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入墓地的郭家三兄弟没有那么好运,掉入沟里被人拉上来,直接抓了当囚犯。南洲没走审判程序,直接拉三人去大广场斩首。闻及此事的千屿觉得荒唐,又莫名地担心,苦追着南洲到了刑场。这里,她竟然再遇见了熟人。
从景阳宫追到大广场,千屿跑得大汗淋漓。前头的侍卫骑着快马,犯人都押在车里,草标都插上了,这是要处斩的兆头。
大广场在宫城脚下,与东城的鱼市很近。南洲骑着一匹红色的骏马,离她远远的。千屿着急,从没发觉南洲这么难追。
她几次在人群里朝他打招呼,都被热情的人群挤开了。眼看到了广场,绞刑架都架起来了,千屿眯眼望着那三个愁眉苦脸的人,一时又觉得自己多虑,他们可能是真的该死吧。
这么想着,她反而舒心一些。人群对鲜血似乎十分兴奋,涌向广场的人越来越多。千屿慢慢被挤到绞刑架附近,她望着那巨大的斧头,晕染了无数鲜血的砧板,心头升起无限的恐惧。
南洲负手,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冷漠地注视着围观的人群。
而这即将被处斩的三人,则牢牢低着头。千屿离得近,能望见他们的下巴。离得最远的人有些眼熟,她想起来是押着她回城的人。
斩首的时辰定在太阳落山之时。剩余的时间越来越少,人越聚越多。有人站在南洲身边,罗列了三人的罪状,带着方言的西岐口音千屿听不清楚,隐约听到盗窃之罪,若是盗窃,也解释得通。
红亭也匆忙赶来,她不能坐等着郭子容被斩首,得知了消息的婉儿伯母大惊失色,断没料到是这下场。俩人带了手下往大广场赶来,夕阳的光芒越来越暗淡,只看见高台上一人的手臂重重落下,那恐怖的斧头就要落下。
千屿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不!”
撕心裂肺。
就像是母兽的怒吼,歇斯底里。温热的鲜血溅在千屿的脸颊上,她扭头看见了一个梦中出现过无数次,一个曾经给予她无限温暖的人——
婉儿娘。
一定是看错了。可是离得这么近,只隔了两个人的距离。她连她的毛孔都看得一清二楚。
真的是婉儿娘。她没有看错。
南洲在高台上,敏锐地捕捉到异常,第二个犯人尚未带上绞刑架,一波戴着口巾的人就涌了上来。
婉儿娘不惜暴露了身形,剑锋直指南洲。
她紧紧盯着这一幕。真的是婉儿娘。真的是大哥,二哥,三哥。
血腥气让她作呕。她又看见红亭和南洲缠斗了起来,南洲以一敌二,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他的剑术得师父真传,天底下能打赢他的没有几个。上来解救郭家兄弟的剑客已经带走了子容和子言,至于死去的子路,断掉的头颅大张着眼睛,空空地望着她。
南洲早有算计,郭子容是探子,背后势力莫测。婉儿和红亭的剑术不敌,劫了人就打算撤退。
她们不会离开得如此轻松。一波禁军牢牢围住了人群。
混沌在人群中的千屿随波逐流,那是婉儿娘,那是大哥。那是她六年未见的亲人。婉儿娘敌不过南洲,红亭吃力还击,南洲的剑无情地刺中她们的身体,划破她们的衣裳,直到一剑逼近婉儿娘的脖颈。
他不打算杀了她们。千屿只听得婉儿娘大吼,“你杀了我儿子,我要你陪葬!”
南洲没什么表情。禁军上前缚住了婉儿和红亭。广场上的骚乱就此中止。
千屿听见南洲对婉儿娘说,“姑姑,多年未见,你还是老样子。”
他叫她姑姑?
婉儿娘是南洲的姑姑?
南洲为什么要杀他的表兄弟?
婉儿娘这些年又在做什么?
