艳抹的女人说:“坚持做自己,不断提高,不要在乎他人的评价。”
她点点头,又问:“我相信许多人都看过您的书,您在书里详述了自己刚创业时所遭遇的个中酸苦,其中有许多部分对我们这样从事其他行业的人来说之前是难以想象的,我想问一下您,这些现象是整个行业都存在的还是说只是您个人所遇到的?”
听过她的话,她若有所思了一阵,说:“据我所知是整个行业都有的。你们也明白,这是个服务男人的行业,而男人们又一贯是粗俗而龌龊的。因此,要是运气好时碰上的男人稍微体面,我们就只需张开腿让其自身自灭便能完单。可大多数时候碰上的男人总是......不堪入目,我们就要受尽他的折磨才能完单。”
“什么啊!不过是个出卖身体的女人!”我有些气愤,对于她形容所有男人的那句话,毕竟我也是其中之一。
主持人说:“书里有写到后来您专为此做了许多手术。”
“对,我将那里改造得更加滑嫩紧致了。”
“那会很辛苦吧?”
“主要是花了不少的钱。”
“看了您的书,我特意去了解了那些手术,据说好像会影响到生育,您是不打算要孩子吗?”
“孩子的事,花钱让人代生就好啦。有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所以我才想劝各位姐们,要不断努力提高自己,赚足够的钱才是。”
此时画面转到了一个实时聊天室,上面有许多留言,看样子是正观看着这档节目的观众们发的。
“姐姐,我爱你!”
“姐姐好飒,我好爱!”
“成功人士说话就是不同!”
“果然只有有钱才是硬道理!”
“不就是个卖身的吗!”一条留言顷刻间吸引了我的眼球,但它很快又被滚动不见了。我飞快地扫视着屏幕上那滚动的一行行字,想再看到那类似的留言。没有,尽是好话以及一些问起她感情的事。
画面又切回她们二人。
主持人说:“网友们好像都很关心您的感情事,您愿意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感情的事,归根结底也还是要说到钱来。我还是那句老话,只要努力赚钱,没有什么是办不到的,那些男人之所以每一个都对我服服帖帖,摇尾乞怜,归根结底也还只是为钱这事。”
我朝着房间里喊:“旺财!”一只黄毛土狗从房间里跑到我面前。我拨开一颗花生丢给它,它吃过,朝我不断摇着尾巴。我看那些男人和它也没有什么区别。
主持人又问了她许多问题,她都骄傲着,有模有样地回答,甚至大谈起成功的秘诀来。真是荒唐!一个女人卖身发了家,这算哪门子成功?她竟还引以为傲地不断侃侃而谈着,毫无廉耻之心,真是令人反胃。
我看不下去,切了台。
屏幕里一片黑。
“昨晚死人了吗?”女声。
“死了。”男声。
“收拾了吗?”
“还没。”
“快收拾好,后面还有许多人排着队要进来。”
一阵脚步声,渐小,一会儿又渐地大了。
“收拾好了让谁住进来?”还是那男声。
“那姓王的,昨天下午打来电话的那个。他出......,比上周那个姓陈的还要多一倍。”那几个字声音又突然变得很小。
“我可以收......吗?”我明白了,好像只要是说到数额声音便会很小。
“随你的便,他肯给你就行。”
“好。”
一阵脚步声渐远。开门声。关门声。“啪!”按下开关的声音。
屏幕瞬间亮了起来,照得刚才为了想看清那黑暗移动到屏幕前的我眯起眼来。但很快眼睛就缓了过来。
一条长长的过道笔直通向前方,两旁是许多单独隔开的房间,一间住在一个年老的男人。每一间房间外的墙上都标有数字,房间里有门,有窗,窗向着里头的过道,门向着外头的大操场上。
一个中年女人一间一间地隔着窗户问候着住在里面的老人。她的脸上涂满腮红,穿着暴露,说话轻声轻气,眼神妩媚,有时她还会温柔抚摸着他们的手。除了个别男人能够满不在乎地坐在屋里头回答她的问题之外,其余的大多数男人皆紧贴着窗口,被她迷得神魂颠倒,血压时高时低好比过山车一般。经过墙上写有“13”的房间时,她看到里头年轻的男人正换着床单。
“人抬走了吗?”中年女人问,声音同那黑暗中的女声一样。
“走了。”正是那黑暗中的男声。
“怎么死的?”
