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菜地
奶奶种了一辈子地,一直种到81岁搬离农村。在农村,土地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那是农村人吃饭生活的保障,分毫不能让步,奶奶就曾为了自己的地被人修新房占了一半去跟邻居闹得不可开交,可以说是老死不相往来,因为直到那家老头子去世奶奶也没有去吃斋饭。
在我的记忆中奶奶只有7块地,都是面积不大的自留地,屋后一块,池塘边一块,其它几块都分散在房子对面坡上。每一块地都没有荒着,总是种满了应季的蔬菜。那是奶奶的经济来源,她不愿意跟着子孙住,也不愿意靠着后人吃饭,更不愿意整天闲着,所以,种地卖菜,是她生活的全部,也是生活的乐趣。奶奶说,“我看有的老头老太婆就去捡垃圾,那不是给后人丢脸吗?我自己种点菜养活我自己就够了,不给你们丢人也不拖累你们。”
屋后的地好像是奶奶专门用来种韭菜的,因为在我印象中,那块地上永远都长满了绿油油的韭菜。韭菜成熟的季节,奶奶隔三差五就去地里割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但是奶奶是不吃韭菜的,因为奶奶从来不会包饺子,她的韭菜全部卖给了镇上包子铺,成了城里人的盘中餐。奶奶种的青菜总没有人家的卖相好,叶子总是有细小的洞,那是被虫子咬了。尽管如此,奶奶的青菜依然很好卖,人家一看那些洞就知道老人家的青菜是没有打过农药纯天然的。奶奶没有闲钱去买农药也不喜欢打农药,她说那些打了药的菜吃多了容易得病。
奶奶除虫从来都是人工手动的,她用锄头翻地,把那些藏在菜根下的虫子切成两半全部肥了地,我就专门逮那些叶子上的虫子去玩,玩腻了也给奶奶肥了地。 我有记忆以来,可能是奶奶年纪大了背不了太多也可能是奶奶没有这么多菜可以卖。奶奶每次卖菜都只背一小背篓,每次全卖完也只能卖几块钱。
奶奶卖菜的时候总是很早就出门了,从家到集市半个小时路程,奶奶要走一个小时。家里有车的叔父伯伯们每次都说要载奶奶过去,奶奶从来都是摆着手拒绝。奶奶晕车,很严重,也不想给后人添麻烦,所以,她总是自己慢慢走着去。走到集市奶奶就开始跟人家有摊位的小贩挤着卖菜,城管一般不会赶奶奶走,或许也赶过只是我们不知道。每次家里人看见奶奶在哪里卖菜就会给她在早饭摊子端面条过去,结果往往是家里人前脚刚端过去,她后脚就给人家退回去了。
奶奶一生节俭惯了。每次卖菜的几块钱都用来换了生活用品和食材。奶奶爱吃甜食,每次卖完菜都会在马路边买一个五毛的鸳鸯包子,那既是早饭也是午饭。偶尔还会买一点不带蘸酱的活水豆腐回家吃。不带蘸酱的豆腐只要一块钱,带蘸酱得加一块钱,奶奶总会选择只买豆腐自己做酱。每次买回来,奶奶都会招呼我过去吃饭,奶奶买的东西总是特别好吃,虽然她的蘸酱里永远只有盐和酱油。
秋天,是收获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奶奶就开始把收回来的菜洗干净晒干,然后放进坛子里做成泡菜和咸菜。奶奶的牙早就掉得只剩三颗,咬不动任何硬物,这些泡菜和咸菜一半是给子孙做的,一半会在蔬菜短缺的时候拿到集市上卖。奶奶的泡菜最后多半都落入了我的肚子里。我吃过很多家的泡菜,每一家的味道都不同,外婆家的,小姨家的,妈妈做的,他们的泡菜跟奶奶做的味道差距很大,虽然妈妈做的泡菜也都是从奶奶的老坛子里取的盐水,但是味道就是不一样。我唯独爱吃奶奶的泡菜,奶奶的泡菜是我每日放学回家加餐必备的小菜,也是我每个夏天就着冰水最爱的下午茶,还是家里饭菜不对胃口时的开胃菜。我甚至吃过奶奶坛子里泡了整整十年的萝卜,那是爷爷在世的时候泡的,比我的年纪还大,已经泡得很软,软到一捏就碎了。已经忘记是什么味道了,大概很酸很酸吧。
奶奶的泡菜是酸的,苦瓜却是甜的。奶奶的地里留到最后的苦瓜都是留着做种子的。那时候的苦瓜已经挂在藤上变得金黄,炸裂开来,露出红色的瓜瓤和子。每到这个时候奶奶就会开始收地,把苦瓜藤铲掉,把苦瓜收回去。我会在藤上把还挂在藤上的苦瓜瓤用手指挑出来吃,红色的瓤,甜得发腻,完全不像是苦瓜的味道。奶奶就会跟我说,多吃点,清热的。
所有留到最后的菜都成了来年的种子,奶奶会用纸小心包好,然后让我一一写上名字来年好播种。奶奶不认识字,那时候的我也不认识几个字,往往一个菜名只能写出同音字来,甚至连同音字也写不全,等到来年播种时,又升了一个年级的我在再次辨认时,看到那些似是而非的字,往往哭笑不得,会再做一次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