没有头绪,没有想法。千屿觉得自己此刻真真变成了师父口中的木头人,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管。
禁军押着人走了,南洲收起剑,扫视了一眼分流的人群。打斗之中,有股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按在剑上的手一直没离开。
那股视线忽然消失了,南洲警觉地拔剑,高台上已空荡无人。
广场上的血腥骚乱很快沦为平海城坊间的谈资,说是多年前作乱的王室公主再次出现,二王子亲自抓捕了亲姑姑,处死了一名表兄,另外两名表兄还是被叛贼带走了。
千屿听到这些消息,也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是吃不下饭,也喝不下水。澜漪的人将她从广场带回驿馆,他知她承受不住。
澜漪关上窗,想起多年前婉儿娘托付自己的那一幕,她把自己当做普通的江湖手艺人,嘱咐自己将屿儿带回平海城,那时他真以为屿儿是她的孩子。
屿儿不过是个难逃命运的羿族人,她的族人,历史,早已消亡。澜漪把这一切告诉她,让她不要太伤心。
千屿问他,“羿族人该死吗?”
澜漪自然摇头,“可是,利用羿族人围剿赤朦,这是大陆各国的共识。”
血腥而残酷的法则。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南洲知道你的身份。我警告过他不准利用你。”澜漪摸摸她的头发,“你是我带到冥苍山去的,也是师父一手养大的,我不会让你遭到不幸。”
他伸手欲揽住她,屿儿却躲开了。擦擦眼泪,“我现在就是烫手山芋,不应该和任何人在一起,你将我留在身边,迟早会出事。”
澜漪着急,“不会的。”
千屿提醒他,“澜漪,你别忘了,无论我是故意还是无意,你的王弟无宴之死,和我脱不了干系。”
“宫人们都议论,是我杀了无宴。”
澜漪靠近她,拍拍她的肩膀,“凶手会被抓住的。那天我和你都看见了。”
她甩开他的胳膊,“可是没有啊!凶手到现在都没有抓到!我再也不要好心了,澜漪,我再也不要好心了。”
“我就应该让无相烂死,臭死,第一次见到他就不应该可怜他!”
澜漪抱住她,“这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夜里又是痛哭又是惊醒,澜漪不得不睡到她身旁,轻轻哄着她入眠。
次日醒来,澜漪叮嘱她不要乱跑,他上午要去跟王上辞行,她要是愿意,可以和自己一同回盘枢城。要是不愿意,重新回到南洲身边也可以。
“南洲,可能是要娶你。你好好想一想吧。”
这个可能,千屿来不及相信。澜漪刚离开,她也跟着离开了。外面下雨,她没带伞,彷徨地在街道上转悠。
避雨的人匆匆经过她,朝这个衣着高贵却不打伞的小女孩儿多瞟了几眼。她望着紧跟着父母的小娃娃,红扑扑的脸颊,蹒跚的脚步;急着收摊的老人,捏着淘气孙子的耳朵,大掌轻轻地落在孙子的屁股上;一朵桃花伞,伞下两个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羞涩地打闹,却一不小心地踩到水坑,溅了一身水……
“话说这二王子是身手敏捷,将那贼人哐哐斩开,又与另一人交手,丝毫不落下风……”
茶馆里在说故事。雨渐渐大了,千屿站在茶馆的屋檐下,耳畔是嘈杂的人声,迎面走来行人,躲闪不及,被狠狠地撞到在地。
“呸,叫你不躲开!”
左肩仿佛被撞裂了,撕扯着疼痛。挣扎着爬起身,雨滴扑在她脸上,模糊了四周的景致。
“衰星别坐在门口,滚开滚开!”茶馆的小二过来赶人,一脚踢在她肩上。
肩膀很疼,疼得手都在颤抖。千屿蹒跚爬起来,也没有回头去看小二的嘴脸。
她沿着街道往前走,再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