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八,腊八过后便是年。
时间就像一条清浅的溪流,清明、端午、中秋和冬至这些节日就是溪流中码成一排的卵石,踏着它们就跨到了对岸。站在年的堤岸回头看,卵石依旧,流水依然。
窗外的行人和车辆和平时一样匆匆来去,让人感受不到春节将至前该有的气氛。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谁还会对过年抱有多少希冀和期盼呢?昔日浓浓的年味,怕只能去记忆里寻找了吧?
记忆里的过年是热闹的。我的家乡在皖南的一个山村,每年的腊月,家家户户已经早早的就开始作过年的准备了。山村不大,三四十户人家,平日里逢着哪家办大事,全村人都会去帮忙。过年自然不是一家一户的事,俨然是村里共同欢聚的节日,过年的准备也基本是大家在一起操办。
首先是抽干村前那口池塘,捞起过年用的鱼。捞鱼的场面是盛大的,欢腾的。最壮观的时刻,是当池塘里的水快干时。那时,全村的老少都会围拢到塘边。鱼在浅水和淤泥中蹦跳,大人们在岸上指指点点,喜笑颜开。我们小孩子就在塘埂上不停的奔跑、欢叫。年,就在这个欢快的场面中拉开序幕,年味也就开始在山村氤氲和缭绕,日见浓郁。
家庭主妇一直在家和溪水之间来回穿梭,洗呀涮呀,晒呀晾呀。河水也兴奋起来,终日以欢快的节奏回应着山村的喜庆。
杀猪在那时是件大事,必须请一个专门操此营生的师傅来进行。在决定杀猪之前,村里预备杀猪的人家要在一起商量,选定一个日子,再派一个代表去联系杀猪的师傅。约定的那个早晨,杀猪的师傅和他的徒弟就会踏着霜冻,挑着大木桶和他们专门的工具来了。年初养的猪,这时已是膘肥体壮,被几个大男人围在院中撵得嗷嗷叫唤。但嚎叫声很快就会停止,用不了多久,村里就飘出了一年一度难得一闻的肉香。即便当年没有杀猪的人家,也自然是少不了一份猪肉和一顿香喷喷的杀猪汤。
从这一天开始,山村的年味也就飘荡起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来了。
大人们的忙碌,会这样一直持续到除夕夜,持续到全家人围坐在丰盛的饭桌前。家家都在预备祭祀祖先的各式贡品,准备整个春节期间的食物,瓜果点心、对联和灯笼,当然还有我们的新衣服。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也都在欢笑着。平日里的局促,愁眉苦脸以及长吁短叹似乎被扔到了山的那边。为过年准备下的吃的,穿的是从没有过的丰盛。大人们就这样在笑声中忙碌着,半大的孩子也跟在大人后面,打着下手。而我们这些什么也帮不上的小孩,是自由的。只要不碍着大人们的手脚,我想他们就该直念阿弥陀佛了。我们趁机向父母哼要一点零钱,买来小炮仗。小伙伴们成群结队满村疯跑,时不时响起的零星炮仗声,那是我们的忙碌。
山村就在家家户户的忙碌中,在各种各样欢喜的声响中热闹着,沸腾着。
除了放鞭炮,我们最关心的,恐怕就是那些平时难得一见的食物了。母亲这时会在家中油炸圆子和山芋条什么的。看着那些圆子在油锅中翻滚,香气四溢,母亲也会捞上几个让我们解馋。只是每次在边吃边闹得起劲的时候,总是在脑袋上一声“板栗”的脆响和一声斥骂“吃的东西还堵不住嘴啊!”才让我们记起本地的习俗:过年炸圆子时,千万不要乱说话,灶王爷在听着呢。一旦让灶王爷听到什么胡言乱语,年前这尊神上天向玉皇大帝汇报工作时,加油添醋,将会影响家里来年的运势。
好在这个时节,还有更好的去处——村里做糖的大棚。那时春节的很多糕点,并不在商店买,都是村里的人在一起加工出来。尽管那时有糖坊,可为了省钱,再说村里并不乏巧手和能人,一样可以做出香喷喷的各色糕点来,而且花样繁多。
村里临时搭起了一个大棚,支起一口大锅,灶洞里塞进早些时候预备好的枯树根。这些树根是在秋天挖来,晒干堆放好的,经久耐烧。十几个男人在大棚里忙得热火朝天,做糖不需要女人们插手。拌糖稀,炒米粉,热气腾腾,喧闹异常。竹棚的缝隙间飘溢出腾腾的热气,不停的笑声和扑鼻的香味,山村就被笼罩在这片濛濛的雾气、欢声笑语和袅袅香气中了。那些日子里,我们在吸着时不时溜出的鼻涕时,总不忘去辨别空气中渐渐浓郁起来的香味。一旦有个小伙伴说“好了!” 大家必争先恐后,向大棚飞奔而去。棚内的案板上摆着各种各样刚出锅的糖块,还散发着热气,有芝麻糖,黄豆糖,鸡蛋馓,炒米糖,还有我最爱吃的灌心糖。我们不可以动手去拿,自觉地等着大人们的分配。围成了一圈,我们盯着那些糖块,死劲抽着鼻子,不停的咽着口水。大人们一边笑骂着,一边用他们沾满糖稀和面粉的手,抓起一块块糖块塞进我们高高扬起的小嘴里。那一刻,我们乖得像一只只等待父母喂食的小鸟。偶尔有“可恶”的大人,抓着糖块在我们的嘴边做些逗引,必然害得我们直吞口水。也有几个大胆的孩子,实在等不及,趁大人不注意,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抓起几块就跑,势必引来一句笑骂“小兔崽子,看你那手脏的就像乌龟爪子!”
大棚里,顿时响起一片爽朗的笑声。
即便是糕点还没有做好,我们也爱在大棚里守候。大锅里熬着的糖稀已成粘稠状,黄澄澄的。随着不间歇的搅拌,阵阵桂花香气和山芋的香甜,一阵阵钻进我们的鼻孔。我们家乡制糖所用的糖稀,是收集了秋天的桂花酿制的,香气特别浓郁。看到我们那副馋样,大人们多会用一根竹筷伸进去搅动一圈,竹筷上便会出现一个像纺锤一样的糖块。我们一人抓一根冲出大棚,就像举着一个精致的火炬。霎时,一串串笑声就在山村快速奔跑起来。年味就在大人们毫不掩饰的笑声里,在孩子奔跑不歇的脚步声中,在山村缭绕的香气里弥漫开来……
那个年代是贫穷的也是快乐的,但我们忘了贫穷,只是无比怀念地记住了那时的快乐。就像农家庭院里晒制的那钵豆酱,在时间的发酵下,已苦味尽去,散发出浓郁的芳香。
时间真让人爱不到也恨不得,它带走了我们的岁月,却又为我们保存并美化了关于岁月的美好的记忆。
窗外,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淡淡的阳光驱散不走冬日里的寒意,而我的心此刻却被记忆里的年味温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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