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昆仑虚乃清修之地此事不假,不过清心寡欲了数十万年的昆仑虚之主忽然捡回来个美艳女子藏在房内数日也是不争的事实,正领着众师弟打扫鹤房和炼丹炉的二师兄长衫眼睁睁看着自家师父一进山门,就将原先还架着他的师娘打横抱起,下一刻便是不知所踪,心中感慨还好之前没跟老四老五一同犯傻,若是当真给师娘多加一床被子,现今恐怕已经给打发去膳房了。
在瑶池春宴上丢的脸已算不少,墨渊自觉喝了三坛酒就醉倒这点小事相比之下已经不算什么,进了房门,唯恐一会儿还有不要脸来看热闹的,今日已吃了太多亏的墨渊上神还记得先设了一道极结实的仙障,少绾在他旁边用指节敲了敲那层透明的仙泽,奇道:“原来你的修为已经恢复了一些了,看来那天那老头留下的药丸子还是有用的。”
墨渊笑道:“再怎样,好好伺候你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许多事,就算阿绾你自己不甚在意,也不能白白叫人听了墙角去。”
少绾眨眨眼:“你他娘讲话就是绕,什么事阿?”
墨渊叹了口气,却是一把抱起她,下一刻,便已捉着她的手腕将她按在榻上,低声道:“你可知,为何我从前不轻言碰酒,又总忍不住在你面前喝的烂醉?”
少绾嗅着他这一身酒气,觉得也挺好,不比平日里那仙风道骨的熏香气味来的差,直言道:“以前祖宗我要喝你当然得偷来给我,酒是好东西嘛,你馋嘴我也能理解。”
墨渊近得几乎要抵到她的鼻尖,低笑道:“酒并非什么好东西,我过去自知酒量不济,生怕酒后失了分寸,唐突了你,但是只要与你一同喝酒,却又忍不住放纵自己那么做,想着若是真能得到你,被打死我也知足了......我到现在都不知我究竟是如何做到,直到那日被烛龙伤了才与你亲近。”
少绾想了想,觉得这应该是个欲求不满的意思,她性子直来直去,自然也不会羞得藏着掖着,轻声道:“你他娘早说阿,祖宗我又不会揣着不给你,左右我都是你的女人,这种事情,何须喝酒壮胆阿?”
即便是沉稳如昆仑虚墨渊上神,听到喝酒壮胆四个字也不由扬起了剑眉,脸上多了两分深意:“阿绾可觉得,我是个纵使软香温玉在怀,仍能不为所动,不解风情之人?”
少绾瘪嘴,正要说你要这么能把持得住祖宗我也得教训你,却觉得身上人一头垂下的发丝倏然扫在她颈上,沾着酒气的温热吐息夹杂在轻吻里,落在她耳畔,便叫四周气氛登时就旖旎了起来。
少绾已有许久不曾经历这些,想了想,轻轻将还能动的那只手掌心压在他心口,嗔道:“这几日祖宗我与你天天睡在一间房里,你倒是坐怀不乱,非得喝了酒才有胆子碰我吗?”
墨渊捉住她不甚安分的这只手与另一只按在一处,没等少绾反应,便已施了束法将那两只纤细手腕以仙绳缚在一起,魔族始祖终是察觉出些不对来,却见他微微撑起身看着她,往日里清冷的一双眼却像在烧:“我从来不愿强迫你做任何事,便只能等,可如今阿绾你既已许了我,那我自是不会再百般克制,还要好好伺候你。今日,可想再试一试当日那不得出声的把戏?”
少绾一僵,却不想这人不等她回答,滚烫的掌心便已滑进了她的内衫,墨渊到底是常握剑之人,指间的薄茧碰着肌肤嫩处,便叫许久不经情事的少绾倒吸一口气,喘道:“你他娘憋多久了,怎这般......”
“嘘”,昆仑虚的主人用一指按在她唇上,止住她的多话:“若是坏了规矩可是要罚的,我等了太久,只怕罚起你来不会手软,到时将你折腾过了不好。”
少绾给他低沉的声音哄的背脊发麻,觉得已有许久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也不知这几日他睡在自己身边是怎么过的,春日午后日头正好,墨渊自是连晚课都没去看,直到四肢酥软,血液沸烧之际,少绾方才体会到当日墨渊忍耐艰辛,不过她既还期盼着他来罚她,那多唤他几声,倒也无妨。
再说瑶池春宴散了过后,凤九又去洗梧宫等处串了串门,与成玉司命他们聊了许久,等到与帝君一同回到昆仑虚,已是晚膳之后的事情,听大弟子叠风说他们师父先前没来晚课,却将晚膳拿回房里了,东华心领神会地对小狐狸笑道:“本君就知道,墨渊那一身七情六欲的味道简直比酒味还浓,当年要是三坛子酒就放倒他,本君还会信,现在,酒不自醉人自醉,他跑的快也是应当的。”
凤九之前看墨渊与少绾之事看得心焦,现今总算是有了结果,开心之下,便说要借昆仑虚的膳房,给帝君做几个小菜尝尝。东华这几日为了今日这出热闹,一直忍受着昆仑虚的粗茶淡饭,早已不耐,闻言自是欣然应允。
小狐狸进了膳房,东华百般无聊下翻着经书,不多时抬眼,却见墨渊领着少绾走了过来,似是来给少绾寻些吃食。东华觉察两人身上那缱绻缠在一处的情丝,扬眉道:“墨渊上神好手段,这才一下午,与这老凤凰呆在一处便有了老夫老妻的意思,不知早上那酒喝的可算尽兴?”
墨渊淡淡扫他一眼:“我与阿绾多年情分,走到如今也属自然,到底不比帝君你与小十七那侄女老夫少妻来的轰轰烈烈,现今你二人缘分已定,不知帝君还要在我这处偏僻的山头住上多久,才肯去青丘提亲?”
少绾正扭着微微酸痛的腰,一听不由奇道:“东华你这厮还没提亲就和人家小姑娘天天住在一起?太不要脸了吧,吃干抹净了还没个人家个名分。”
闻言,东华帝君从善如流:“他十几万年前就把你吃干抹净了,倒也没见他当时就给你名分。”
没等少绾反应,墨渊一步上前,已然作势要把拔剑,东华淡淡道:“我的确还要在这儿再住几日,墨渊,当日我封印在此处的东西应当还在吧?虽说我未曾想过有朝一日我还会用上它,但也记得当时明确同你说过,这东西既由父神所赐,须得好好保存。”
墨渊面色不善,拂袖收手:“没丢,你要拿自便。”
东华笑了笑,算盘倒是早打好了:“恐怕我拿了东西,还要借你这剑炉一用。他日父神赐予我时虽已是成品,但是于九儿而言恐怕不甚顺手,我这几日便在你这里将它做些改动。”
他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凤九脆生生的声音:“菜好了......帝君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还有我的名字?”
