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梦

记者梁树成  (线索: 赵显志 康宁)

(1994年《北方文学》8月号)

千万别把它当作故事读。它的价值正在于它不是故事。它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郑重核实。它至少是弗洛伊德式的学者终生都难撞见的案例。它也许是神秘的未知世界一不留神没有关严大门而为我们留下的一线缝隙………

动物是否做梦,不敢妄说,反正高级动物—一人,个个做梦。古籍中有梦中受孕、梦与蛇交生怪胎的记载,却没见过有从来不做梦的人的记载。做梦是世上普及率最高的活动之一,但却没有因此而降低它的神秘色彩。今天诸如“梦是心头想”、“是大脑皮层的活跃”、“是潜意识的复活”等解释已不能令人满意了。因为人类对梦的记录、研究告诉人们,梦远比这些解释复杂得多。梦是未被开掘的富矿。

据说,不少有精神头的国家,为破译梦的秘密不惜血本。

梦到底是什么?传说三国名相诸葛孔明先生有圆梦之术传世,不知是真是假,而西方的著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等著作却真真地风行一时。

人类登上月球早已成为历史,从前的种种神话已成为从容可为的实践,广寒嫦娥、玉兔蟾蜍、吴刚桂树等地球模式的活生生的东西,完全被冰冷的环形山挤出了大脑,人类开始实实在在地想建一个不“广寒”的“宫”,好住进去。人类探测了地球的姊妹星球火星,虽对“火星人”的热情没有了,但对外星人的存在依旧耿耿于怀,干方百去否定它,正是为了证明否定不了它。人类的行迹已飞向普通人的大脑会想得发累的遥远的天际。

人类到底在追寻什么?

人类感觉自己十分弧独,别看他们在自己的同类中常为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你啃我咬大动干戈非把对方消灭不可。

应该说,人对自身的研究近代也有长足前进,然而与对自然界的研究相比就十分逊色了。

人类有诸多之谜,一时半会儿还解不开。梦就是这谜中最让人迷惘的一个。

哈尔滨是不足百岁的年轻城市,没有历史重荷,朝气勃勃。尤其是那些被汉化了的俄罗斯民族的痕迹,更使这座城市凭添几许“怪味”。

下面我们记录的“怪梦”就发生在这座城市里。

某妇产科医院的一位离休的女医生,从1991年12月29日开始,做了一系列非常奇怪的梦,围绕这些梦又发生了一系列奇怪的事情。

吴玉芬

左赵显志,右笔者

红衣者小清


她,由梦而知道了自已复杂的身世,由梦而会说了口流利的日语。

当得知这一线索时,我们为那些奇奇怪怪的梦而瞠目结舌,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不敢相信这些会是真的。我们所受过的教育、所形成的思维定式时时在说:这怎么可能是真的!可是,当我们认认真真地考察它的真实性之后,我们便改变了想法,因为找不出否定它的根据。

我们三人中,有两位是新闻工作者,把事件的真实看做生命;有一位是教师,把传播真实知识视为天职。我们反复想,这件事那么多人亲见亲闻,他们会联合起来做扣欺世吗?主人公若是编神话,又是出于何种动机呢?

调査之后,我们得出结论:虽然我们无法解释这些梦,但它确确实实发生过。

在采访时,这位女医生说她曾顾虑重重,“人们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有人可能会说,这个人是不是有精神病啊,是不是叫什么给迷住了。很多人都不会相信,会想:她做梦就会说日本话了?做梦就成日本人了?”

