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华朱颜 番外】花容引1
容城又是一年秋,窗外枫树上的叶子落满了容城侯府,是夜,侯府内一片寂静丅,坐在灯下的玄衣男子觉得一阵疲倦,把身子靠在藤椅上微微阖眼。“少爷,若是觉得累了,便去歇着吧,夜深了,如果感染了寒气对身体不好。”书童容与见他一脸倦容显甚,有些不忍心。“无妨,我不累。”玄衣男子只是淡淡地道,提起笔继续在文案上继续写下去,垂下的青丝遮住了他的面颊,容与只好把一盏茶放到桌上又退了出去。从各地发来的折子一本又一本地在他手中翻过,待到最后一本看完时,已经是子夜时分,玄衣男子站起身来叹了口气。深邃的眸子不经意地瞥过一样物件,而后就停在那东西上不肯移开。那是一串只有几寸大小的木头娃娃连成的手链,他走过去把那一串手链捧在手中,微微端详着那几只娃娃,虽然娃娃的身形极小,但是却依然能辨得出,刻的是一个女子。玄衣男子眼中闪过一丝不舍,很浅,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长久的叹息。原本以为自己可以真的不在乎那个人,没想到,四年过去了,自己心底的那份私念不仅没有被压制住,却早已悄然地在他心底生了根,而且断不了。四年了啊,江湖人称“剑引千江月的”的宴引公子,原本是冷清孤傲,似是心中无任何感情挂碍的,为何此刻却流露出如此牵挂的神情?四年前的宴引,是一个风发意气的少年,不过才十三岁的年纪,整个人却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那是他随着容城侯第一次来到建安皇城。“宴引,这次我们要在皇城多住些日子,”容城侯看着他眼神中不自觉显露出的好奇,不禁提醒道,“在宫中,万事都得遵守宫中的规矩,一旦有任何闪失,都有可能酿成大错。”“是,义父,”宴引淡淡地应着,对上容城侯沉重的双眸,“宴引自会知道怎么做。”这样沉重的神情对于宴引来说已经是再熟悉不过,自从自己七岁时被容城侯收养,这个责任心极强的男人便时时刻刻在他面前显露出无比沉重的神情,那是一种使命在身带来的压迫感,在容城侯心中只有大煌,大煌百姓的安危是他此生唯一的信念,而且他希望宴引以后能够把这个使命接任下去——容城侯没有妻室也没有子嗣,他耗尽他所有的心力来报答当年先帝对他的知遇之恩。所以,这次容城侯带着他来到皇城,一半是为了向皇帝禀告历年来全国各县市物资的输入与输出的实际情况,另一半则是为了告诉宴引,他今后要效命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什么样的天下。刚进皇城的新鲜感于是瞬间被这种责任感所代替,宴引站在宫内的长廊上,看着天边的朵朵白云,不免会有一些艳羡。本应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并非该是这样的沉重与压迫,他叹了口气,低头望向腰间的玉佩。忽然从大殿内来人传出宣太医的旨意,他整个人立刻变得不安起来,果然如他所料,义父在向皇上禀报时旧疾复发,在大殿上晕了过去。他顾不得许多,冲进大殿跑到容城侯身边。“义父……”声音依旧是淡淡的,“你觉得如何?”“你怎么进来了,这可不是你能来的地方,快出去!”容城侯一阵猛咳,狠狠地抓紧他的手,示意他离开。这时,太医来到大殿,飞快地把了一下容城侯的脉搏,随即要人把容城侯抬走。宴引紧跟其后,一直跟到太医院。他本想跟进房间看看太医是如何诊治义父的,不料却被关在门外,他只好无奈地坐在太医院的廊下默默不语。内心有一种难过的情感在蔓延,但是自己的面上却依然是平淡不已,自从六岁那年,亲眼目睹自己的父母在饥荒中死去之后,宴引便不在人前显露自己内心的情感变化——他试图把自己的内心掩藏起来,不让人看穿自己。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打开了,出来的是一个穿白衣的女孩,宴引看到她的时候不免怔了怔。白衣似雪,乌发如墨,如弯月一般的双眸透露出无尽的澄澈,看年纪不过与他差不多大,却透出一种如雪月般的清气。女孩对他微微一笑,似是知道他想问什么似的,只甜甜地说了句,“你放心,容侯爷他已经没事了,太医的医术很高明,已经把他给救过来了。”