第八十二章:
东华所言之物,是当年父神赐他的一柄由补天陨铁所造的宝剑,唤做岚泉,虽是赐予他的,但却是把十分纤细的女剑,其铸材与苍何别无二致,只是相较苍何古朴,岚泉剑柄上镶嵌了十九颗母神生前钟爱的九辰白凤石,在夜晚也可绽出华光,却远比夜明珠要明亮百倍。
在承天地共主之位时,三生石上已然没有了东华的名字,然而父神只言世上之事皆有万一,便还是将此剑赐予了东华,是以他日若能遇见情投意合的女子,便将此剑赠予她,届时将苍何与岚泉凑成一双神兵,自也有伉俪情深之意。
昔日东华自认早已自断姻缘,在收下剑后,便将宝剑同折颜的伏羲琴一同封印在昆仑虚的龙气之下,一晃数年,他在三生石上的良缘失而复得,现今便也要将此剑配以剑匣,在提亲时当作聘礼相赠,想来,凤九作为这四海八荒,他东华帝君独一无二的帝后,也该有一柄相称的兵器了。
当晚,咬准了因为救命之恩,得了美人在怀的墨渊无法拒绝他借剑炉的诉求,东华帝君也便毫不客气地说要再在昆仑虚叨扰段时间,次日一早,他携了凤九一同与墨渊去取剑,谁知少绾听说是父神赐的宝剑,怎么也要跟去昆仑山底的龙墟见识一番,墨渊自是拗不过她,便这么四人一同破开结界,入了封存神兵的秘境。
当日与翼族一战,折颜曾将伏羲琴取出一用,却不想神兵之间互有感应,竟是冥冥之中预见了东皇钟之乱,之后,墨渊一战身死,折颜在修复了琴后便又在昆仑虚二弟子长衫指引下,将法琴重新封入此地。
凤九年纪小,不曾见过伏羲琴是何等威力,问道:“我在上古史里读过,说伏羲琴同帝君的苍何剑一样,都是上古神兵,闻其琴音可乱人心智,也可断人筋骨,也不知当年折颜在战场上弹起此琴是什么模样?”
趁着墨渊以血除去岚泉封缄,少绾大咧咧道:“别提了,祖宗我也就见他弹过两次,不到了战事紧急的时候,父神是不会让折颜那厮上战场的,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他太娘炮不能打,后来见识过他弹琴之后,才知道父神为什么只让折颜坐镇后方,给受伤兵士疗伤救急。”
凤九一愣:“啊?那老凤凰很厉害吗?”
东华淡淡道:“折颜医术高明,深明四肢百骸,筋脉血流如何构造,既如此,他知如何救人性命,自也明了如何最快伤人致死,当日父神将伏羲琴交与他,便是因为他生性通透洒脱,法力又极为高深,寻常仙者若心有杂念,很容易被伏羲琴反控其心智,而若是法力不精,非但弹不动此琴,单单是动其琴弦,便会引得自身血脉倒转,骨骼尽断,恐怕不等弹出一响,就要身归混沌了。”
凤九瞪大眼睛,不想折颜平时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竟是这般厉害的神仙,叹道:“如此说来,小时候我在他的桃林里胡闹,还曾经为摘桃子劈坏了他两棵桃树,也亏了他大人大量没和我计较,否则,我恐怕早就活不到今日了。”
东华轻哼一声,道了句”他敢“,随即咬破指尖,在岚泉封印上滴上一滴鲜血,便见那藏剑冢内银光大盛,一柄纤细宝剑悠悠自其中浮出,其上十九颗白凤石华光流转,反射出七彩霞光时而似日光夺目,时而又似月辉缱绻,凤九看得有些痴,不由咬了咬唇,告诉自己以后一定要勤加修炼,不能收了这上古神兵还只会几招三脚猫的功夫。
东华将岚泉化做一道银色仙泽,收入袖中,淡淡道:“这几日我还要借昆仑虚的剑炉将此剑做些改动,到时打出剑匣来相配,会更好看些。”
少绾毕竟也是个女儿家,见识到好看的物什还是十分欢喜的,搀住墨渊的胳膊摇道:“祖宗我过两日也要去你那藏剑阁里看看,若是有好看的剑,你也要送我。”
墨渊叹了口气,笑道:“别说区区藏剑阁,这整个昆仑虚都是你的,你想要什么,尽管去拿就好。”
凤九叫刚刚岚泉的事情打了个岔,此时忽又想起之前聊起的伏羲琴,问道:“那伏羲琴现在还在这里吗?长什么样子?也这般好看吗?”
东华似是听到什么好笑之事,拍了下她的小脑袋:“伏羲琴是上古神兵,相较苍何轩辕之类的宝剑,不过是长的文雅些,实质也是个杀人兵器,当年在战场上也曾夺人性命无数。十余万年前,父神要折颜封印此琴便是为了借由昆仑虚龙气,去除那琴上的冤孽血气,你个小狐狸,别的不知道,就净想着好不好看了。”
少绾倒是十分能理解凤九的心情,道:“祖宗我见过,无甚好看,瞧着也就普普通通,但是一弹起来可他娘的吓人了,我亲眼见过一回,折颜抱着那琴出去,弹了几响,叛军就口吐鲜血地倒在地上死透,身上连个伤口都没有......祖宗我想起来也是挺后怕的,幸好折颜那厮脾气好,否则以前老是叫他娘炮娘炮,若他计较起来,祖宗我可能也死过好几回了。”
“有我在他不敢”,墨渊淡然接过话茬:“折颜性子如此,这些年来倒也没见他怎么动过怒,想来若非如此,父神也不会放心将此琴交给他的。”
凤九听了身旁这几位上古神仙说完,对折颜的敬仰之情越发滔滔不绝,正在她动了想求帝君让她看一眼封印在一旁的伏羲琴的念头时,却忽觉得脚下一晃,除了她以外的三人几乎齐齐扭头望向不远处的一处兵冢,墨渊觉察到这已消失数万年的神兵锐气,眉头紧皱:“怎说什么来什么,伏羲琴忽然有此异动,莫不是折颜召它?”