“昨晚看完舞会,夜里睡觉时爆了血管,死得很快,还算安详。”
“嗯。”
她继续沿着过道走,无一疏漏地问候了每一位老人。随后她推开门走近了过道尽头的那间屋子里。
几个年轻的女人正坐在一旁的椅子里化着妆,见她进来,她们都向她打起招呼来。
她向她们摆手示意,说:“昨晚干得不错,奖励每人......”同我所料一样,果然听不清。
“谢谢姐!”她们雀跃地欢呼起来。
“今晚你们再接再厉,若能延续这势头,再奖一笔,奖金翻倍!”
又一阵欢呼。
一个年轻的男人走到她身边,小声说:“姐,林总在里头等你。”
“你怎么不早说!”她快步从她们身旁走过,推开门进了里头的房间。
这是一间办公室,里头有许多红木制品。
她走到那个靠在躺椅上的男人身边,说:“林总,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关系,我也刚到不久。”男人沉稳地说。
“来,喝杯茶。”她坐下来摆弄起茶具。
“不必了。”他摆摆手,接着说:“你发给我的信息,我都看了。”
“林总的意思是?”
“你想要我投资,我也正想投资,只是你这生意是否真像你说的那么好。”
“稳赚不赔。”
“怎个稳赚不赔?”
“每个人都想着赚钱,而老人又是只出不入的累赘。于是就有许多人希望自己的父母尽快死去以减轻负担,更何况许多父母还有着遗产,死了对孩子大有裨益。”
“所以才有许多孩子花高价把父母送到你们这里来寄养?”
“准确地说,我们这里只收留独身的老男人。”
“为什么?”
“老男人往往有更多的资产,他的孩子出价也就更高。我们这行都是一次性买卖,送进来的老人基本上也都是在这里终了此生,因此......”
“老人死得越快,也就赚得越多。”
我不免感叹人心竟已黑到了如此般。
女人点点头,说:“嗯。男人总是更容易死一些。”
“所以你们才会在食物里动手脚,再让那些年轻貌美的姑娘们每晚给他们表演以让他们心潮澎湃,夜不能寐,甚至血压升高,而他们却全然不知,还为自己每天都能吃上美味的食物,睡在温暖的床上,看到年轻貌美的姑娘们而感到无比幸福。”
“林总高见。”她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现在你相信这是稳赚不赔的生意了吧?”
他也笑了,说:“相信,回去之后,我便把钱款打来。”
一旁的电视机亮起,画面正是方才那条过道。此时过道里闪烁着霓虹灯,刚才那几位在外头化妆的女子穿着极其性感,也可以说是极其低俗的衣服伴随着动感的音乐节律地舞动着。许多老人将头探出窗口,全神贯注地看着。
房间中的中两人再一次紧紧握着手,大声地笑了。
旺财突然对着屏幕大叫了起来,仿佛正在大声谴责着他们。我拍了拍它的头,示意它安静下来,可它却叫得更大声了。
“谁家的狗!再不安静的话我就去把它宰了!”楼下传来一阵刺耳的女声。
我用尽浑身解数安抚它,它却依然对着屏幕叫个不停。
“会不会是电视的问题?”想到这,我切过台。
它顷刻间便安静了下来。
一群人围坐在一张大圆桌上,讨论着有关小学教材的问题。
那个坐在唯一一张软靠背椅上的男人说:“我觉得,教材是时候要更新了。”
“张局的意思是?”
“教材更新!这么简单的话,你们听不懂吗?”
“......”全场一阵静默。
他指向与他对坐的那个女人,说:“李莹,你说!”
这是一个很年轻美丽的女人,化着精致的妆,在这帮中年人里显得格格不入。她欠身站起,说:“张局觉得,现在的教材已更不上时代的发展,常令孩子们读起来迷茫,各位觉得呢?”
“张局说的是啊!”
“真是高见啊!”
