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之后,武林大会。宴引同容与乔装成江湖公子与家丁的模样和一群江湖汉子站在一起,身旁之人不免还是会对他打量几眼。十七岁的宴引已是生得风度翩翩,全身透出一种清冷孤傲的风骨,加上容貌俊逸,即使身在一群江湖人中,依旧是引人注目。在一片欢呼叫好声中,武林盟主上台主持大会,说的话都是宴引不太感兴趣的话题,半个时辰过去了,忽然一阵奇怪的味道传来,台下之人纷纷晕倒在地。“大家小心,风里有毒!”随着一声惊呵,宴引只觉风里的味道无比的刺鼻,让人泪水弥漫,他强忍着刺鼻的难受,拔出腰间的剑,不知道为何,别人都早已晕倒,而他除了有刺鼻感却无晕眩的感觉。“哈哈哈哈!”一个面目狰狞的人飞快地登上台,“让你们尝尝我吴门毒药的厉害!”“吴霸天,你!”武林盟主颜青昱一脸痛苦神色地看着那人,“你到底有何居心?”“哈哈,自然是要让我吴门称霸整个武林,哈哈哈哈!”吴霸天的声音让所有在场的人不寒而栗,顷刻间都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矣。宴引想飞上前去与吴霸天决斗一番,不料自己虽然很清醒,但是手脚却有些不听使唤,体内的力量只能够维持自己站立着,自己虽不是江湖中人,但江湖人却也是大煌的百姓——那种无比强烈的信念感又促使他想去捍卫在场之人——正当他还在犹豫之际,一阵悠然的笛声穿透云端越来越近,宴引抬头望去,一抹白色的身影从空中慢慢下落降落到台上。宴引观望着那个身影,一种熟悉感在心头油然而生。“吴门主,吴门的毒药自是药性强烈,却不知是我雪月医庄的解毒之术高明,还是你吴门的毒药略胜一筹?”听到“雪月”二字,宴引的心蓦地一动,是她,真的是她——那个身上永远有着皓月白雪清气之感的女子。“毒仙姑娘此言差矣,天下都知雪月医庄擅解天下百毒,”吴霸天却是不把白衣女子放在眼中,“但是我吴门历经研制,这次的毒药,只怕是毒仙姑娘都未必能解,哈哈哈!”白衣女子在面纱后一笑,“天下还没有我姬月儿不能解的毒,只怕吴门主的想法是无法实现了。”“毒仙姑娘尽管一试,这些人所中的毒,如果在一个时辰内找不到解药,那么,哈哈哈哈……”吴霸天狂笑着消失在空中,留下白衣女子独自面对台下的一群中毒之人。她望向台下,一眼便瞧见独自挺立的宴引,眼眸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快速地飞到他的身边,“这位公子身上可有草药一类的物品?”宴引无力地点点头,这毒药虽然还不至于让他晕倒,但是站立了这么久与毒气抗衡,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回答眼前人的问话了。白衣女子顺手朝他的腰间探去,当看到那个草药香囊时,手微微颤抖了一下,她抬起头,对上他如墨一般的瞳眸。宴引只是淡淡地看着她,随后朝台下望了望,白衣女子解下香囊,再次飞到台上,她从随身背着的行囊中拿出一盒药粉,而后从香囊中取出一棵药草,迅速地与药粉混合在一起,研磨出更加细微的粉,而后手持药粉飞向半空,凝神屏气,让药粉随清风吹散,再在空中旋转,让药粉随自己的长袖舞动,随即飘落到中毒之人身侧。宴引的眼光有些炽热,他就这样一直看着这个白衣胜雪的女子在空中翩翩舞动,直到台下之人都已清醒过来,姬月儿稳稳地落在台上。众人全都以赞赏与感激的目光望着台上那天仙般的女子,姬月儿只是微微含笑。“多谢毒仙姑娘救命之恩,大恩大德今生难报!”听着众江湖人士的感恩戴德之言,姬月儿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微微颔首,末了,忽然身子朝空中一飘,消失在众人赞叹的视线中。宴引想都没想,立刻启程追了上去。“少爷,那个姑娘是谁啊,好像传说中的仙子一样,只是不知道她长得什么样子。”容与小声的嘟囔却没有入宴引的心,此刻他心心念念只有姬月儿的身影。“‘雪月毒仙’,还真只有她配得起这个称谓……”宴引的嘴角是淡淡的笑意,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客栈,于是让容与去定了一间上房,自己则心怀期盼地随处走。“姑娘,这可是上好的金步摇,开价一百两已经是很便宜了。”白衣女子心有不忍地拿着一支金步摇,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离开杂货店朝前走去。宴引没有言语,轻声地跟着她的身后。走到湖中心无人的亭子时,姬月儿忽然回过头来看着他,“宴引,一直跟着我很好玩嘛?”“我还以为毒仙姑娘没有发现我跟在后面,”宴引看着她眸子中写着些许不满,淡淡地道,“看来我的轻功修为还不够。”“什么‘毒仙’不‘毒仙’的,那都是不了解我的江湖中人给我安的名头,怎么连你也这么叫我。”月儿在湖心亭的石凳上坐下,宴引依然是淡淡地看着她,神情还真是与小时候一模一样,如弯月般的星眸中依然有着让人心动的淡淡柔光。“月儿,你为何会来武林大会?”宴引在她身旁坐下,熟悉的草药香味扑鼻而来,他有些贪婪地吸了吸鼻子。“其实我根本不是来参加武林大会的,”月儿神往地看着天空,“我只是来附近的山里面找一种很名贵的药材,谁知道会碰上这种事情。江湖那些门派之间勾心斗角,都只为了要称霸武林,哎,真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为了这样的目的去伤害那么多人的性命。”