他话音刚落,就见那兵冢上的重链寸寸断裂,封印处绽出数道金光,其中一把古朴法琴凭空浮出,琴弦无人自动,发出的阵阵嗡鸣却震的人神魂俱颤,凤九几乎下意识召出金罡罩护在周围,然而下一刻,那法琴就在他们四人面前,陡然化作一道金光而去,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东华等人追出龙墟,却见外头正值清晨十分,九霄天穹上竟现出霞光万丈的异象,凤九仰头看着那四面八方的灵雀仙鸟都向着一个方向飞去,瞠目结舌:“这,这百鸟朝凤我还从未见过呢......”
少绾哈了一声,眼前之景于她倒算不上稀奇:“祖宗我还生气上回涅磐没重生,这回重生没按着命数来,结果连个百鸟的影子都没瞧见......却是没想到,折颜这厮竟然在这时候涅槃出关了!不亏啊!”
第八十三章:
昆仑虚养的九十九只仙鹤,一转眼就在万丈霞光里全飞没了,长衫崩溃之下,只好让叠风暂守在昆仑虚,带着其他一众弟子追赶而去,不多时,师兄弟数十人便到了东荒边境外的一处荒原,然而眼前之景却让他们大惊失色。
荒原之上,盘踞着数百只大大小小的妖兽,或飞或走,竟像是早已埋伏在此地,等待着无数自八荒飞来的灵雀仙鸟自投罗网。一时间,鸟雀的惨鸣声四起,就连昆仑虚养的那九十九只仙鹤,也在方才短短片刻内被咬死数只,剩下的被几只龙尾妖兽围困在一处,白色的羽翼上血迹斑斑,不住发出求救的悲鸣。
长衫见状大惊,正欲带着众弟子结阵杀入其中,就见远处岩壁前,忽有大片火光直冲九霄,凤凰的嘶鸣响彻天际,烈焰之中,一只裹着金色华光的凤凰腾空而起,直惊的荒原上原先还四顾吞食灵鸟的妖兽都发出阵阵呜咽,其中一些似乎极惧那凤火,丢下口中嚼了一半的猎物就逃窜而去。
半晌,因这异象赶来此处的诸多仙者里,有人眼尖的人注意到,在那凤凰一双烧灼着火焰的羽翼旁,漂浮着两团金色的仙障,其中一只光球里盛着一把古朴法琴,另一只里却睡着一只白色的狐狸,九条尾巴,一动不动。
“四......四叔,四叔!”
自龙墟赶来的凤九一眼就认出那是他四叔的狐身,却被东华帝君一把扯到身后,墨渊带着少绾跟在其后,正看见长衫与昆仑虚众多弟子都在,问道:“你们怎会在此?”
长衫赶忙跪下请罪:“弟子一时不慎,竟让鹤房里的仙鹤都跑了出来,待弟子追来此处,便发现有许多妖兽似因百鸟朝凤的异象埋伏于此,已将仙鹤咬伤大半。”
少绾奇道:“祖宗我最早涅槃出关时,倒也有不要命的妖兽来吃百鸟,但也不至于有这么多来聚餐吧。”
东华皱眉:“你别忘了,前两日你刚在附近涅盘了一次,凤凰涅槃时洒下的仙泽既能滋养出像冰魄草这样的灵药,对于妖兽而言自然也是颇为受用,眼下这般情景,恐怕是那日你涅槃后引来的诸多妖兽未曾离去,今日又被这百鸟朝凤的异象引到了这里......也难怪折颜会召伏羲琴。”
凤九看到白真的真身在那仙障碍没有丝毫动静,急道:“我四叔怎会在里头,他一动不动,是否有事?”
未等东华回答她,四人便忽觉一阵滚烫热浪铺面袭来,远处那凤火骤然烧出数十丈开去,灼的荒原周围诸多仙者都不由捂眼屏息,一时间,众人只闻得耳边凤鸣声大作,片刻后,火光中那只周身燃烧着烈焰的瑞兽倏然化作一道修长人影,身为这四海八荒里第一只上古凤凰,折颜生得十分貌美,昔日眉眼间总辗转着的风流笑意,今日竟是一分都寻不见,漠然间尽是俯瞰天地的傲然,却是和那日少绾重生后之景有几分相似。
少绾还记得她这未婚夫如今只剩下一两成修为,给墨渊周身结了个结结实实的仙障,迎着火光指着折颜大笑道:“折颜!你绝对不是开天辟地第一只凤凰!祖宗我才是!”
折颜似是听到她的声音,淡淡扫了她一眼,却是不答。他冷眼睥睨着这荒原上妖兽吞食百鸟的惨状,半晌,伸手于烈焰中召来一旁的伏羲琴,双手方才抚上琴弦,数道烈火便自天幕落下,其中闪耀着仙泽的壁垒笼成巨大银障,将整片荒园罩在其下,随后,身着烈火的仙人拨动弦丝,第一响便叫大地寸寸龟裂,随后或大或小的妖兽尽似是迷了心智一般,不再捕食灵鸟雀鹤,反倒通红着眼睛,两两撕咬在一处,折颜一曲断肠,荒原上很快便是哀嚎遍野,四处都是妖兽们自相残杀咬下的碎肉残肢,其惨烈直叫在仙障外的凤九看白了一张小脸,东华将她揽进怀里,轻轻安抚道:“这便是伏羲琴,折颜不愿伤到灵鸟,这才用了惑其心智的曲子,若非如此,恐怕这第一响下去,仙障内万般生灵皆已断筋错骨。”
少绾上惯了战场,面对此景自是不怕,奇道:“折颜这厮看着这么不对劲,莫不是这次他的涅槃不大顺利,怎一出关就这么大火气?”
墨渊对折颜和白真之事早有耳闻,眼见那仙障里的九尾狐昏睡不醒,皱眉道:“凤凰元神里的焚天之火,只有在涅槃时才会不受控制,此火烧在身上,于凤族本身都是疼痛万分,于外族来说就更是酷刑,非常人可以忍受......白真上神若是一直陪着折颜涅槃,恐怕......”
东华淡淡道:“我送他进去的,该有十五六日了。我既已助他护住了元神,也不过就是疼痛,想来若是心智足够坚定,不生出寻死觅活的念头,便不会有大碍。”
其他三人闻言皆是一怔,少绾惊道:“不就是个涅槃,怎会这么久?一般来说七八日不就该完事了吗?”
东华远远望着面无表情,尚在奏曲的凤凰,眼底微沉:“他临走前来找本君,说他与白真既然都是男子,三生石上名字靠在一处就要受些天罚,我受他之托,助白真度过了雷罚,后来白真知晓了此次涅槃于折颜而言便是火劫,无论如何都要进明决洞相陪......算来,白真是在折颜进去之后十日才得以入洞,如此,这次涅槃,折颜便在里头呆了足有二十多日。”
“二十多日!”