她的顾虑不是多余的。这事必将引起诸多的关注,也必将引起各种各样的猜测。

为减少对当事人的不必要的打扰,我们在文中用吴玉芬、丛山峰两个臆造的名字代替主人公与其丈夫的真名;为叙述中各方面联系的需要,保留了主人公与其丈夫的真实的姓,而其他人的姓、名都是真实的。

但是,如果有关研究部门对此感兴趣,需要与当事人接触,我们可提供必要的方便。

下面关于吴玉芬怪梦的记录,是1992年夏天吴玉芬的丈夫丛山峰和他们对面屋的小清提供的。丛山峰在一个笔记本里做过详细的记录。

新年前夕,是哈尔滨的三九天,漫天皆白,圣洁而严肃。松花江的冰面已超过一米厚,正是起冰制冰灯的繁忙季节。

此时,吴玉芬的家却处处温暖,一开门热气扑面,脱下外衣,寒气顿消。不过十三平方米的住屋,只住老两口也不显宽绰,却温暖、整洁。

1991年12月29日,夜幕初合,吴玉芬合衣而卧,睡意朦胧,一会儿便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清清晰晰的梦:山l脚下,一片绿茵茵的草地,旁边的树有碗口粗。一群身着和服的日本妇女围成个半圆形坐在草地上,中间站着一位年轻妇女,边打毛衣边说着日语,似乎在给大家讲解着什么。

后来昊玉芬回忆这梦,很多事还历历在目:“我清楚地看到她打毛衣打了有三寸高。她们象是出来野游,在玩游戏,有的梳着日本式的盘头,有的是过去女学生式的短发。”

吴玉芬不懂日语,醒来时却清楚地记得这样一句:“阿力那斗,米那桑,赛奇。”她用汉字记下了这些音。

一周之后,是哈尔滨冰雪节开幕的那天,即1992年1月5日。深夜。吴玉芬又做了一个梦。梦境是:她在童年的寒舍里,又见到了上次梦中打毛衣的日本少妇。那少妇温柔、轻盈地笑着对她说:“你是目本孩子。”吴玉芬迷惑不解,忙叫道:“不,我是中国孩子,我从没听说过我是日本孩子。”吴玉芬转身想跑开,却听到那少妇又非常诚恳地说:“你是本孩子!而且是我的孩子!”她说完失望地用右手擦起眼泪,蹒跚地走了,走出挺远,还不断回头望。

又过了五天,到了1月10目。那位日本少妇又来到了吴玉芬的梦中。她满眼忧伤,深情地望着吴玉芬“你的命太苦了,我把你带走吧,我真是你的亲生妈

妈。”说着她凄楚地哭泣起来。“我有丈夫和孩子,怎么能跟你走呢?”吴玉芬被她哭得没了主意,说完也随着那少妇流起泪来。

梦中的哭泣成了呓语,惊醒了熟睡的丈夫丛山峰。他听妻子还在不断发出孩子般的哭声,并夹杂着听上去像是日语的话,便推醒了她。

“你这是怎么了?”他关切地问。

“做梦呗。”  她淡淡地答。

转眼到了1月13日。关了灯,老头一会儿就睡着了。吴玉芬也朦胧欲睡,却突然打起哈欠。她在冥冥的感觉中,觉得打一个哈欠就进来一个人,打一个哈欠就进来一个人,其中有一个男人还特别关注地看着她。这时,自称是吴玉芬生母的日本少妇也在,并对吴玉芬说:“你是我的孩子,你不信,我的朋友都来作证。”吳玉芬不信,大声辩解。

梦话惊醒了丈夫。丛山峰起来不耐烦地拉亮了电灯,披上棉袄,斜靠着床栏,气哼哼地说:“让你说,让你说,我也不睡了。”

被丈大推醒的吴玉芬说几句打扰老头休息的抱歉话,翻身又睡着了。在梦中她又见到那个日本少妇和那个特别关注她的男人一起来了。吴玉芬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男人是长瓜脸,黄白镜子(脸的肤色黄白),胳膊的汗毛很浓重。

那男人满面带笑地对吴玉芬说:“孩子,我终于见到你了,你丈大看你看得很紧,从前不敢打扰你。”那少妇指着那男人说:“他是你爸爸。”接着又回头对那男人说:“我们的孩子很苦。”那男人歉疚地低下了头。

