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
【美】雷蒙德·钱德勒 著 周 钱 程 静 译
北京:现代出版社,2016.3
外貌
P70一个男人坐在窗边,胡乱翻着一本杂志。他身穿蓝灰色西装,衣服上的淡蓝色格子几乎看不出来。他双脚交叉,穿一双黑色系带的莫卡辛鞋,这种鞋有两个孔眼,几乎和平底便鞋一样舒适,不用担心一走路就磨破袜子。他的白手帕折叠成方块形,手帕后面露出一截太阳眼镜。他的头发乌黑浓密,稍稍有些卷曲,皮肤晒成了深褐色。他抬起头来,一双明亮有神的眼睛,小胡子下面露出一抹微笑。雪白的衬衫领口处系着一个深栗色带尖角的领结。
P114他头戴一顶扁扁的黑色加乌乔牧人帽,织边缎带系在颔下;身穿白色丝绸衬衫,一尘不染,领口敞着,泡泡袖,腕部紧束;脖子上歪歪地绑着一条黑流苏围巾,一头长一头短,长的那一端垂及腰部。此外还系着一条黑色宽腰带,穿着一条臀部紧绷的煤黑色裤子,裤子的侧面有金线一直延伸到开叉处。叉口两侧都缀有金扣子。腿上穿着一双轻便的漆皮舞鞋。
他在台阶底停住了脚步,注视着我,仍在吹着口哨。他轻盈如鞭。我从没见过如此大而空的烟灰色眼睛,覆盖着长长的柔软的睫毛;它体型精致完美而不显纤弱;鼻梁挺拔而不瘦削,嘴潇洒的翘着,下巴有个浅窝,小小的耳朵优雅地贴着脑袋;他的皮肤极其苍白,好像从未晒过太阳。
P148午餐过后,来了一位叫辛普森·埃德尔魏斯的先生,有名片可证。他是一家缝纫机店的代理经理,四十八岁到五十岁之间,身材矮小,神态憔悴,小手小脚,穿着一件袖子过长的褐色西装,僵硬的白领子上记着紫色、镶有黑钻的领带。他静静地坐在椅子边缘,黑黑的眼睛望着我,眼中满是忧愁。他的头发也是黑的,浓密而粗硬,没有灰白色的迹象。他的小胡子修剪过,带点红褐色。如果你不看他的手背,你会误认为他只有三十五岁。
P335 一个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在房子的那一头,一把枪斜着放在他的大腿上。他四肢瘦长,表情严厉,皮肤干巴巴的,像在阳光毒辣的地区过活的人似的。他穿一件深棕色华达尼样式的防风衣,拉链几乎一直敞到腰间。他看着我,眼睛眨也不眨,枪纹丝不动。他平静得就像是月光下的一堵土坯墙。
动作:
P116他的动作疾如闪电,先是轻盈的一跃,向我扑来,同时左手飞快地出拳。我以为他会拿拳头打我,于是自如的移开头部,不料他是想抓住我的右手腕,他得手了,而且抓得紧紧的,猛地一甩,叫我失去了平衡,那只戴指节铜环的手包抄过来就是一记上击拳。后脑勺要是被这玩意儿来一下子,我就成病号了。如果我抽身,他会抓我的脸的一侧或肩膀下的上臂。反正不是手臂残废就是面部开花。形势险恶,我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我向后撤,顺势从背后勾他的左脚,揪着他的衬衫,随即响起衬衫的撕裂声。有东西打了我的后颈一下,不过不是金属制品。我迅速向左边一转,他从侧面过去,像猫一般落到地上。我还没稳住平衡,他已经站着起来了。他咧嘴笑了笑,对发生的一切感到非常满意。他喜爱这份工作,接着飞快地向我冲来。
P243他站起来,稳稳当当的走出了房间。我百无聊赖的等待着。一艘快艇驶过湖面,发出刺耳的噪音。我见了它,发现它的艇首高高翘出水面,还拉着一块冲浪板,板上有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年轻人。我走向落地窗边,看着快艇转了个弧形的弯,速度太快,几乎要翻了过去。冲浪板上的人单脚站着摇晃不定,试图保持平衡无果,猛地掉到了水里。快艇缓缓停下,水里的人懒洋洋地爬上去,然后拉着拖绳回到了冲浪板上。