少绾倒吸一口冷气:“那该多疼啊,叫祖宗我一个人受那么长时间罪我肯定咬舌了,他旁边那个狐狸也是傻,一个外族,挨那么久,肯定每天都他娘的痛不欲生啊。”
凤九越听脸越白,正欲开口,却忽被帝君一把拉到一边,她一回身,只见一道烈火倏然便到了面前,面色铁青的上古凤凰掌间带着烈焰,与帝君设下的仙障狠狠碰撞在一处,其间力道虽然不分伯仲,然冲撞所生出的焚风却也灼的人皮肤生痛,凤九被少绾和墨渊一人一边拉开,身上的金罡罩不触自动,将三人齐齐笼在其中。
“为什么,要将他送进去?”
凤九大骇之际,却听折颜平日里勾着笑的声音今日连一丝温度都没有,周身烈焰骤然便腾至高空。
“我问你,为什么要将白真送进去!”
第八十四章:
凤九过去从未见过折颜发怒的样子,今日一见,却是凌厉至极,他咬着牙问出问题未等来东华帝君回答,便又连出数掌拍碎了东华的仙障,凤九见状想也不想就要往上冲,少绾一把拉住她:“你上去顶啥用啊,反而叫东华分心,这厮比你想的能打多了,折颜再大的火气都能受的住。”
凤九挣不过少绾,再看折颜冷着一张脸似是怒到了极点,掌掌带着万钧烈火,几乎两掌就能粉碎东华设下的一方结界,而紫袍的神尊连退数丈,却是不还一手,直到折颜大喝一声“说话”,凌厉掌风霎时间穿透那层银色壁垒,东华眉头微皱,终是硬接一掌,其中力道逼的两人双双倒退半步。
凤九看得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眼见折颜身上的火光大盛,惊叫道:“折颜,不要伤着帝君!”
墨渊捉着她的肩膀:“不要冲动,东华自有分寸的。”
话虽这么说,然而叫她眼睁睁看着帝君和折颜对阵,凤九柔软的掌心里却还是免不了出了一层绵密细汗,正在心中七上八下之际,却听耳边东华轻声以心念道:“九儿不要担心,我自能劝住他的,护好你自己。”
凤九遥遥与东华对视一眼,方才勉强呆在金罡罩里,不再冒进。
东荒边境的荒原之上,刚刚涅槃出关的折颜上神疾言厉色,对东华帝君连出数掌,几乎吓坏了一众被百鸟朝凤引来的小仙,这消息很快传到九重天之上,听的洗梧宫里的天后当即摔了杯子,白浅之前听她阿爹说白真和折颜一同闭关涅槃之事,却是不想今日一出关,竟出了这么大乱子,她站起身看了一眼夜华,后者只道了一句“去吧”,白浅登时捏了术法遁形而去。
片刻后,天后来到荒原边境,却见她阿爹阿娘也刚刚赶到,一时间,面对盛怒的折颜,无人敢上前阻拦,只有东华帝君一人似是不曾为上古瑞兽滔天的怒火所慑,还是神色淡然。
东华看着面色铁青的折颜上神,淡淡道:“本君欠你救命之恩,自然不能看你在火劫中殒命,你与白真此劫,是因三生石而起,本身就是两人一同的劫数,你涅槃二十余日,其中煎熬,若非有他相陪,你可有把握能够出关?”
折颜冷笑一声:“若是叫你受二十多日的磨折,还将凤九一同送进去和你一同煎熬,你东华又作何想?”
东华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当局者迷,本君自然同你一样不允,但折颜你想清楚,若是你当真没有挨过去,白真又当如何?你便忍心让他连你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受这诛心之痛吗?”
折颜一怔,下意识侧目去看那还在仙障内昏睡的九尾狐,却听东华淡淡道:“当日我历那诛心之劫,你同我说那是我与九儿共同的劫数,她将慧心给我,也有性命之虞,也是险中求全,你以为我不曾犹豫吗?之后,在碧海苍灵,我险些入魔,若非九儿以性命相博,恐怕我早已万劫不复......本君当日历劫,自是一心不愿让她受到半分伤害,然而回头再想,若非有她付出,恐怕我与她都不得善终。折颜,情之一字,身在其中便是一叶障目,本君当日送白真进去前,已助他护住元神心脉,想来他既一心为你,又怎会软弱到被区区疼痛逼到死路?反倒是你,这二十多日,若非有他在,你扪心自问,当真能熬得过吗?”
一时四下静默无声,折颜垂着一双眼,似是在思索什么,此间周身烈火终是不复冲天之势,柔和了许多,又过了半晌,折颜正欲开口之际,却听有个干涩低哑的嗓音忽地响起,唤的是一声“老凤凰”。
青丘白家众人认出这声音,齐齐望去,就见不远处睡在仙障里的白狐已不知什么时候化了人身,浑身素衣血迹斑斑,此刻摇晃着身子站起身来,若非男儿身,恐怕这张皮相也称的起是四海八荒第一美人。
白真在洞中煎熬了数日,此时悠悠醒转,神情恍惚地四顾望去,却像是未曾认得周遭诸人一般一声不出。他抬起手掌看了看,掌心里尽是这十几日痛极之时,被自己生生咬出的齿痕,有些深可见骨,有些还在渗血,白真脸色苍白地怔怔望着,似是不知痛一般,半晌才低低又道了一声:“老凤凰......你这涅盘怎这么久?你可记得,我们进来几日了?”
“四......四哥,你还好吗?可认得出我是谁?”