“我早就这么觉得了。”
“张局您真是费心了。”
阿谀奉承声络绎不绝。
“既然这样,那就请大家看看由张局初步拟定的新教材,大家有什么意见只管提,以便后续做补充修改。”那个女人说。
“所谓众口烁金,就是如此。”张局笑了,露出一口大金牙来。
圆桌后的大屏幕亮了起来。
‘《语文》一年级,上册。’屏幕上是这样几个大字。那女人又低头点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页面滚动,下一页是目录。
‘目录——《钱是什么》——1《我们为什么需要钱》——4《钱能买到什么》——8《钱是最好的东西》——13..........’后续的课文大体也都是与钱有关的。
“你们觉得如何?”张局一圈一圈地审视着在座的人。
“早该如此了!”
“钱就是根本啊!还有什么是与钱无关的!”
“钱的事就该从小抓起,长大才能出息。”
“孔孟子那些几千年前的腐儒之道,早就该抛弃了。”
“既然大家都没意见,”张局站起身,大声宣布:“那么从今年九月开始,全国的新一年级生统一使用这套教材!在座的诸位还请劳烦多费心,与我一同完善这全新的教材!”
“张局辛苦!”在场的人异口同声地喊!
“李莹,散会后,你将这文件给每个人都发上一份,散会!”说完,张局意气风发地离开了会场。
“叮铃——”电视屏幕上满是灰白的横线,发出刺耳的声音。没信号了。
可是好笑!学校不教人伦理纲常,反向不过六七岁的孩童大肆宣扬钱这等污浊之物的好。现在这教材尚未实施社会就已崩坏至如此,人们为钱卖命,孩子不仅不孝反要害死父母,本应自惭形秽的娼妓却被捧为大明星大放厥词,真可谓笑贫不笑娼!
我问旺财:“你说,好不好笑?”
它“汪汪”几声,我当它是同意,又剥下几颗花生给它。
电视屏幕自动跳转到另一个画面。
两个高大的男人出现在画面里。
他们穿着纯黑的衣裤,戴着帽子,面罩和墨镜,全身遮得严严实实,背着很大的纯黑的包,好似特种兵那般。
“昨天那货卖了几个钱?”
“别提了,送过去的路上死了,不值钱。”
“怎会死了?送过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装箱拉链的时候忘留缝了。”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我拿今天的货赔你就是。”
“昨天那可是上等货!”
“今天也陪你个上等货就是!”
“好。”
拐过路口,他们朝着一栋黄色住宅楼走去。我看着那住宅楼,觉得有些熟悉。
“那死货最后卖了几个钱?”
“心肺都死了,就肝肾卖了点。”
“卖了多少?”
“......”依然听不清。
他们用密码打开了楼下的门,开始上楼梯。这楼梯更加令我熟悉,一定是在哪里见过,我努力回想。
“今天的货你了解过没有?”
“三十岁,一米七七,六十八公斤,不抽烟,不喝酒,只是爱胡思乱想。”
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冷意。
“上等货!”
“我说了陪你个上等货的。”
他们拐上了下一段台阶,楼道里写着“4”。
“给我点子弹,我好像忘带了。”他从口袋里掏出迷你手枪,弹出的弹匣里没有子弹。
“明天记得还我。”他从口袋里摸索出几颗子弹给他。
装好子弹,他将弹匣收回,给子弹上了膛,又放回了口袋。
楼道里写着“5”。
屏幕里传来阵阵脚步声,又好像是从我脚底下传来。旺财突然绷紧了身体,呼吸急促,瞳孔睁大。
“确定一个人在家吗?”
“确定。他一直独身一人,无朋无友,只有一条土狗陪着他。”
我全身发麻,呆坐在原地无法动弹。
楼道里写着“6”。
他们拐上最后一段楼梯,走到一扇门前。那是我家的门。
我死死盯着屏幕,冷汗直流。
站在门把手边的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大串钥匙,选出一把插进了钥匙孔里。
我身后的门里传来了门锁转动的声音。
“叮铃——”没信号了。
“叮铃——”
我猛然惊醒,浑身是汗。汗水浸湿了床单,一旁的手机闹钟响个不停。
我心有余悸地坐在床上,回想着刚才的梦。
旺财不知何时跑了进来,靠在床边朝我摇着尾巴叫唤着。我挪到它身边,轻抚着它的头,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好在只是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