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余晖照着俺的农家小院，丝瓜架下几个女人在聊天，南院婶子，隔壁的二嫂，还有北院的大娘……，母亲说话手头也不闲着，正在叠着金元宝。
奶奶百天祭日就要到了，得准备纸钱好上坟去。
除去午间的暑热，此时是一天里难得凉爽的时刻，女人们在一起说说笑笑，打发无聊时光。
我坐在外侧，一边转着手里笔筒，一边歪着头偷听她们说话。
一旁母亲不停用眼睛督促，让我好好写作业。
我装作收回心思，胡乱的在作业本上划拉几下。
他们正在说起谁家姑娘找了一个好婆家，正值青春懵懂的我，最喜欢听的话茬。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乱咂咋，农村女人大嗓门响彻村庄半空，真是拿她们没办法，我轻轻摇了摇头，咬着笔筒骤眉头。
“好热闹，你们聊啥呢！”推门进来一个熟悉老女人。
西院的姑奶奶，难得一见的独生女，坐地招夫，在我们庄过得最风声水起，大家都很喜欢她。
“没聊啥，闲说话呢，大姑姑赶紧坐”母亲顺手拉过一个小板凳。
姑奶奶这次却很客气，没坐下，站在树影下，脸上神情怪怪的……
大家都没在意，依然热烈谈笑风生。
太阳渐渐坠入西山，晚霞绚丽，院子里一片流光溢彩的斑驳光晕，男人们一个个外出打工，女人们也不用着急赶回家做饭。
依然说着感兴趣的话题。
姑奶奶站在葡萄架下，一只手不停往脸上划拉，好像挺烦躁不安，一点也没有往日笑盈盈的模样，我有点好奇的打量，难倒今天在家和男人吵架了。
姑奶奶男人五大三粗，人很能干，就是不解风情，常把姑奶奶气的呜呜哭。
“姑奶，你咋了！坐啊！”隔壁二嫂也察觉出异样，笑着让请。
“呜呜，呜呜，我看你们那么热闹，我难受啊！”姑奶奶突然捂着脸，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
她的举动，让众人大骇，真不是她往日动静，
众人一时都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咋又和大姑夫吵架了”南院婶子发了话，
“呜呜，你大娘成天夺我鞋子穿，害得我成天光脚板，看你们几个高高兴兴，我伤心啊！……”姑奶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这都哪事哪，乱七八糟，听着她得哭诉，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谁，谁大娘！夺你鞋?”南院婶子好奇问，大家也是，驴头不对马嘴说辞，真是让人发了懵，
“谁大娘，你大娘啊！”
“俺大娘?”南院婶子一头雾水，村里同宗人多，喊大娘都有十几个呢
“就是哪个大娘能夺你鞋子，胡乱说”二嫂子习惯撇撇嘴，一副不相信，
“就是大平娘啊，你二大娘，仗着自己年轻身体壮，成天扒拉俺的鞋，烦死了，你们赶紧想想办法吧！”姑奶奶六七十岁老太太哭的稀里哗啦，
“大平娘！”众人脸上一股诧异，我也听的一脑门悚然，
那不是我奶奶吗——父亲小名大平，村里人称呼女人，往往都是用第一个孩子名，称之，就像婶子大娘，习惯称呼我母亲海霞娘一样——海霞我的乳名。
小时候的我，为了这个称呼还纠结半天，质问母亲，人家为啥不叫二妮娘，三丫娘，为啥偏偏叫海霞娘，我不愿意——
俺奶奶，不是春节前死了吗，咋能夺她鞋……我疑惑顿生，不停打量着又哭又闹的姑奶奶。
晚霞渐淡，一丝灰暗的余晖照着姑奶一张黯淡的脸，我突然发现变幻莫测的光圈里，是一张陌生的脸孔，蜡黄的就像蒙了一张表黄纸——就像躺在灵床上死人面孔，
我吓得哎呀一声，钻进母亲怀里，瑟瑟发抖。
此时的母亲也突然感知到了什么，搂着我，笑盈盈“原来是三大娘，怎么有空回来看看啊！”
“三大娘！”我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隔壁三奶奶不是十年前就去世了吗！
“啊！我路过门口，看到你们有说有笑挺热闹，就随意过来了，赶紧给我想想办法，你婆婆成天夺我鞋子，烦死我了——”姑奶奶皱着眉头，一脸不耐烦，
“她没鞋子，咋不回来问我要，夺你啥鞋子，也真是——”母亲叹着气，
“你婆婆有愧，不好意思回来问你要，看着我好欺负，成天扒拉我的鞋——我也是没办法啊！”姑奶停止哭泣，和母亲打上腔，
其他女人，目瞪口呆，吓得不敢出声。
我家的晚奶奶，年轻时候相当跋扈，我家没少受她挤兑。
原来是小鬼附身，我一下子释然了，自从烂坟岗一战，我胆大了许多。
“她抢你鞋，问她儿女要，干啥找我们”只要提前晚奶奶我就来气，不管她人啊！鬼我根本没好气，
“你这孩子，咋说话呢”母亲轻轻呵斥我，
“那怎么办，怎么能让她还你鞋啊！”看着我们神情自若，隔壁二嫂子也消除恐惧，跟着接腔，
“那好办，你烧点钱给我就行，就像这样的，多烧点，不用上坟去，就在你门外十字路口，喊我两声就行——我们姊妹俩脚一般大，我去买给她”姑奶奶随手拿起黄橙橙的金元宝，目光里一股贪婪。
“行，我明天早晨就烧给你，随便送你几件衣服，看你衣服多旧了”母亲随口答应，
这个三奶奶是孤寡老人，没有一个后人，初一十五也没人祭奠，再加上，活着时候就贪心，东家柴，西家菜，只要得空，就划拉她家去了，感情是看着母亲给奶奶叠纸钱，她眼热，想打打秋风。
呵呵！这鬼和人一样，都贪心着呢，
“三奶奶，你咋直接进俺家了，不怕俺家灶王爷啊！”
天还没完全黑去，自家院子，还坐了那么多人，我也不害怕了，赶紧问我关心的事情。
——真是吓人，这门户大开，小鬼随便进来，睡着时候冷不丁站在你床头，还不吓死人，我得套套话，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不能让他们大模大样进门来。
“嗨！这一村子，也就你家我敢进，那些人家，一个个灶王爷把门神，虎视眈眈——”姑奶奶，不三奶奶不在意，随口露出底线。
“那为啥单单俺家啊！俺家没有灶王爷吗”我继续追问，
“这，这——”姑奶奶眼神躲躲，不敢看母亲，我明白了，作为神婆的母亲，家里也只能洞开啊！要不那些鬼，怪，想来诉苦，咋进门。
唉！我只好摇摇头，不再追问。
天渐渐黑了，那几个女人围着姑奶奶，不停追问，哈哈！好不容易遇到一个那世的人，这些八卦女人还不刨根问底啊！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惑，俺家奶奶咋没有鞋穿呢，爱贪小便宜的三奶奶是想捞点零花钱还是真有其事啊！
第二天，我给远在青海的大姑打去了长途电话，追问奶奶去世时候的情形。
别说还真有那么档事情——卧病三年奶奶，根本没有穿鞋机会，直到去世的第二天，姑姑才匆匆忙忙买来一套完整寿衣给套
穿在身上……
看来，是我错怪了三奶奶，爱贪小便宜的她，还是说了一点实话啊！
我不知道后来，母亲给她办了吗！反正，自此都没听到消息了。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姑姑一听我说，给奶奶准备了好多纸钱和衣服，鞋袜，都烧下了。
哈哈！闺女疼娘可真不假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