采访中我们问吴玉芬 : “在梦中,你觉得自己是个大人呢还是一个孩子? ”  “自已就是个小孩。” 吴玉芬肯定地回答。

到了1月15日夜,吴玉芬再在梦中见到那位日本少妇时,已显得很亲近,对那少妇说:“我是日本孩子,可我还不会说日本话呢,你教我吧。”那少妇果然顺口

说出:“南得斯嘎,口农呆斯………”醒后,吴玉芬清楚地记着这几个音。

这几个梦,就好像一个电视连续剧,一个与另一个相互关联,层层递进,勾画一个较完整的故事。梦,可一不可二,何况接二连三呢。这梦不怪吗?这是梦吗?吴玉芬不能再一般地看待这些梦了。这梦到底要告诉她吴玉芬什么?

1月19日夜。吴玉芬又在梦中见到那位日本少妇,在心里已自觉不自觉地接受她是自己亲生母亲的事实了,同时她也接受了自己是一个日本孩子的事实。

梦中,吴玉芬象所有孩子一样,见到阔别的母亲之后,带着亲昵与委屈,依偎在妈妈的怀中。她苦苦地哀求:“告诉我,我为什么是你的女儿呢? ” 妈妈兴奋不已,女儿终于接受了她。如烟的往事令她心碎,泪水扑簌簌滚了下来。她泣述与女儿离别的那凄惨的一幕: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我与你爸爸公务在身提前火速回国,时间急迫,来不及带你。记得那是个迷雾的黄昏,窗外冥暗,什物不辨。悲惨的季节把天上的水和人的心都变成了冰。我把你交给了一个信得过的姓陈的中国人抚养,还留下了一张妈妈的照片和一条金项链。地点是在满洲的安东。”妈妈已痛哭失声。吴玉芬蓦然惊醒。

吴玉芬流着眼泪想:倘若我真是日本孩子,事实与妈妈说的也不一样呵,我的养父应该姓陈呵,我怎么姓吴呢?妈妈说的照片和金项链我也一点都不知道。

同年2月4日下午3时许,自觉有些困乏的吴玉芬,上床躺下休息,朦胧中就说起了日语,直到丈夫做好晚饭叫醒她,她嘴里还在嘟噜着:“口口那,希希……”

这以后吴玉芬就经常说梦话,梦话都是日语,有时还在梦中唱日本歌。再后来,她白天也会不由自主地迸出几句日语来,偶尔也唱日本歌跳目本舞。譬如,一次她打开阳台的门,见茉莉花开了,随嘴嘟嚕了几句日语,意思是这茉莉花可真香呵。她的一位邻居说,一次吴玉芬见肥皂干得贴在洗衣板上了,就用手去抠,顺口说了一句日语。

吴玉芬有两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单过,她只和老伴住在一起。她家的邻居小清小两口一个小孩子。说是邻居,其实是对面屋。开开大门是一间窄室,两家做厨房用,厨房两侧一边一个门,各是一家。两家之间仅有两米多,关上大门就像一家。两家关系很融洽,就像老少三辈人在一起。小清出差,有时丈夫和孩子就在吴玉芬家吃,有时逢年过节两家还在一起聚餐。

吴玉芬为人随和,又快人快语,做了梦常一早起来就讲给小清听,吴玉芬有时说日语小清也能听到。小清觉得这事很离奇。

在我们了解此事时,小清两口子和另外两个邻居证实,“吴玉芬后来白天也讲日语,并且还唱日本歌、跳日本舞,我们都听过和看过。”他们还为我们留下了证言文字。①

成稿前,我们想再邀小清谈一下,但正赶上在哈尔滨召开全国百货展览会和纺织品展览会,小清单位工十分忙,脱不开身,她对我们说:“你们要写就写吧这事肯定是真的。”

吴玉芬向医院里的同事也讲过自己做过的怪梦。护士小王说:“吴姨,你怎么不录下来呢?录下来找人给听听。”小清两口子也建议录音。

吴玉芬以前睡觉不打呼噜,也不说梦话,这会儿,梦话说日语,说得热热闹闹,又哭又笑,又唱又比划。开始丈夫挺反感,一说就推醒她。但后来,他觉得老伴的梦挺怪,非同寻常。于是,他开始用一个本记录她的梦。记录了每次梦的时间和主要内容。