白浅看着白真干裂的唇上满是血痕,实在不知这数十日他经历了何事,心疼至极,而白家两老更是深明他们家这个小儿子虽然自小顽劣,但性情向来倔强坚韧,极少在旁人面前露怯示弱,从前断了骨头都不见哼叫一声,现今却已给折磨的神志不清。狐后眼圈一红,正要上前,折颜却已抢先一步,上前一把将人揽进了怀里,后又因为白真力不能支,扶着他坐倒在地。
墨渊叹了口气:“元神虽是无碍,然而叫一个外族生生受十五六日凤火灼烤,任是心坚如铁之人恐怕也受不住其中煎熬......可见,白真上神此去,当真是九死不悔。”
少绾抿了抿嘴,暗想当日虽知以墨渊之能,自是有办法护住元神不受伤损,她嘴上说要让墨渊陪她涅槃,实则却也万分不忍让他受那钻心蚀骨之痛,想来,折颜涅槃其间使不出半点修为,甚至连个仙障都化不出,更不得将白真送出去,就这般眼睁睁看着命定之人受了十多日的磨折,换作是她,恐怕出来也是要找东华算账的。
凤九一时不知该去看白真,还是该去找东华,为难之际,那紫衣的神君已牵过她的手淡淡道:“他生气也是应该的,既要报这救命之恩,本君也不介意做一回恶人,哪怕是他折颜一心要我性命,凭着这口气撑过这二十日的涅槃,本君所做也算是值了。”
说着,两人走到折颜与白真身旁,就见这过去须臾万年里都称得上风流潇洒的两人,此时都失了往日风度,当称得上是狼狈不堪。白真像是还未明白他们已经离开明决洞,蜷在折颜怀里嗫嚅着嘴唇,茫然之中不住喃喃问道:“老凤凰你还好吗......我不疼,我不会疼的,我怎么说,也比你要坚强多了。”
折颜越听越是心痛难忍,搂着白真的手都开始发抖,他施法替白真止住手上伤口汩汩流出的鲜血,低声道:“真真,我们已经出来了,不疼了,以后都再也不会疼了,是我不好......我带你回去疗伤。”
闻言,白真慢慢眨了两下眼,眼底终是清明了一些,轻声道:“我们出来了?你......你这算是涅槃重生了?”
折颜红着眼眶扯出个艰难的微笑,苦笑道:“结束了,真真,都结束了,不信你看我,是不是比原来更好看了?”
白真不屑地哼笑一声:“你再好看,我也不丑......再不许说我丑,否则,我定然将你那桃林里的桃树......都劈干净做柴火......”
他越说声音越低,最后竟倚在折颜怀里昏睡了过去,折颜失声喊了句“真真”,颤着手探了探他的心脉,脸色已是难看至极,低低开口道:“......我先带他回十里桃林疗伤。”
说着,他周身火光乍现,眨眼间,便已带着白真消失在众人面前。
第八十五章:
白真醒来的时候,已是太阳落山,暖阳余晖自木屋的窗格间照进来,倒是颇像是凤凰重生前周身燃起的金色焰火,白真怔怔地望了一会儿外头的霞光,却听身旁忽有人道:“是不是前两天太疼了,现在再不想看到我了?一觉醒来,真真竟宁可望着外头,都不愿回头看我一眼。”
话说的委屈,但其本质却是很不要脸的邀宠,白真别过头来,见那老凤凰坐在榻边,竟是一直捉着他的手不曾松开,白真借着外头洒进来的暖光打量着他,半晌不屑道:“也没见变得多好看,还是原来那副没皮没脸的德行。”
折颜轻轻摩挲着他的掌心,淡淡道:“我原来的样子不够好看吗?真真这么多年粘着我,难道不是因为,我是这四海八荒第一好看的凤凰?”
白真哼了一声,一把将手抽出来,在软榻上翻过身去,背着折颜道:“我小时候你说我丑,我偏要让你知道我长的有多好看,所以才粘着你,至于你长得如何,我才不想知道。”
久久折颜没有说话,半晌,却听衣料簌簌作响,白真只觉得腰上一紧,便是那人上了榻将他自背后抱紧,折颜靠在他肩上,发丝扫得他发痒,白真正欲挣扎,就听折颜轻声在他耳畔说:“真真,你可知这数日我有多恨我自己,看你在火中煎熬却又无力将你送出去......想到是东华送你进来,我就恨不得亲手杀了他。”
白真一惊,抓住腰上那只手臂急道:“老凤凰,你今天不会为难帝君了吧?是我让他送我进去的,我还未好好谢他成全之恩,你又怎能将这事怪罪于他?”
他说着,便要起身,却如何也挣不过折颜的力道,情急之下,白真气急败坏地喊了声“老凤凰”,不想下一刻,折颜已然轻轻咬上他的耳尖,那只揽在他腰上的手轻车熟路地除了腰带,白真听到那老凤凰低低笑道:“你倒是还有功夫担心东华,真真,就不想知道我涅槃之后有何变化?”
白真被颈上掠过的吐息惊的耳朵通红,赶忙一把捉住那只要探进衣摆的手,气道:“你个色胚,涅槃刚过就这般不正经,趁火打劫,趁人之危!”
“既是我折颜养大的狐狸,我又有何看不得,亲不得,碰不得?还是说真真怕我涅槃之后忘了如何叫你快活,不愿试上一试?”
折颜平日里声音清雅似清风明月,此时压低了发笑倒也十足的摄人心魄,白真扭过身子,正对上折颜半撑着身子低头望他,也不知是他的错觉,还是此时金色的日光正落在凤凰的眼底,竟让那双黑色的眼睛像是盛了火,白真恍神之际,便已叫人将唇舌吐息尽数都占了去。
“老凤凰卑鄙!欺我现在没了气力,挣不过你!”
直叫人将手腕结结实实压紧,白真方才觉得折颜是真的大好了,甚至不要脸更胜从前,每每想要开口问他到底有未对帝君不敬,就叫折颜一吻堵了回来,一来二去,竟生生将他脑中搅的一团迷糊,颊上更是犹如火烧。
“我此番直接将你拐来了桃林,真真倒是不怕叫的这般响亮,一会儿你爹娘来了,让他们听了去?”
白真迷离间听见这句,浑身登时打了个激灵,便又露了破绽让他剥了件衣裳去,白真满脸通红,压着嗓子道:“你个老凤凰怎这么老不知羞,做这事连个仙障都不设?”
折颜捉着他的腰,答得那叫一个从善如流:“做什么事?真真不是不允吗?现在,可是又想要了?”
“你!你这人......无耻至极!”
白真气极,捂着脸窘的不愿看他,半晌却听折颜轻轻发笑,将吻落在他的手背:“真真说笑了,既是我的狐狸,这副样子,还能叫别人看了去吗?”
白真本还想再驳他几句,可无奈折颜总是太清楚如何让他丢盔弃甲,不消几时,他便失了与他置气的气力,只得顺了折颜的意,叫他将便宜都占了去,之后,直到圆月高升,终是有人来这十里桃林看望白真,折颜散着头发自屋里出来,不顾那老狐狸要杀人的目光,只言真真已经睡了,却毫不在意身上正披着白真的衣裳。
“祖宗我是真想不到,这一觉醒来折颜竟然就喜欢男人了,不过也对......东华你都要娶老婆了,折颜这厮本来就爱美,眼光甚是挑剔,既然白止那儿子这般好看,好像折颜与他搞在一起也无甚奇怪。”
既已确定过白真无碍,东华携着凤九,与墨渊少绾行在夜色下的十里桃林,想到方才那一幕,还有之后白止那铁青的脸色,少绾不由得有些唏嘘。
东华帝君凉凉看她一眼:“本君的缘分失而复得,要娶妻又有甚奇怪?你这死了数十万年的老凤凰不照样活过来和墨渊搞在一起了?”
