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流光溢彩,华服美乐,曲水流觞。我站在一片廊下在暗中,看着满天烟火绚丽,看着不远处的拱桥那岸,一双人影,满心冰凉。近旁的走马灯,慢悠悠一轮又一轮换着光影,从前我是那样欢喜地在这灯下大笑过,原来终有一天,我竟然会这样冰冷站在原地。往日,就像是一幕幕的讽刺剧,和这马灯一样的流转着……突然我觉得有些懵怔了,这是哪里,方才那些心事是谁的?我记得的自己是不曾遭遇过这样的场景才对,此时我仿佛附身在别人的躯体里,经历着已定的情节,这样的事情仿佛从前发生过,但是什么时候我又记不得了。
真是奇怪,我一点儿也不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在这里,又为什么仿似有着两个自己在同一个身体里。一个我自己便是这情境里的人,方才的伤心失望是她的,她知道并了解着眼下的一切。一个我自己连自己是谁,从哪里来都不记得,更不必说眼下的情形,而眼下我被那个完全不知道情形的自己占据,慌乱又惶惑。
我正自挣扎着,突然画面一转,我被人拖着疾跑,可是心里是雀跃着,欢喜的,满足的,我一瞬不瞬地紧紧注视着眼前拖着我手的人,我想着,有他在,不论去哪里都好。他始终侧脸对着我,看着前方,这侧脸在那个忘记了一切的我的眼里都是熟悉的,熟悉得能让我觉得安心的人。可怎么就是记不起,他是谁?
这样奔跑了一段之后突然画面又一转,我的手突然一空,他不见了,我被人死死按住,被很多人挡住了视线,怎么也看不见他。有人在不停的问着我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清,可是我心里很焦急,我担心他,我好像说了什么话,是会伤害他的话。我想告诉他,我只是想救他,我满心满意的记挂着他。可是那些按着我,阻挡我的力量太大了,我焦急得大喊却发不出声音,我看不到他,碰不到他,我拼了命想留住他却没有任何办法,焦急到绝望,我止不住地哭了。
而突然,所有阻挡我们的力量都散去了,他终于站在了我面前,却并不靠近而是冷冷地看着我,冰冷地说,“我阿姐因你而死……”
我急忙仰头想要拉住他解释,却看清他眼里的冰冷残忍,更看清了他的脸,我记得他!……然而眼前突然一暗,所有的画面都坍塌下去,我情急下猛一扑……
“萧韶!”我被自己的声音吵醒,猛坐起身,发现原来是梦魇,只是太过真实,惊了一脸泪痕,一身冷汗。小船因为我的动静也晃动了两下,草席外面的阳光明媚刺眼。四下一望我惊觉渔船上只剩了我自己。我猛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几乎要将小船掀翻,伏低身后,我不能相信地又四下搜寻了小船。不过十来尺的小船,我竟连草垫都掀开来找了不下十次,到最后也不知想找的是人还是什么,只是希望能有什么线索,哪怕只言片语,哪怕细微末节的叶片草根之类的,可最后仍然只是我自己,孤零零和这艘漂浮在江心的船一样。
梦魇里最后的画面突然真实地涌现在眼前,我咬着牙去对抗,不愿去触碰心底里真实存在着的想法。更多担心着他会不会是被劫持了,只是临走前将我藏了起来。想起萧韶说的背后势力,想起山庄主费尽心思地想得到萧氏宝藏,我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我该立刻靠岸,想办法找到越仲,想办法救他。
独力撑桨的时候才发觉,一个人是这样不得要领,冬日的江风即使是在这艳阳高照下依旧刺骨冰冷,我却满头大汗地看着岸线靠近不了,无论如何使力都不对。最后我实在是心浮气躁了起来,猛一动荡连人带桨一齐翻到了船下,入水时慌乱着连桨木也脱开了手去,我只能胡乱挣扎着不断下沉,江水刺骨,我终于是疲累了……
就在我以为自己万无生机的时候,突然眼前一片亮光,口鼻里虽然还呛着水,总算是能够呼吸了,模糊视线中,我被扶到一个温润公子面前,儒雅文质。通身湿透,我止不住的发着抖,随后一片混乱中,我被带到一个房间,被人七手八脚换上干爽衣物,房间里打着火盆薰笼。我围着被子烘着湿发,一边喝着热汤水,一边想着后面的打算。
正出着神,房间里已经进来了两个人,我迎着光看去,入眼先是皎皎如皓月般的君子,素衣简带不减他半点风采,这样的人看起来温润,天生让人既愿亲近又有着敬畏不像萧韶那样将冷漠疏离尽显于人让人望而生畏,即使内心是温暖的。跟在他身后的,是位年岁较轻一些的青年,年轻俊朗,行动间更是一派洒脱干净的感觉。只是不知为何,进门后,他一直神色复杂打量着我,似有疼惜,似有欣喜。
“……先替她看看。”先入门的那位公子看了看我,脸色不明地在靠近床塌处找了张椅子坐下。
“是。”这年轻的公子上前,也没有像从前芸姨教我的讲究男女之妨,直接翻开我袖子就拿脉了。这其间,他也始终以那种眼神看着我,不知为何我不觉得这是冒犯,反而觉得亲近觉得他是真心的关切地问着,“你身上可有受伤?可有任何不适?”