丛山峰在建国前就参加了人民解放军,是中共党员,转业前是副团职干部,转业后任某局的保卫科长,可享受处级待遇。他是个很严谨的人,写得一手好字。

1992年2月21日晚9时50分,吴玉芬睡梦中又说起了日语。邻居小清还未睡,听到后赶忙说:“我吴姨又说日语了,快找录音机录来。”小清、丛山峰赶忙从邻居赵家借来了录音机,磁带也是邻居孩子的原版歌带。吴玉芬翻了个身又睡,又说起目语,录音机第一次如实地做了记录。

我们再次找吴玉芬和小清采访时,小清说:“我们把录音机打开,吴姨又开始说了,语调什么的跟刚才说的一模一样,就像是重复一遍似的。”吴玉芬回忆当时说:“梦中又见到了妈妈,她对我说日语,我说听不懂:等我去找录音机。”

梦内梦外怎么那么合拍呢

“这盒录音带在吗?”我们问,“我特意带来了。”吴玉芬说着掏出了一盒录音带,“这盒上一共录了四次梦话,上面标着每次的时间。”我们接过盒带,上边用钢笔标着四个时间:92.2.2121:50;    92.3.6早4:10;  92.3.1522:10;    92.3.1821。

“我们可以听听吗?”  “可以。”

听录音,我们感觉她在说之前,呼吸很不畅,有点憋气,吐字也含糊。而过一会儿,声音就又清晰又响亮,不像是梦,倒像是演说。每次说的时间也长。可惜我们不懂日语,不知说的什么。

“开始时,怎么知道你说的是日语呢?” 我们问。“我老头懂点日语,也仅仅会几个单词,他听了说是日语,但听不明白说的是什么意思。”吴玉芬答道。

打这以后,吴玉芬家买了录音机,只要吴玉芬梦中说日语一唱歌:她的丈夫就录下来,并在本上记下。一共录下四盘录音带。这些录音带连同本子等专门装在一个小兜子中,成了吴玉芬梦中日语的“档案”了。

吴玉芬的儿子、媳妇都是素质较高的人。儿媳很关心婆婆,把吴玉芬梦中说日语的录音带请一位已75岁高龄的日本老太太鉴别,老太太听后,说是日语。

不久,吴玉芬与丈夫在儿媳的陪同下,带着礼品拜访了这位日本老人。

据说,日本人的外貌特征有其民族的“记印”,两鬓向面部延伸较长,指甲两侧有棱,走路姿态也特别。

日本老太太摸了摸吴玉芬的头发,又仔细看了看吴玉芬的手指脚趾,激动地握着吴玉芬的手说:“孩子,你是日本人,录音里说的是小孩的事,唱的是日本儿歌。”老太太还肯定地说:“听口首像是北海道的。”

自己真是日本遗孤吗?

经过一年多时间的折腾,吴玉芬自己的脑袋里也疑惑了。根据是什么?是梦,太离奇了。是日本老太的鉴别?也无足以证人。

吴玉芬一直当做自己亲生父母的吴氏老两口早已过世。为了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1992年3月18日,丛山峰给吴玉芬娘家堂弟吴长春去了一封信,询问老家是否有知道吴玉芬身世的人。堂弟复信说,老父吴全福尚在,但已84岁了,要有问的事赶紧来问。

1992年4月17日,吴玉芬与丈夫登车去了老家,小清去车站送行,吴玉芬一时激动,又说了一通日语。

翌目,他们找到了堂弟吴长春的家,说明了来意,吴长春便去接老父老母。

吴全福哥俩原来在一起过,有铁匠铺、车马、土地,日子过得满红火。土改前夕分的家,成份定的是中农。

吴玉芬15岁就出去工作了,结婚后成了随军家属,部队流动,番号又常变,与家里联系不够紧密。但吴玉芬孝敬老人,有时寄钱给大伯。

吴全福老人来了。老人略懂点日语,进门就听到有日本人说话声,便问:“日本人来了?”吴长春忙说:“不是,这是我姐玉芬说日语录的音。”老人说: “把匣子关了,玉芬伪满也没上学,咋会说日语?”