墨渊闻言,不言不语地与少绾换了个位子,走在东华旁边,大有战神一言不合就会拔剑的架势。
东华轻哼一声,却听身旁小狐狸颇为担忧:“爷爷他,应该没有太生气吧......虽说姑姑今晚回青丘了,但是总觉得爷爷刚才脸色不太好,我还以为这么多年四叔与折颜呆在一块儿,名字又在三生石上写着,爷爷应该不太介意了。”
帝君淡淡道:“九儿你不必过分担心,你爷爷不过是觉得当年虽抢来了夫人,但到底给折颜拐走一个儿子有些可恨罢了。你们青丘的民风素来旷达,两个男人在一起这等小事又算得上什么,方才那一出,只怕是折颜为了明明白白将人抢去,用的法子无耻了些,才将你爷爷气着了,今晚既然有你姑姑在,你爷爷也不至于会怎样。”
闻言,凤九心下宽慰不少,抿嘴一笑:“我以前就知道,老凤凰一定是喜欢我四叔的,小时候我去桃林里玩时,就见过我四叔靠在折颜身上睡着,当时老凤凰还给了我好几个大桃子,叫我不要回去声张。”
“果然是恬不知耻。”
东华一语中的地总结,而在旁沉默许久的墨渊上神在这时终是抬起头凉凉看他一眼,像是总算找着机会,要将这几日的仇都报了一般。
他淡淡道:“东华,这四海八荒,最轮不到你说恬不知耻这四字。”
第八十六章:
白止带着夫人一同回到狐狸洞的时候,看到石桌前坐满了人,他的内心并未感到一丝欣喜,而在发现其中大半竟都是当年水泽神宫的同窗时,他更是感到了一阵崩溃。
很显然,青丘狐帝还需要一段时间,来适应自家生的貌美如花的小儿子和孙女都已经被和他同龄,甚至还长过他的老铁树们骗走的不争事实。白止站在自家门口沉默了许久,始终没有想到一句合适的开场白,最后自然还是那大大咧咧的魔族始祖口中嚼着吃了一半的果子,口齿不清道:“狐狸, 昆仑虚饭菜太他娘难吃了,你家孙女说她做的好吃,祖宗我就带着墨渊来蹭饭了,一会儿给你和你媳妇儿添两双筷子。”
添两双筷子?这不是他的狐狸洞吗?
白止脸一僵,正要开口,却被笑盈盈的狐后扯住了胳膊:“难得来这么多人,热闹热闹也好,早晚都是一家人,不用这么客气。”
白止一怔,再一想,竟还真是如此。东华帝君早晚是他的孙女婿不说,折颜骗走了他的小儿子,而墨渊少绾是他女婿夜华的大哥大嫂,白止震惊地发现,上古神祗虽然大多都已陨落,然而数数现世留下的这为数不多几个老家伙,竟然多多少少都跟他白家有些关系,如此一来,以后家里这鸡毛蒜皮的家长里短,岂不都成了四海八荒的大事?白止颇为崩溃的想象到日后生个崽儿闹个变扭都要载入史籍的情形,内心不由得陷入了挣扎。
过了半晌,也不知是不是狐帝的纠结表现的太过明显,东华帝君起身行了一记半礼道:“自九儿醒来后,她便一直随着我四处走动,至今竟是一直劳烦白奕上神代为处理东荒事务,东华每每思及此事,内心实在有愧,今日便将九儿带回青丘,还请狐帝狐后莫要怪罪九儿这些时日疏忽职守,此事都因东华一人而起,与她并无关系。”
昔日统帅一席道歉的话说下来,却是生生听僵了白止的手脚,他腹诽还好帝君没说什么愿受责罚之类的话,否则可真是要夭寿了。白止心中叫苦不迭,打着腹稿,正要说些客气的说辞,便听一旁折颜懒洋洋道:“东华你可别再吓他了,没瞧着狐狸尾巴都耷拉下来了吗?早晚也是要凑着一桌吃饭的,先习惯习惯,免得日后嫁孙女的时候更下不来台。”
白止闻言,瞧着那老凤凰堂而皇之地捉着白真的手简直气不打一出来,谁知不等他作答,一旁的狐后已然温婉大方的将他的胳膊一搀,笑道:“今儿个我们在外也走累了,晚膳前便先去歇息一会儿,大家伙儿都别客气,若是缺了茶水茶点的,便叫迷谷去准备就好。”
说着,便毫不客气地将半句话没插上的狐帝给拉走了,眼见两人进了这狐狸洞里最大的主窟,折颜叹了口气:“唉,也不知那丫头当年怎么会看上他这个脑袋不会转弯的实心眼儿。”
白真默不作声地将自个儿的手抽了出来,凉凉道:“阿娘跟了我爹,总比看上你这个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老凤凰要强,更别说现在我阿爹孙女都有了,到了这般地步,折颜上神还能说的出这种风凉话,也真是好不要脸。”
折颜看着他那副别扭的样子,嗤笑道:“真真这话说的,莫不是还要吃味吃到自己阿娘身上去?”
眼看白真上神脸色一变,少绾扑哧一声笑出了声:“折颜你家这个小狐狸真是可爱的紧,快和祖宗我说说,你俩是怎么搞到一块儿去的?虽说东华更不要脸,但是你这厮也是老来俏,一大把年纪还招惹老情人的儿子,脸皮厚的可以啊。”
墨渊上神喝着清茶,不紧不慢地给未婚妻普及:“白真上神是折颜从小带大的,以前狐帝也动过想让白真上神来我座下学艺的想法,却是怎么都说不动折颜,最后只能作罢。”
凤九去膳房忙活的功夫,东华便不紧不慢地给她剥着水果果仁,不一会儿就已堆出了一个小盘来,此时闲闲插了一句嘴道:“本君倒也有所耳闻,白真上神自小跟着折颜,琴棋书画样样都通,原先还当折颜是养儿子,却没想到这老凤凰竟老不正经到这般地步,养着养着,便养出了命定之人来。”
凤九不在,白真竟成了这一桌年纪最小的一个,脸皮自然也不比这些远古神祗,被帝君这三言两语就说红了脸,咬着唇瞪着折颜,本想说“都怪你太老”,但是却又觉得太过不讲道理,一来二去,竟是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少绾向来直言直语,此时瞅着白真微红的脸奇道:“怎的九尾狐一个个脸皮都这么薄,祖宗我可听说你们有个什么秘术,专门用来惑人心智,只要是瞧上的,无论男女都能拿下......当年还怂恿那老狐狸使这招去追女人呢,他怎么都不肯使,看来,这害羞竟是家传的毛病了。”
“迷魂术?”