“手脸上有些冻伤,还有些咳嗽,别的并没有什么。”
“……有人替你解过毒了?”他取了我指尖血滴了几滴到水碗中,又往里滴了些药水,观察之后说到。
“你怎么会知道我中过毒的?”
他看了看另一个人,然而并未迟疑地回答说,“他告诉我的,有什么想问的,一会儿问他……你身上寒伤入体,伤到肺腑了,需好好调理一段时日。我去看看药材是不是齐全,冻伤药一会儿我让人送来,早晚搽用,切不可抓挠伤处……”
对我嘱咐完之后,他面上虽是恭谨作礼,神色却不似十分真诚地向另一人告退道,“我先去看药了。”
另一人微一颔首,算是答许了。
“不知道恩公如何称谓?晏宁先行叩谢您救命之恩。”我拂开被子,下床就要跪拜,被他两步上前拦扶住。我抬头正看进他眼中,不知为何,他看我的神色似有有躲闪愧疚。然而他也并不避开我的直视,只是将我扶坐回去,又替我围上被子,然后转身坐回椅子上面向着我。
“姜儿是我安排去救你的,她唤我阿瑾。”
“恩公若不介意,晏宁便称您为瑾先生吧。姜儿曾替我传过芸姨的信物,不知先生是否还记得?”
“芸姨的方帕和梅府的金创药,是我给她的。”
“您认识芸姨?……她可好?”
“你不必担心她,我来就是带你去见她的。”
“……姜儿也好,眼下也好,先生之恩晏宁来日必结草衔环以报。只是眼下我有要紧事,不能随先生回去,烦请先生替我向芸姨带平安,告诉她待事毕我定回晋霖与她团聚。”
“……你想去找萧韶?”
“……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人对我的事情太过了解,而我对他却一无所知,虽然于我他有救命之恩,但面对他我心底开始有抵触。
“芸姨并不在晋霖,若不同我回去,你便再见不到她。”
“芸姨……没有离开南山吗?我为什么会见不到她?”
“你若在乎她,同我见她便知……她现下并不好。”
“芸姨到底怎么了?”
“芸姨为寻你倾尽所有,如今将自己置于生死困顿之境,你再是有天大的事情,难道不该先去见见她吗?”
“怎么会这样,我……芸姨……”
“你也听到了,这番寒倾入体,伤了肺腑,你该养好身体去见芸姨,不叫她担心。这些时日,你好好将养着,等见了芸姨自有需要你操心的事情。”说完这人就轻轻巧巧走了。剩下我回想过来,这番对话里,我什么也没有说成,既不知道芸姨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她在哪都没有问到,甚至连想托这个人带信或是帮忙打听找萧韶亲信的话都没有机会说。
于是原本只是萧韶这边下落不明我已是满脑子官司,这下加上芸姨这边情形不明,我简直是坐立难安,急得咳嗽连连几乎背过气去。送伤药的小丫头见我突然咳成这样,吓得忙去请大夫,也就是先前替我拿脉的年轻人。
这人指挥小丫头替我顺着背等我咳过一阵,稍平缓的时候往我嘴里塞了颗苦药丸说到,“含着,可别吞了,不然就浪费了。”
这药一直苦到嗓子眼,我当真是有苦说不出,又咽不下。好在这苦味,进了嗓子自然有一股清凉回甘的味道,还很生津,确实是压住了咳嗽,只是嘴巴里的苦得一直忍受着,我紧紧按着眉头,只希望脸不要皱得太难看。
“这药是苦,你先忍耐些……烦请这位姐姐给她准备些蜂蜜水,顺便替我看着点药,那药得再煎上半个时辰。”眼看着小丫头退下后,他回头一边递过来冻伤药,示意让我涂在手上脸上,一边凑近低声对我说到,“萧韶那边你别担心了,事出有因,他带不走你,你中毒是他告诉我的。他当下应该是脱险了,可这事只能你我知道!”
“他对你说过我?可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是我的……”我含着药,囫囵着一脑门问题吐不出来。
“你们还在山庄的时候,他已经让我替你找解药了。山庄事出第二天萧韶的人已经都出来找你们了,只是一直没追上。正好长孙瑾也来找我,我就同他来了。萧韶在沿路留的信息我看得懂,我知道你同他在一起。”
“救我的人叫……长孙瑾?”
“……你没问他姓名?不过,这个长孙瑾和萧韶不是一路的,反正我告诉你的这些,咱俩知道就行。”
“你叫什么?”
“……梅清远。”不知为何,我问他名字的时候,他似乎有点低落低了低眼,只是很快又爽朗一笑,“我大你两岁,你便认我当个兄长吧。”
“你怎么知道我年岁的,萧韶也不曾问过我,”我有些疑惑,可是他的笑容也好,神情也好,就像芸姨一样,让我从心里觉得是亲人,“嗯,多谢兄长。萧韶他真的能脱险吗?”
“他的人在我前面,我能找到你,他的人应该已经找到他了,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