吴玉芬将自己做梦的前前后后向老人细细述说一遍,老人有点心神不定,含含糊糊地搪塞说:“玉芬,你是中国孩子,别胡思乱想,你就是中国孩子,别信梦里的。”  “我做梦也太怪了。”吴玉芬试图让老人别回避。“梦就是怪的, 做啥梦的没有?别信那个。”  “那我咋就突然会说日语了呢?不信你听听我梦中说日语的录音带。”

老人听了一段,惊讶地说:“这是你说的吗?闭了,你给我说几句。”

吴玉芬一听,扑通一声跪在伯父面前,声泪俱下地说起流利的日语,是吴玉芬日本生母的口气,大意是感谢吴全福全家把孩子抚育成人,没能报答吴家的养育之恩很愧疚。

吴全福老人听着听着,脸变得发白,颤巍巍地忙扶起吴玉芬,一句话也没说,径直回自已的家去了。

第二天,吴全福老人把吴玉芬夫妇和自己儿子吴长春一家叫到自|己家。老人脸色不太好,可能是昨天回去苦苦想了一夜,今天决定向众人正式公布吴玉芬的身世。

吴全福:“玉芬啊,你真是日本孩子。当初,我弟弟吴全禄结婚十二年没有孩子,认识一个叫陈德禄的,抱来一个瘦瘦的小女孩给了我弟弟,这个孩子就你。后来陈德禄来看你,说出实情,我们才知道你是日本孩子。你父母回国太匆忙,把小女儿留给了陈德禄,并让小女儿认他做干爹。陈德禄抽大烟养不起了,就把孩子送给了我弟弟。”

吴玉芬听后,心情十分激动,也相当复杂。自己真是日本孩子!自己真的是给了姓陈的!那一个个梦竟是真的!这是一种什么神奇的力量!

当时,吴全福老人还叫儿子吴长春代写了证实材料,让吴玉芬带回来了。②

采访时,我们见了这份证实材料的复印件,材料上盖有凤城满族自治县凤城镇一委六组河南街道办事处公章。

从伯父家回来之后不久,吴玉芬夫妇在邻居小清的陪同下到中国国际旅行社哈尔滨分社日本部。接待他们的是两位男同志,听了吴玉芬介绍情况和听了梦话录音带,说录的确实是日语,其中一位还在纸上记下了十七条日文,交给了吴玉芬。另一位让吴玉芬来回走了几次,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又认真地看了她的发际和指甲,然后断定说她是日本人。他们告诉吴玉芬往日本厚生省写信,详细说明情况,并连同录音带一起寄去。

1992年5月20日,丛山峰将吴玉芬说梦话的录音带整理复制了两盘,连同说明材料和吴玉芬的三张不同年龄(18岁、29岁、55岁)的照片一起寄往了日本。

一个月后的6月20日,从日本国寄来一份表格,让吴玉芬填写,其中有体貌特征、血型身高、能忆起的往事、怎样知道自己的身世的、经济状况、今后的愿望等项。

吴玉芬对我们说,“在填经济状况时,我写的是很好的。我家确实条件很好,就是真的不好,我也不能写不好,我是中国的劳动人民把我抚养大的,我不能让他们笑话我们,也不能让他们认为我们的日子不好过才找他们的。”

丛山峰为吴玉芬填好了表格,寄给了日本京都千代田区霞办关1-2-2厚生省援扩局庶务课中国孤儿等策室。

上述的事情,已经比较完整了,吴玉芬从梦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又证明了自己的身世,然而事情并未完,下面我们记录的事实,与上述内容似乎有着深刻的内在联系,使上述的事实更加完整,更加离奇,更令人费解。