P333 这一天剩下的时间没有任何安排,我吃了晚餐,把奥尔兹车留在一家整晚营业的汽车修理厂,检查一下刹车制带。我搭了辆计程车回家。街道和平常一样空空荡荡。木头邮箱里有一张免费肥皂购物券。我慢慢走上楼梯。夜色温柔,空气中漂浮着轻雾。没有风,山上的树木木然矗立,一动不动。我打开门锁,把门推开一点儿,然后停了下来。门开了大约二十五厘米左右,里面漆黑一片,鸦雀无声。但是我有种感觉,房间里面不是空的。也许是捕捉到一阵微弱的弹簧声,也许是撇见白色外套在房间里一闪而过,也许在这样一个温暖,宁静的夜晚,门后面的房间里不够温暖,也不够宁静,也许因为空气里漂浮着人的气息,也许我只是太紧张了。
我往门厅旁边一闪,走下去,弯腰躲在灌木丛后面。什么事也没有。房间里没有灯光亮起,也没有发出任何任何动静。我左侧皮套里有一把枪,枪托向前,一把短筒警用38口径手枪,我一把将它拔出来,可是无济于事,仍旧寂然一片。我想我真是个十足的傻瓜。我直起腰,朝着前门刚抬起一只脚来,一辆车从街角拐过,快速开上山来,几乎无声无息地停在我家的台阶下,那是一辆大型黑色轿车,带着凯迪拉克的车标,要不是有两点异样,我准会当成琳达·洛林的车:一是没人开车门;二是靠我这一侧的窗户全部关得死死的。我蹲在灌木丛边,支着耳朵等待着,可是没有任何动静,不过是一辆车窗,紧闭的黑色轿车,一动不动的停在红木台阶下。假如他的马达还在转动,我听不见。接着,一盏红色的大灯打开了,光线落在房子转角六米之外。然后,车子缓缓后退,直到大灯能够扫房子的前面,屋檐和屋檐的上方。
环境:P105紧挨着我家前院墙处有一丛红色夹竹桃。我听见一阵翅膀拍动的声音,有一只布谷幼鸟吱吱喳喳叫个不停。我发现它紧贴着顶端的树枝,扑扇着翅膀,好像竭力保持平衡。从墙角的柏树丛中传来一阵警告的尖鸣。吱喳声立刻停止,小胖鸟静了下来。
我走进屋,关上门让鸟儿自己学习飞翔。鸟儿终究要学会的。
P107 里面有间丑陋的小接待室,是那种耗巨资打造出来的丑陋。家具为猩红色和深绿色,墙壁刷成了布伦兹维克绿,墙上的画框颜色还要暗三度,画里有几个骑在壮硕马背上的红衣男子,马儿正疯也似的跨过高高的栏杆。墙上还有两面无框镜子,染着淡淡的玫瑰粉,看起来有些令人生厌。光亮的白桃花心木桌上放着几本最新一期的杂志,每一本都套了个透明塑料袋套。装饰这个房间的家伙一点都不担心颜色太杂。他大概穿着辣椒红的衬衫、桑深紫的裤子、斑纹鞋和朱红色内裤,内裤上绣着橘红色的姓名缩写字母。
P113 离开公路,在塞普尔维达峡谷的底部有两根黄色的方形门柱,一扇五道栅栏的大门敞开着。路口的上面有一块用铁线吊着的招牌:私人道路,闲人免进。空气温馨而宁静,充满桉树的精油味道。
我拐了进去,沿着一条环绕山间的砾石路开上了一个缓坡,越过一个山脊,从另一边进入浅谷。山谷中很热,温度比公路上高出10℃或15℃。现在我看出砾石路围绕着一片草坪转了一圈,即是终点了。草坪的边缘摆着有石灰粉刷的石头。我的左侧是一个空游泳池,再也没什么比空游泳池显得更空虚的了。游泳池的三面原本是草坪,现在散落着一些红杉木躺椅,上面是掉了颜色的椅垫,蓝的、绿的、黄的、橙的、锈红色,颜色各异。靠垫的镶边有些地方已脱了线,纽扣掉了,垫料鼓了出来。游泳池的另一面是网球场,围着高铁丝网。在游泳池的上方,跳水板无精打采地弯曲着。覆盖在上面的垫子破烂不堪,金属装置则锈迹斑斑。
我将车开进环形回车道,停在一栋防震、有着宽阔前廊的红山木房子前面。房子的入口处装有两扇纱门,几只大黑蝇趴在纱网上打着盹儿。一条小径通往一个长年保持绿意且总是布满尘土的加州橡树林。透过橡树的树干间隙,依稀可见一些松松散散地分布在山坡上的乡村小屋,有些几乎完全掩映在树影中。我可以看见的那几栋一副淡季无人居住的荒凉样子。大门紧闭,窗户都照着粗厚方平织物之类的窗帘。几乎感觉得到窗台上厚厚的积年尘土。