月儿忽然抬眼看向他,“‘剑引千江月’,我开始以为说的是某个武艺超群的江湖才俊,没想到,会是你。”说罢,脸上忽然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只是隔着面纱,宴引无法看见。“月儿,你为何要戴面纱?”宴引的话让月儿的心一怔。“为了去各地采药时行走方便,”月儿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师傅说我太引人注目了,为了让我不被某些登徒子缠上,所以让我戴了个面纱,可是,我觉得我哪里有大家说得那么美啊?”宴引刚想回答她这个问题,不料月儿突然起身,匆匆道,“宴引,我还有事,要先走了!改天再见,我会再送你一个香囊的。”宴引有些失落地站在那,面上又恢复了往日那样平淡的神情,看着月儿匆忙离去的背影,他心里面有万般不舍,但是他不会挽留,他从来不会去挽留任何事物,即使那是他内心最珍贵的感情。宴引与容与回到了容城,已经是暮秋时节,院内枫树的叶子已经掉光了,宴引依然在处理各地上报的物资需求,明日这些折子便要上报到朝廷,有些地方还需要去亲自查探一番才能确定上报的数值是不是实情。宴引长叹一声,忽然听到院内有笛声,于是起身朝屋外走去。“容城侯府果然气派。”月儿把笛子收进袖口,转过身来望着他,月光映在她雪白的素衣上,从她身上透出的那种清丽之气,让他无法把目光移开。“都是些凡俗之物罢了。”宴引淡淡地道,内心无比欣喜月儿的到来,月儿一笑,走到他身前。“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她的要求他向来是无法拒绝的,于是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月儿一眼便看到宴引桌上堆积如山的公务,内心难过的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她深知宴引从小便有要效忠于国家,效忠于百姓的志向——只是,她真的不忍心看他这么累啊——她轻轻走到书桌旁,雪白的衣袖拂过宴引的桌椅。“容与,倒两杯茶来。”宴引依然是淡淡地唤了声,容与应声进来,看到桌前的月儿,瞬间瞪大了眼睛。“少爷,这不是那天我们见到的那个仙女姑娘吗,原来少爷你和仙女姑娘认识啊!”容与一脸惊叹地盯着月儿,月儿对容与淡淡一笑。“仙女姑娘真的好美啊,难怪少爷那天都有些魂不守舍了。”容与的话让宴引有些不自在,却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看着窗外。容与退了出去,月儿一直坐在宴引的桌前,半天才柔声说出一句话,“宴引,你不累吗?”“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月儿一叹,宴引,始终都是这个样子啊,说话不会有任何感情变化,让人觉不出他是悲是喜。“是啊,你的心里面只有大煌,还有百姓,小紫英真是有一个好大哥。”月儿的话不免变得有些埋怨,宴引听在心里,只是淡然地应了声。“我今天来,是要送这个给你,”月儿从怀中拿出一个香囊递给他,“上次武林大会时,用了你的香囊,所以重新做了个送你。”“其实,你不必如此费心的,那东西本就是你以前送给我的,你能用来救人便发挥了它的用处,造福于民已经是最好不过。”宴引的话让自己都有些揪心,他为何会对月儿说出这样一番话?他的心底在害怕某种想法会成为事实,他要在这个想法成真之前把其抹杀掉。“既然如此,我不打扰了,”月儿起身准备离去,“告辞了。”“我明日便要启程去皇城,你以后无须再来。”月儿没有回答,径直走出房门离开了容府。两个月之后,宴引到临江去考察民情,路过一座山头时,看到月儿坐在山石上无法动弹,雪白的衣服上血迹点点,一脸痛苦的神情让人不忍。宴引二话没说飞身上树把月儿给抱了下来,月儿依然是戴着面纱,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变化。“我带你到前面的镇上找个大夫。”宴引不问她为什么受伤,也不问她伤势如何,虽然是抱着她,但是双手却没有任何暖意与抚慰之感。“不必了,这点小伤我可以处理,”月儿没有去看他眼角的冰冷,“你去临江?”“是。”月儿在那一瞬间恨不得有给宴引一巴掌的冲动,这个人从小到大怎么都是这副摸样,难道他是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马车在两人无语的气氛中到了临江,月儿原本以为自己的伤没有什么,不料大夫说她必须在床上躺一个月,当即她就恨不得把那大夫一毒针丅刺死,然而宴引却是把这话当了真,让容与跟着大夫去抓药,自己坐在她床边一言不发。“我要睡觉了。”月儿拉过被子把头给蒙上,不去看他。宴引看她整个人缩在被子里,于是走到她的床边。“不想和我说说话?”“和你没什么想说的。”“可是我有事情想问问你。”“宴引公子,请你不要用这种自以为是的口气对我说话,我不是你的家仆也不是你的下级官员,你爱说不说!”月儿猛地一坐起来,不小心动到伤口,脸上立刻变得一片惨白。“我一个月前去了皇城,见到了太子,”宴引的话让月儿一震,他知道她迫切知道下文,“太子很好,我也告诉他了我与你相见之事,不过,有一件事情我不太明白,太子说,总觉得你很像已经故去的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原是穆大人之女,为何会与你相像?”