1992年,丛山峰66岁。他整整比吴玉芬大10岁。吴玉芬说,,“以前部队流动大,部队上的同志受条件限制,结婚都比较晚,老头比我大10岁,但我们感情特别好,相敬如宾。”

从山峰年龄大了,身体不好,患有心脏病、高血压、糖尿病。吴玉芬是医生,在家为老头打点滴,服侍吃药。

大约是1992年8月底或9月初,一天,吴玉芬做了一个离奇的梦,梦见一个大房间,水磨石地面,房中空空的,只有一个电冰箱和一个挂着吊瓶的架子。突然架子倒了,吊瓶摔得粉碎。

吴玉芬向小清叨咕过这个梦。

就从吴玉芬做这个梦那天开始,丛山峰说什么也不再吃药,也不再打点滴。吴玉芬回忆说:“有时让老头吃药,他直往床里躲。”一直到一个多月以后丛山峰去世,他一次药没吃一瓶药没点。

1992年10月16日,一早,吴玉芬突然发现一个新塑料盆被从衣框里拿出来用了。吴玉芬因为从医的缘故,特别讲卫生,家里洗脸盆、洗脚盒、洗屁股盆是分开的,都有使的。还有四个新的蓝色塑料盆放在衣柜里没用。

吴玉芬问老头:“盆是你拿出来的吧?”

丛山峰说:“我拿出来洗屁股了。”

“不是有洗屁股的盆吗?你看这盆上的鸳鸯图案多漂亮,用这盆洗屁股多可惜。”吴玉芬只这么说说,没有怪责。

“想让我赔你一个。”老头靠着床,带点调侃味地应道。

这件事就过去了。平平淡淡。

吴玉芬做早饭。做着做着就冒出一个抹不掉的念头:他可别把我那些磁带给毁了。有了这个念头,她就进屋了,不由自主地跪下就给丈夫磕了三个头,说了一通日语,大意是恳请他不要把那些磁带给毁了。

吃完早饭,她还是不放心,便找出装磁带和笔记本的小兜,打算放个安全地方。可是她在屋里转来转去,觉着放这也不好放那也不好。最后还是放到小清屋里才放心了。

上班以后,吴玉芬向同事讲了丈夫的反常,并一直觉得心慌意乱。

下班回家一开门见丛山峰已吊在门后,自缢气绝。

“你丈夫自杀有什么直接原因吗?” 我们问。吴玉芬说:“那些天着急的就是住房的事。就在我开始做关于我身世的怪梦之前,就发生了房子问题。我们住的是部队的房子,部队要往回要,让地方的单位给我们解决住房。老头死之前,老头单位决定买一批商品房。死前一天,老头回来对我说,领导找他谈了,说这次房子没有他的。我说解决不了就再说吧,你也别为此上火。

这对一个老战士来说算不了什么,不至于自杀呵。

到底是什么原因只有老头心里明白。与梦有关系吗?

吴玉芬家的住房本来就不宽绰,地中间又摆了桌子祭奠丛山峰, 一个过道仅能勉强过去一个人。那天,吴玉芬带着失去老头的强烈悲痛,喝了不少白酒,已经喝多了,却又倒了大半杯子酒一气喝了。小清介绍说: “那天吴姨真喝多了,上厕所都得人扶着,可是从厕所回来,说要用日本人的方式与老头告别,说完谁也不让扶,又歌又舞地走进屋,在小过道走过去,也没有刚才喝醉的样子,在场的人都很纳闷。”

吴玉芬还做过一个怪梦。她梦中见站台上停着一列火车,机车上没人。这时,一个姓郑的大夫登上机车,把车鼓捣走了。车前有个小孩被撞死。她见旁边有一大张纸,便捡过来将小孩盖住,想把小孩拽出来。这时有人说,“别动,看赖上你!”