少绾话音刚落,却有两个人齐齐说道,东华与折颜对视一眼,表情双双变得有些玩味,下一句,竟又是异口同声:“你怎么知道的?”
眼见白真窘得几乎要将脸趴进胳膊里,墨渊上神心下一片雪亮,而坐在他旁边的少绾反应更是不慢,一拍大腿:“祖宗我说呢,你俩都试过啊?”
四下静默之际,白真一头扎进了胳膊。
东华挑眉道:“本君竟不知折颜上神也中过此术?不知以上神功力,可否招架得住?”
折颜笑道:“如此看来,帝君似是没招架住了,可否一问当时感觉如何,可是神魂颠倒,妙可不言?”
东华看了一眼险些就要化作狐狸溜走的白真上神,意味深长:“这般说来,折颜上神当日滋味,当可说得上是神魂颠倒,妙不可言了......看来本君的小狐狸到底还是年幼,跟差了一辈的长辈相比,果真还是嫩了一些。”
“折颜!”
听到这里,白真实在听不下去,脸色通红的拧了一把折颜的胳膊,愤愤起身去了膳房,而折颜在他身后徒劳地“哎”了一声,终于意识到帝君的脸皮确实是厚比南墙,他毫不掩饰地对东华翻了个白眼,起身追去了。
一时间,石桌上只剩下东华墨渊少绾三人,眼看着东华帝君毫不介意地继续剥着橘子,少绾大咧咧地往墨渊膝盖上一倒:“祖宗我算是看出来了,白止家这些狐狸,就是因为脸皮太薄,才被你们这些臭不要脸给骗去,吃的死死的。”
东华不可置否地轻哼一声:“倒是敢说,你以为墨渊要是要脸,能在瑶池春宴上拿下你吗?”
很快,石桌前就只剩下东华帝君一人,他悠然将一盘剥好的葡萄放在一边,又拿过一只新的盘子来,继续将几只柑橘剥了皮,抽了白丝,齐齐整整地一瓣瓣搁好。
抽空,还是要让九儿好好再练练迷魂术,在无人说话,闲来无事时,东华帝君如此作想。
第八十七章:
是夜,凤九望着狐狸洞中的火烛,想到明日就是帝君重铸好岚泉,来青丘提亲的日子,一颗心不由跳的乱七八糟。她回忆过往数万年里的离别相思,一会儿想哭,一会儿想笑,凤九咬着唇在榻上翻来覆去,眼见到了寅时,她却还是毫无睡意,兴奋之下,她只得将手高高抬起,借着火光,看那琉璃戒指里盈盈倒映着的华光,半晌,竟在安静中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高兴成这样?”
忽然,凤九听到角落里响起一个冷清中带着笑意的声音,她哪能认不出,一个激灵就爬了起来,看着不知何时站在角落里的紫衣神尊小声道:“帝君,你怎忽然来了?”
东华走到榻前坐下,淡淡道:“剑已经铸好了,知道你肯定睡不着,来看看你。”
凤九听出他似是刚刚从昆仑虚铸剑房里出来,有些心疼得抚上他的脸颊:“这几天我在青丘不知道你那边情形,帝君可是天天都呆在铸剑炉旁?瞧着竟都有些憔悴了......其实帝君不用将时间安排的这样紧,九儿不急,可以等。”
东华捉着她的手在掌心里印了一吻:“是我心急,其实剑今日下午便好了,我为了养精蓄锐已睡了一会儿,不过是内心记挂着明日之事,醒的有些早,便来看你了。”
凤九眨着清澈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撅起小嘴道:“帝君不要骗我,你当过天地共主的,又怎会这么容易就睡不着,肯定是一直忙着铸剑,一点都没睡对不对?”
东华一怔,捏了捏她的脸颊轻笑道:“九儿着实是想多了,我做天地共主之时,确实很少因为政要战事告急而失眠,不过是后来身边忽然多出个小狐狸,和她有关的事情就连本君都忍不住要多想一些,有时就容易睡不着了。”
凤九听着又是高兴又是害羞,忍不住抿嘴一笑,却忽又想起一事:“我继位女君之前,也听司命说帝君常常失眠,当时九儿还以为帝君是因为替天君分忧,政务繁忙才睡不着,这么说难道也是因为......”
东华叹了口气:“夜不能寐,不过是因为求而不得罢了。”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又过了一会儿,凤九却是轻轻笑了起来:“我就知道,帝君喜欢我,一定不比九儿喜欢帝君要少,我还能跟你闹,可是帝君只能自己挨着,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
东华见她脸上现出伤情之色,弹了下她的额心:“明天就要来提亲了,现在还想这些做什么?左右你也是睡不着了,我带你出去走走。”
凤九生怕他没睡好,第二天来提亲没有精神,问道:“帝君真的不睡一会儿?我这床榻都铺好了,九儿陪你。”
东华好笑似的看着她:“我们好几日不见,你叫我在这里陪你睡,岂不是又睡不了,还更加费力气?九儿若要坚持我自然是可以,就怕累着你,明天又要起不来了。”
凤九想了想,她与帝君的确也有五六日没见,现在若真是一起躺下,她也不能保证自己就能什么都不想做......思及这处,小狐狸红着脸从床上下来,穿着鞋小声道:“帝君要带我去哪里?”
