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五月份,他们找到这里,询问有没有康复科。
那是老顾手术后不久,出院后就在家中养着,希望能在离家近的地方继续后续治疗。因为住在附近,就找到这里了。
一开始不是我接诊,只是简单了解了他的情况,由我接手后,才慢慢熟悉。
意外导致脑外伤,右侧肢体瘫痪,不能言语。
他们是外地人,不过家人都在这附近,经济条件可以说是不错的。他们向来很低调,谦和。每次都认真和我们每个人打招呼,离开时一定要看到我们每一个,再微笑着说再见,真是一个都不能少!
我们时常对她的刻板行为很无奈,甚至有时看着都觉得累。本以为时间久了,慢慢就好了,可是至今她依然保持这样的行为习惯。
每次治疗时间,她都会坐在旁边,仔细看着,有时候会学着我的动作比划着,发现我看她后,马上停下来,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迫切地想要老顾明天就能行动自如,应付基本的生活需求。老顾自己也很配合,虽然不能言语,但是能听懂别人的话语。每次都会卖力地训练。
看到她们主动配合,我很欣慰,时常调整训练方案来满足他的治疗需求。还会不时地告诉她一些回家可以自行训练的方法,以及注意事项。
每当这时,她都会站到我身边,仔细听我说的每一个字,恨不得拿笔记下来,看到她这样我真是哭笑不得。
如果老顾出现懈怠的表情,或是没有跟上我的口令,她会马上“跳出来”鼓动他:“听医生的话,快!好好练。”或者站到老顾旁边,看着他,拍拍他的肢体催促着。
老顾倒下,她比任何人都紧张,她的紧张已经充盈了每一根毛发,每一块肌肉,通过肢体和语言向四周继续扩散。
大概她周围的每个人都能明确地感受到她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场。
我可以说理解她的心情,但是无法做到感同身受。只能向她摆摆手,希望她不要干涉治疗进程。我们更明白病人的每一个动作代表什么。偶尔卡壳,并非是他们有意拖延,只是他们大脑反应变慢。哪怕偶尔懈怠也是情理之中,毕竟面对如此残躯,每日枯燥的训练确达不到理想的效果,有几个人可以承受,可以做到毫不在意,不消极怠工?
老顾很少流露出消极的神情,力不从心时,我会打趣他:“怎么了,早饭没吃饱吧?”
他总是咧开嘴,嘿嘿地笑,有时会有口水从右侧嘴角流出来。
因为不能言语,老顾对不满的情绪表达都是通过叫喊。这种如野兽般的喊叫,让我们从起初的心惊,现在会淡定自若,尽量不去触碰他爆发的神经。
每每他叫喊着,总有一些围观者,会窃窃私语,会有不满。她的妻子会马上呵斥他不要叫,看得出她怕影响到别人。转过头她的手会悄悄地爬上眼眶。
说不出口的痛不通过原始的喊叫发泄,又能有什么办法输出?又怎样才能与这个世界连接?
年初开始,老顾的情况大有起色,常常喜上眉梢,我在心里稍稍得意一把。他的确进步明显,一点点克服障碍,完成越来越有难度的动作。
“老顾,最近不错啊,这都可以做到。”我会不时地夸夸他,他依然嘿嘿笑着,他的妻子这个时候也会展露微笑。
最近大家的笑容都少了,哪怕刻意逗他,老顾也不笑了,他的妻子更是愁容满面,紧皱的眉头迟迟无法熨平。
老顾的状况越来越差,据说最近频发癫痫,人也慵懒了,注意力更是难以集中,动作越发迟缓。
我建议他们尽快去复诊,结合他的种种症状,推测再次出血的可能。因为没有明确的诊断依据,我没有说出自己的推测。而她的眼眶已经红了,声音也哽咽了。我也说不下去了。
她背过身体擦了擦眼睛。
他们家阿姨与我对视后,出声安慰:“这个病急不来的,不能着急。”
怎么会不着急?已经一年了,刚刚有些起色,剧情又反转了。
生活终究不是电影,跌宕起伏的剧情满足了观众的胃口,曲终人散后,主角的生活未完待续。
《美女与野兽》的结尾是皆大欢喜的,王子由野兽变回从前的俊容,与美丽的女孩幸福的结合。谁又能猜到之后的剧情是长相厮守还是各奔东西呢!
有人说人生是一部黑白纪录片,又臭又长,还不让人剪掉悲伤的片段。
我说人生是彩色的,相同的是,无论你技术多么超群都无法进行剪辑。
已经第五天了,没有老顾的消息,希望没有我推测的那样糟糕。
待他回来,愿他依旧卖力的训练,不去思虑下一集的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