在吴玉芬以往的生活中,根本不知道有个郑大夫。可是,事情巧得很,一个多月之后,眼科医院的万书记真的领来一个郑大夫。这郑大夫是领女儿来进行孕期检查的。吴玉芬与郑大夫一唠,原来郑大夫也是日本遗孤。

另一个梦不是吴玉芬做的,但与吴玉芬有关,也巧得让你咂舌。

1993年6月8日下午4时许。吴玉芬医院的同事小国来到她家给她送工资。小国告诉吴玉芬:“吴姨,我昨天梦见我姨夫了,他见门下边塞进一张白纸,便捡起来递给我, 并说: 这是给你的。”

说的说说而已 , 听的听听而已。

小国走了。下午5时许,单位派两个人来给吴玉芬送日本邮件,是一份表格,让吴玉芬填。

丈夫丛山峰已不在了,吴玉芬只好求单位的小国来帮她填表。她对小国说:“看来你姨夫把填表事托付给你了。”

吴玉芬说,“我现在身体一不舒服,就能听到妈妈说话,孩子,怎么了?用我陪伴你吗?”

她介绍说,有一天她感冒了,躺在家里倍加思念老头,她哭了起来。这时,她就听妈妈说:“你是真正的日本人, 就要坚强。口够母(日语“小孩”的意思)来看你了。"

半小时后,小清来看吴玉芬。这时,吴玉芬家已从南岗搬到道里去了,小清家还住在老地方,两家相距至少有七八里远。

在采访时,吴玉芬告诉我们,昨天她听小清说记者要采访她,她犹豫不决,吸了半盒烟,最后也未决定接不接受采访。她决心先睡,这天晚上她说了日语,又梦见了母亲。母亲告诉她:“你去吧,孩子,他们是朋友,如果他们欺骗你,也没啥好处。”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就收拾好要带的东两,准备下午接受采访。

以上两段只有吴玉芬自己经历,无法找旁证。但为全面了解怪梦,我们还将其记录在案。

后来,同事发现吴玉芬大夫在单位偶尔也冒出日语。

1992年6月16日,早晨刚上班不久,来了一位日籍华人孕妇,吴玉芬见她拿着日本妇婴保健手册,异常兴奋,用日语连说带笑地与她唠起来,在为这位孕妇检查的二十分钟里,二人一直用日语对话,旁边的同事都听见了,暗暗议论:吴大夫以前也不会日语呀,也没见她学日语呵,怎么突然说一口流利的日语呢?

在采访中,我们曾问过:“吴大夫,你是搞医的,学医的一般都学日语呵,你以前学过吗?”她笑了,回答道:“我从来没学过,我不是科班出身。我是1954年小学毕业的,跟老头结婚,成了随军家属,又上业校、干校,才做起医务工作的。我不懂日语,现在问我“电视机’日语怎么说,我也不会;我说的梦话日语,录下来让我听了翻译,我也翻不了。但是梦里听的说的日语,或是白天说的日语,我头脑里能反映出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你是日本遗孤,你小时的事一点印象也没有吗?我们推算你1945年时也该六七岁了?”我们问。

吴玉芬答道:“我的户口上是1938年生人,今年57岁属虎的,可是我的年龄不一定准,因为伯父告诉我户口是到了吴家落的,名字也是到吴家起的。当时的年龄可能是估计的。我以前的记忆一点都没有。可是,我在梦中说日语之后,有一天我在厨房刷牙,刷着刷着就哭了,老头问我哭啥,我说我突然记起了小时候我家住的拉门房子了。”

吴玉芬还向我们讲述了她小时的一件事:“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和镇子里小孩玩,一个小孩说我不是我妈生的,我扔石头把他打哭了。小孩的母亲领着孩了到我家找我妈告状。我妈问为啥打人家孩子,我说他说我不是你生的。我妈当时就急了,说:那就该打,活该,谁说不是我生的?”