心中的石头终于是落了地,面上依然没有任何神情,对她说了句,“多谢。”女孩有些不满地撅了撅小嘴,“看你年纪和我差不多大嘛,总是板着一副脸干嘛,多累人啊!”累人?宴引不免有些意外,这是他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自己是已经习惯了把情绪藏于内心不让外人知晓,却没有想过这样做自己的心是不是能承受得住……片刻之间他变得有些犹豫,居然会不知道如何回答女孩的话——这是他头一次,不知道如何回应别人。女孩见他陷入了沉思,于是走到他身旁坐下,淡淡的香气扑鼻而来,他不禁皱了皱鼻子。女孩的手中拿着一个香囊,里面的草药香味不断地弥漫出来,女孩似是观察到了他的好奇,于是笑嘻嘻地把脸往他面前一凑。“很好闻吧?”女孩的笑容映在他深邃的眸子里,“这是数百种草药做成的香囊,放在身边有驱邪保平安的功效。”他的心头居然生出一种无奈之感,女孩的笑意让他有些不可抗拒,他的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对女孩露出一个浅笑。“哈,你笑啦!”女孩拍手叫好,“我还以为,你只会一直这样没有表情的听我说话呢!”自己笑了?宴引不禁有些黯然,他似乎很少笑,即使内心会有喜悦,也不会用笑容来表达,今天居然会在一个第一次见面的女孩眼前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啊?”女孩瞪大弯月般的双目看着他,那双如清泉般的眸子中有着无限的纯真与好奇。“宴引。”还是淡淡的两个字,女孩这次听后却没有像刚才那样不满,于是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我叫姬月儿,”女孩顿了顿,“你叫我月儿就好啦!”这时,容城侯与太医走了出来,宴引连忙起身施礼。姬月儿却只是好奇地打量着容城侯,全然不顾什么礼节。“月儿,快过来见过容侯爷,”太医不禁唤她道,“怎可如此无礼?”“师叔,你不是说了,在太医院的时候,我可以不守那些规矩嘛,”姬月儿撒娇似的看着太医,“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嘛……”太医无奈地捋了捋胡子,对容城侯施礼道,“月儿是我师兄的关门弟子,从小生在山村野岭,还请侯爷不要见怪。”“无妨,小孩子天性使然罢了,”容城侯只是对月儿一笑,“不过,能成为玉雪神医的关门弟子,看来这孩子必有过人之处啊!”“月儿对草药的毒性和药性十分了解,甚至连配药需要几分几两都拿捏得十分准确,”太医眼中尽是赞赏,“这种天赋一般人是不具有的。”“师叔你快别夸奖我了,师傅总说我做事不够用心,总想着玩儿,可是,他自己现在还不是也出去玩儿了,所以就把我送到你这来了,连你的面都不见一下就消失得无踪无影,”月儿调皮一笑,望向在一旁听得一知半解的容城侯,“侯爷你不要觉得奇怪,我的师傅就是个怪人。”容城侯不免哈哈大笑,宴引不免一惊,多年来,他根本没有看过容城侯笑得如此开心,眼前这女孩到底是有什么样的力量,既然能让容城侯都能暂且忘记那些压迫的沉重感,开怀一笑。当他还在沉思的时候,月儿已经拿出两个香囊送到他和容城侯眼前,亲昵地把香囊的绳子系到他们腰间的玉佩上,月儿替宴引系香囊的时候,带着草药香味的发丝轻轻掠过宴引的鼻息,宴引不禁吸了吸鼻子,这种味道让他觉得很安心,月儿小心翼翼地把香囊系好,然后抬眼对他一笑。宴引深邃的双眸刚好对上她如明月般清亮的眸子,自己的脸不免微微一红,这个女孩,还真是与常人不一般啊,如此轻易便可以使他心生波澜。“侯爷回去不要太操劳啦,否则你下次再晕倒,师叔就不一定能救得回来了哦,”月儿甜甜地冲容城侯一笑,“不然,宴引又会很担心你的。”宴引低下头不敢去看月儿盈盈笑意的脸,生怕自己再看下去会忘不掉,内心的种种起伏不停地在心间徘徊,他默默叹了口气,而后随着容城侯施礼告辞。原本,他认为,这辈子,他是不会再见这个女孩了罢,可是老天似乎是早已注定好了似的,一切不遂人愿。