P163 一辆低配的捷豹车绕过我前面的过山丘,减慢了速度,以免尘土让我灰头灰脸。进入悠闲谷的半英里的路面疏于管理,坑坑洼洼的。他们好像故意为之,以防在高速公路闲逛的新手司机开进来。我瞥见一条鲜艳的围巾和一副太阳眼镜。有人随意的向我挥手,像是邻里之间打着招呼。接下来路面尘土飘扬,落在已经笼罩着一层层白蒙蒙尘土的灌木丛和晒干的枯草上。绕过露出地面的岩层,路面渐渐平整,一切都被悉心保养且路况甚佳。槲树向道路中央簇集,似乎想好奇的瞧瞧谁走了过去,玫瑰色脑袋的麻雀跳来跳去,啄着只有它们才认为值得一啄的东西。
接下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丛丛木棉,桉树不见了,然后是一片浓密的卡罗来纳白杨,林子深处遮掩着一幢白屋。之后又看到一位姑娘沿着路边溜马。她身穿李维斯牌牛仔裤,花哨的衬衫,嘴里嚼着一根嫩枝。马好像很热,但并非大汗淋漓。姑娘对它柔声哼唱着曲儿。越过一堵粗石垒成的墙,一个园丁正在操纵一台电动剪草机修剪一大片波浪起伏的草坪。草坪的尽头是一栋威廉斯堡殖民时代的豪华宅邸的门廊。不知何处,有人正在三角钢琴上弹奏左手练习曲。
P218 我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难看的房子,这是个方方正正灰盒子,有三层,斜坡房顶,倾斜得很厉害,顶层开着二十到三十个双扇阁楼窗户,每扇窗以及窗之间有很多像结婚蛋糕一样的装饰。入口的两侧分别立着一根双石柱,精华处是外面这个带石栏杆的旋转楼梯,楼梯顶是一个塔楼房,从那里应该能将长长的湖面尽收眼底。
停车场里铺着石头。这个地方真正需要的是半英里长的白杨车道,一个猎鹿园和一个野生花园,三层楼各有一个露台,图书室窗外种上几百株玫瑰,从每扇窗里望出来,都是一片绿意盎然的林荫路景,远远地一直延伸到丛林中,静谧而旷远。可实际上,这里有的是一堵卵石墙,足足圈起十到十五亩的地盘,在我们这个拥挤不堪的小郡里真是相当可观的地产。车道两旁是被修剪成圆形的柏树篱。各种各样的观赏树这儿一丛,那儿一丛,看起来不像是本地树,而是进口的。不知道这地方的建造者是谁,他竭力要将大西安的海滨景象搬到落基山脉的这一边来。诚意可嘉,但效果欠佳。
P233 从高速公路通往山脚的这段路曾经修过,不过地面已经裂开来,透过正午时分蒸腾的热气看过去,路面似乎在摇摆不定。两旁被晒焦的泥土中散布着灌木丛,它们被蒙上一层尘土,变得灰不溜秋的。杂草的气味令人作呕。一阵灼热的微风带着刺鼻的气味拂过。我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可是车门太热了,没法把胳膊靠在上面。一匹马被拴在一丛橡树下,有气无力地打盹儿。一个茶色皮肤的墨西哥人坐在地上,用报纸包着什么东西吃的正欢。一团团风滚草懒洋洋地滚到马路对面,靠在一片露出地面的花岗岩上,岩石上有只蜥蜴刚刚稍作停留,转眼便消失了,动作快得叫人看不清。
P356 他的经理办公室处在一个拐角,铺着蓝色地毯,一张红木桌,四角雕花,古色古香,一看就很值钱。有几个普通的玻璃门书架,上面放着芥末黄的法律书籍,以及英国著名法官的内幕人士创作的漫画,南边墙上孤零零的挂着美国最高法院法官奥利弗·温德尔·霍尔姆斯的肖像。恩迪科特的椅子上钉着黑色的皮革,身旁有一张带折叠盖板的写字台,上面堆满了文件。这样一间办公室没有任何可供市内设计师施展才华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