“你以前知道陈德禄这个人吗?”我们问。吴玉芬说:“以前在老家见过陈德禄两次。他穿戴很好,吴家把他当作上宾。1962年,有一次我爷爷对我说:“陈德禄是你干爹,你以后可别忘了这个人呵。我奶奶听后不高兴地说:“你跟孩子说这些干啥!"文革中外调我,听说陈德禄是日本特务,是我父亲。”

陈德禄在文革中去世了。

在采访中,吴玉芬突然说起日语,开始语调很显得很激动,后来手在头顶比划着,声音有些悲哀。

我们问:“吴大夫,你能翻译一下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吗?”她好像意犹未尽,还在哀惋地说。

一会儿,在一旁的小清说:“吴姨,你说的是什么?”

吴玉芬说:“非常感谢你们能来,你们都是朋友。苏联大片飞机……轰炸的……”在说这话时中间夹杂着日语。

我们采访观察,吴玉芬精神状况很正常,很健谈,语言表述很清楚,人也随和。

据了解,吴玉芬参加工作近四十年中,一直工作认真勤奋,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她1985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也曾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在单位里在邻里中,她群众关系也特别好。她说“我参加工作就一直随解放军这条红线成长起来的,在此之前,我不信什么鬼了神了的。”

邻居还向我们反映说,“吴姨从梦中说日语以后,说汉语就像朝鲜族人说汉话似的,听着有点硬,不像以前了。”

吴玉芬说:“刚说日语时,也觉得舌头挺别扭,有时都有点麻。”

吴玉芬最后填的表寄出快一年了,至今无下文。

怪梦的事就讲完了。

读者可能怎么想呢?

有的读者可能会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解释不了。可能眼下专家也拿不出个科学的令人信服的解释。因为解释它需要收集大量的资料,也需要长时间的艰巨的研究。

解释不了的东西干嘛还写呢?

我们经过调查之后,确认它是真实的,不是欺人之谈,便如实地将它记录下来了。它会成为研究者的一份资料,或许它能为最终揭开梦之谜做一点贡献。

(附证实材料三份于后)

之一

吴××同志是我们的邻居,她从来未学过日语,也不会说日语,自从1991年12月29日夜里她梦见一日本女人自称是吴××的妈妈,并通过吴××的嘴在梦里讲日语,后来梦中的妈妈就教吴××学日语,几乎每天晚上睡梦中吴××都在讲日语。 1992年2月21日吴××的丈夫丛××借来邻居赵×家的录音机,把吴××梦中的日语录了下来,以后一直在录,共录了四盘磁带。后来吴××白天也讲日语了,并且还唱日本歌,跳日本舞,我们都听过和看过。吴××的养伯父于92年4月14日证实她确实是日本遗孤,由邻居徐×帮助吴××整理的材料及录音带邮到日本国厚生省,日方已来过两次调查表,让吴××填了,最后一次填表是93年6月8日,由同事国×(×××妇产院)执笔完成的。

                  吴××的邻居:四人签名

                          住址

                    1994年1月25日

之二

吴××大约在她四、五岁时,有陈德禄通过关广斌(已去世)介绍给到吴全禄家。当时吴全禄是弟弟,我是哥哥,在一起居住,吴全禄结婚后十二年没有生育,因此收养了这个孩子做自己的女儿。这个孩子是到吴家后落的户口,起的名字。听陈德禄说:“这个孩子他不要,她是当时日本人走时留下的。”因陈德禄抽大烟养不了啦,把这个孩子给了我家。

现在吴全禄去世了,因此,我吴全福证实上述事情。

凤城满族自治县凤城镇一委六组

        河南街道办事处公章

之三

吴××是我院职工,现已离休。吴大夫曾在九二年(此处时间记忆有误作者注)偶然睡梦中得知自己是日本遗孤。(现得以有关方面的证实)自从那以后无论在梦中,还是白天清楚时,她时常随时讲出日本话。此事确属真实的事实,我们本院的同事大都共知。

证实人:六人签名

××妇产医院公章(医疗专用)

一九九四年四月十五日

(原文文理不通之处末动,只改个别错别字。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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