宴引本以为容城侯只要向皇上禀告完这几年来各地的物资出入情况,他和容城侯便可以离开皇城,不料皇上那日提了句“太子年纪到了,该上书房念书了,”于是容城侯便顺理成章地向皇上推荐宴引做太子的侍读。宴引没有拒绝,对于容城侯的安排,他向来不会有反对的意见,于是,他就留在了宫中。初见到慕容紫英时,宴引心中便生出一种怜惜,想到这将是以后自己要效忠的人,在心底便生出无比的敬意,人前人后形影不离地跟着紫英,将他该尽的职责都尽到。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着,宴引习惯了这样平静的日子,原本可以就这样相安无事地一直继续下去,不料那日的事情,却改变了他的想法。“宴引,我们,我们去太医院好不好?”紫英的要求让他吃了一惊,紫英要去太医院干什么?“太子,现在天色已经渐晚,还是不要出去为好。”宴引依然是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作答,可是紫英一脸哀求的模样让他有些心乱。“我想去看看月姐姐,她好久没来找我了!”紫英不满地看着宴引,“你要是不和我去,我明天就不去御书房念书了!”宴引一叹,对紫英淡然道,“那,太子,我们走吧。”他的内心不住地祈祷紫英要找的月姐姐一定不要是姬月儿,然而当他和紫英来到太医院时,才知道自己的祈祷只是无用。姬月儿小心地侍弄着晒在太医院的药草,乌黑的长发柔顺地垂在双肩,一袭白衣围绕全身,眼角眉梢都是甜甜的笑意,加之身边有药香如云雾般萦绕,整个人宛若身在仙境。宴引有些专注甚至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这个女孩实在太容易让人注意了,让他无论如何都无法不重视。“月姐姐,你好久都没去看我啦,”紫英故作委屈地撅了撅嘴巴,“你为什么不去看我啊?”月儿一边把晒在架子上的草药给收了起来,一边捏了捏紫英的鼻子,宴引见月儿与紫英之间如此亲密,心里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暗生,但是他依然只是站在一旁默默观望。月儿把草药收好以后,和紫英坐在回廊下聊天,月儿的唇边始终泛着那样淡淡柔柔的笑意,宴引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也想走到她身边去感受那样的温暖,那温暖虽然不是很强烈,却让他心底生出一种渴望。他努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冲动,依然是站在一边看着。“月姐姐,父皇派人给我打了一把新剑!”紫英一脸自豪地冲月儿说道,月儿清澈的眸子如两弯清泉,显现出无尽的关心。“那很好嘛,证明皇上开始关心你了,”月儿轻摸着自己胸前的发辫,“小紫英,是一把什么样的剑呢?”“嗯,一把很清冷的剑,剑上面有一朵雪花!”紫英扬起喜悦的笑脸看着月儿,“月姐姐你明天到我那去看看好不好?”“好啊,等明天我把太医交给我的事情做完以后就到你那去。”月儿面上笑盈盈地答应着,内心却陷入了一分沉思,刻着雪花的剑,雪花,雪花……“太子,时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知道是看到天边的夕阳愈加明显,还是自己内心不愿意看到紫英与月儿如此亲密的对话,宴引冷不丁地蹦出一句话催促紫英。紫英只好不情愿地站起身随同他离开了太医院,临走时还不断地回头去看姬月儿。此时的宴引居然有些生气,连他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是怎么了,看到紫英对月儿如此不舍,他有让紫英离开甚至想把月儿拉到一旁的想法,他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最终也只是把这种复杂的情绪化为无尽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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