月儿陷入了沉思中,那是她原本不会对任何人提及的秘密,因为事关紫英的身世,事关她自己,以及紫英母亲的秘密,她叹了口气,把目光望向宴引。“贵妃娘娘,其实并非穆大人的亲生女儿……”她缓缓启口道,对宴引开始诉说一个故事。月儿从小便听玉雪村的人说过,从前在玉雪山上有一个女神,她守护着玉雪山下的村民和生灵,保佑着玉雪村的平安。十八年前,有一个外乡了来到了玉雪村,说是要参拜玉雪山上的神灵,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带着一种轩昂贵族之气,当时是村长的脾气古怪的师傅自然是不乐意让他上山,于是那男子叫人弄来了许多奇珍异草,师傅顿时心花怒放,让那人上了山。于是一年之后,那人带着许多人再次来到玉雪村,上了玉雪山,带下来一个容貌极美的女子,师傅当时惊呆了,拦住那名男子不让他离开,然而那女子却把一样东西交给了师傅,对师傅叮嘱了些什么,便随着那男子去了。一个月之后,一个女婴出生在玉雪山下的雪月山庄,那天晚上,玉雪山上所有的雪花都开了,皎洁的明月挂在天空中。只有师傅知道那个女婴的来历,他把那女子留下来的东西挂在女婴的脖子上——那是有着女神守护之力的雪月之心——然而,他却是十分不愿意看到会有这个女婴用这个力量的那一天。而后时间就这样悄然地过去了十六年,当年的女婴已经长成清绝无比的女子——有着玉雪女神般的清丽气质,不同的却是那弯月般的双眸中透出的淡淡温暖。月儿说完这个故事,看到宴引的眼中有着细微的震惊,她抚弄着自己脖子上的雪月之心,没有言语。“如此说来,太子的母亲便是……”宴引的口气有些惋惜,最终把种种纠结的心绪都化成一声长叹。月儿略微点了点头,眼角有些许潮湿,宴引又是许久没有说话,忽然问她道,“那个雪月之心,如果用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玉雪村的村民们都会受到神力的保护,”月儿笑了笑,“不过,这个力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能使用的。因为一旦用了,使用之人就会……”月儿没有说出后面那四个字,宴引却已经捕捉到了她内心的难过,他走到月儿面前,口气无比霸道地说道,“把它给我。”“什么?”“雪月之心。”宴引的话依旧是淡淡的,但是他知道,如果真的有那样一天,月儿不在了,他的心也会随之一同死去。“为什么要给你……”月儿的眼中一片凄然,宴引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回答。“罢了,这是你的东西,我要了也没用,但是,如果日后你在我不在你身边时用了它,我一定……”宴引没有说出“我一定会伤心欲绝,”随即拂袖而去。月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心头却涌起一股淡淡的暖意。
从那以后,宴引对月儿不自觉地温和起来。对她说话虽然还是那样淡淡的,却可以听出其中对她的关心,天气一天一天转凉,凛冽的寒风中不时会夹杂些雪籽,而月儿的腿伤也已经转好,望着自己已经逐渐康复的腿,月儿黯然一叹——因为一旦腿伤好了,她就没有在宴引身边继续留下去的理由。她知道,即使他想挽留她,他也不会对她说出口。于是,一个月后的早晨她收拾好自己的行装,准备离去。“你要去哪?”宴引刚好进来给她送早饭,见她整装待发,不禁一脸疑惑。“我的伤好了,”月儿有些不舍地看着他,“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我不能再麻烦你了。”“麻烦?”宴引的语气居然有些激动,“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既然如此,你走吧。”月儿没有再说什么,低着头从他身旁走过,由于腿伤刚好,行动还不是很自如,刚走了几步身子便朝门上一歪,宴引眼疾手快地上前去扶住了她。“你这样子怎么能走?”宴引的眼中有着淡淡的关心,“你还是等行动完全恢复如常了再走吧,还有,我从来没有想过,把你当成麻烦。”月儿的脸不禁有些微热,眼眸中是无尽的喜悦,他居然会不要她走,虽然,虽然……月儿把面纱拉了拉,回过身把已经整理好的行装又放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