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囡囡
囡囡是我们沿海这一带对女儿的爱称,不念字典里第一声的“nan nan”,如果非要写拼音,应该是“niue niue”,念出来就感觉心肝儿肉似的。
我的囡囡这年三周岁,大名伯敏,敏敏是她外婆取的名字。
我大约也算是个很能打算的人,之前我一直希望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春天,因为据说最美丽温暖的季节出生的孩子也会更加健康可爱,我也确实按照自己计划的时间怀上了孩子。不过,总有一些事情是我计划之外的。
比如老人们都说男人有了孩子就收心了,你们现在关系不太好,怀一个他就知道心疼了。可那个人在得知这个孩子存在的那一刻就没有我想象的惊喜,可能是他不太擅长表达吧,我当时这样安慰自己。
可是之后的事就不是用不善表达搪塞的了。挺着肚子坚持上班的我晚上七八点回到家,迎接我的还是一张毫无感情色彩的脸和一个需要填满的胃。饭做好了,他把所有的好菜呼噜呼噜地吃了,放下碗筷就走人,留我一个人冷清地打扫战场。
于是阿姐说这样营养怎么跟得上啊,要不我来给你们做饭?我说你家里也有姐夫和阿志等着吃饭呢,别麻烦了。推脱了几次,阿姐只好说,听人家讲孕妇喝豆浆可以补钙的,你多喝点豆浆总行吧。
我因此每天早上很早到学校食堂,无比虔诚地赶着喝下一碗加了糖冒着热气的豆浆,才觉得心里安稳一些。
终于挨到了生产的那一天,医生告诉我孩子太大了,顺产有困难,所以剖腹产。全麻,还算顺利,孩子从肚子里取出的那一刻没有很强的疼痛感,只感受到一种强大的让人近乎崩溃的空虚。
“女孩。”医生啪啪拍了两下孩子的屁股,“份量可足了,八斤二两啊。”孩子哇地哭了出来。
麻药的效力不久就过去了,剧烈的疼痛袭来,我疲倦但难以入睡,只有凝视着床边孩子的脸。说起来连我自己也不相信,我甚至看见她的眼睫毛从小小的眼皮里一根一根地钻了出来。
“囡囡……”我轻轻地叫了她一声,可她睡得正香,没有理我。
我们这里有个习俗,说是孩子刚生出来要吃一口黄连,寓意从此以后就不必再吃苦。别的孩子稀里糊涂地就咽下一勺子苦水,囡囡却喂不进去,阿姐试了几次,黑色的黄连汁都是从孩子的嘴角一滴不剩地流了出来。
“算了,这孩子怕是吃不了苦。”阿姐说。
和孩子一起出院的那天,我把囡囡放到她外婆的怀里。“呵,这孩子的大腿真肉。”老人乐了,“只怕将来是个懒虫。”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谁知道不过喝了几个月的豆浆,竟能让这姑娘长到了八斤多。
“名字起了没?”“还没呢。”“那就叫敏敏好了,机灵点儿,多动一动。”
可是直到正式登记完姓名我才心下一惊:伯敏……伯敏……薄命……但随即觉得是自己这个新妈妈想多了。今后我会用自己的一切去保护我的囡囡,谁也不能伤害她。
可是事与愿违,我和那个人,囡囡的血缘至亲,偏偏是最先伤害她的两个人。
囡囡出生后因为他的漠不关心我们没少吵架。囡囡在摇篮里的时候我们在她的床边吵,囡囡会走路了我们在她的面前吵,甚至还有推搡扭打。我有时会暗示他换个地方,当着孩子呢,但要是他能做到,我也不至于走到离婚这一步。
囡囡是个早慧的孩子,自打她会站起来看我们吵架起,她就没有因为父母剧烈的争吵哭闹过。而当我一个人在房里抹眼泪,她也只是站在一旁,手足无措但又沉稳安静。
那个人说女儿从小和他不亲,其实没有说错。囡囡半夜哭闹的时候是我从床上弹起来换尿布喂奶,囡囡起来发现又尿床了是我收拾被单拿新裤子,囡囡夜里发高烧了是我一个人把她送到急诊室陪她吊几个小时的盐水……
有一次囡囡的托儿所办元旦晚会,囡囡要上台表演,老师要求化完了妆从家里带出来。我平时是不碰化妆品的,勉强凑齐了装备给姑娘涂了腮红和嘴唇,额头上点了朱砂,想着要和别的家长碰面,自己也随便画了一画。我们要出门时,正好撞上他回家。
“呵,”他似笑非笑,“两个妖怪。”
囡囡一声不吭地缩到了我的身后。
终于有一天我满脸鼻涕眼泪地拉起她的小手说,囡囡我们不和爸爸过了好不好。
“好。”
事情就是这样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