东华想也不想,竟是俯下身替她将另一只雀履套好,淡淡道:“不走远,就在这附近,你睡着的那段日子我闲来无事在周围走动,发现了些漂亮的景致,便想着等你醒来一定要带你去看看。”
凤九原先还因为帝君给她穿鞋有些受宠若惊,一听却是好奇起来:“我从小在青丘长大,这附近哪里都去过了,不知帝君发现的是哪里?九儿说不定去看过呢。”
东华笑着摇了摇头:“你肯定未曾看过,随我来,我带去你便知道了。”
听出帝君是在有意卖关子,凤九自然也是颇为期待,她穿好鞋履,披了外袍,东华揽着她的腰施法离去,片刻后,凤九再一回神,却是置身在当日受封女君的祭台旁,这儿距离狐狸洞很近,地处高位,远眺能看见青丘的市集和民宅,是平日里举行重要庆典的场所。
凤九奇道:“帝君,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呀?这个地方平时都不用的,我上一次来,还是在加封女君那日呢。”
东华淡淡道:“我知道,那一日司命来送四海八荒图时,我用妙华镜看了,九儿你当日表现的很好。”
闻言,原先还倚在东华怀里的凤九大吃一惊:“帝,帝君你那天都看到了?我还以为你让司命来看过了,就算是对我有个交代了呢。”
天色将亮未亮,微微透着光的青黑色天幕上繁星未褪,东华在幽光里看清她那一脸的不敢置信,刮了下小狐狸的鼻子:“傻,你以为这四海八荒图是随便就能送的?当日本君便是要看看,我送了这图,还有谁敢不服你这刚继位的东荒女君。”
凤九想到当日情景,本以为帝君是要跟自己一刀两断,可现在再一想,心里竟满是柔情蜜意,扑进东华怀里嗔道:“帝君总爱这般绕弯子,今日带九儿来这里,莫非是要趁着提亲前,和九儿将话说个明白,尽释前嫌不成?”
“这话说的,又傻了,本君何时有嫌过九儿,九儿又有嫌过本君吗?”
东华轻轻一笑,在天亮前微凉的风里将凤九搂紧,在她耳边低声道:“看清楚了,那岚泉固然是我要给你下的聘礼,然而,并不是全部。”
说着,他一拂袖子,两人周围瞬间绽放出成片莹白色的凤尾,一连延伸出数里开去,直将祭台周围的大片空地都占了个满满当当,凤九惊讶之余细细去瞧,却见这花虽然形状同寻常凤尾别无二致,然而花瓣却似是沾了萤火一般,在黑暗中亦能闪烁微光,远远望着,竟像是九天的繁星四散落在了大地之上,壮丽万分。
东华低声道:“你以前说过,青丘的星星很漂亮,本君倒是觉得,摘下来的陨星便无甚好看了,思来想去,还不如给你种一片星辰般的凤尾花田,也好和折颜那十里桃林斗一斗艳。”
寅时将离之际,在青丘的土地上,大片闪耀着柔白色泽的花朵与天上繁星遥相辉映,而不多时,随着天光渐亮,早起的青丘子民纷纷惊讶地发现,在一夜之间,白色的凤尾花几乎开遍了整片山野,朝阳初升之际,一对璧人久久相拥在青丘的祭台上,在柔和明亮的光线里抵住彼此的额心。
此情此景,直叫一大清早就自十里桃林,九重天乃至昆仑虚赶来看热闹的上神们都忘记了言语,而青丘的狐帝携着狐后走出狐狸洞,迎着晨曦,看清这漫山遍野的凤尾还有远远携手走来的两道人影,竟是不由得笑叹了口气。
“帝君这阵势,唉......嫁,让她嫁还不成吗?”
第八十八章:
随着白玉刻的喜帖送遍了四海八荒,迷谷替凤九收拾帝君送来的数十箱聘礼简直收拾到手软,其中岚泉神剑自然是最贵重的一样,至于其他,鸽子蛋大的夜明珠便算是排不上档次的,许多当日帝君做天地共主时自各地收来的稀贵贡品一样样被拿出来,直让人看花了眼。其中狐帝与狐后甚至还发现几样用洪荒之初,碧海苍灵中的宝石所造的首饰,算一算,这宝物的年纪该和两老差不多,狐帝感慨帝君真是大手笔的同时,也只得欣慰自家这个小孙女真的是没有嫁错人,数来数去,这四海八荒,论见识,论战功,论修为,恐怕再怎样,也挑不出一个比东华帝君更好的孙女婿。
待到那日试了嫁衣,青丘的一众女儿家更是钦佩帝君他老人家的品味,整整一个下午,狐后带着家里几个儿媳,围着那如九天朝霞般流光溢彩的精致婚袍与裙子啧啧称赞,直到凤九从集市买了菜回来,大家手忙脚乱地给她换上,方才觉得这嫁衣仿佛为她量身定做一般,长度腰身,竟是丝毫不差,单是凤九不经修饰穿了裙子站在那儿,都能叫人看挪不开眼,想来,若是大婚时再加上帝君送来的钗镮首饰,恐怕就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了。
一切准备妥当,随着大婚的日子愈来愈近,凤九吃那折颜送来的固元丹也吃的越发频繁,她自是不知那几颗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丸子来的精贵,就了水囫囵往下吞,看的折颜上神心疼不已。要知道,这些年他也只给白真吃过这般进补的固元汤药,其中百十味仙草都是万年才生一回的稀罕物什,光是炼就要炼上将尽半月,服下去后,虽不会感到修为猛进,但却可以助仙者稳脉固元,如此寻常天罚若打在身上,最多也便是个皮肉伤,断然尚不及仙骨。
回想起来,东华似是也没说要给凤九吃多好的药丸子,单单只说那帝后的天劫将至,虽说他到时自会和凤九一同受那天罚,但凡事总得有二手打算,还是要折颜给凤九吃些进补的汤药丹丸,以确保这小狐狸到时万无一失。
东华话说的轻巧,但这帝后的天劫更胜当日白浅承的九道天雷八十一道荒火,折颜翻了典籍又算了算,发觉再少也得是十五道天雷再加八十一道荒火,虽说凤九现在已是上神,又得了东华的半心,但这天雷打下来是轻是重无人可知,既要求个稳妥,那自是容不得有半丝疏忽。
那几日,折颜四海八荒地去给凤九找仙草炼丹时,终是明白东华当日将那救命之恩报的这般滴水不漏自有他的考量,今日这帝后天劫需他出手,他日若得了仙胎,又需少绾与墨渊从旁相助,东华帝君倒是半点不嫌麻烦,一次性就将他与墨渊所求包办妥当,甚至一救就是一双,其中东华所图的明明白白,但是同时,他也将事情做的无懈可击,到头来,竟反倒是墨渊与折颜都欠了他一笔成全之恩。
事到如今,折颜回想起当日种种,也不得不佩服这昔日的天地共主确有他的厉害,既有牵线搭桥助人再续前缘之能,又有制衡四方一手平定天下之德,小小几桩报恩,竟是能被他报到一举解决翼族与魔族之乱的境地,其中眼力胆识实非寻常人可以相比,这四海八荒,也的确是再找不出第二个能做天地共主的东华紫府少阳君了。
还有三日便是天劫。
这日,凤九吞了药丸子,终是有点忍不住,问道:“老凤凰,我到时受劫,万一挨不过去,岂不是很丢人?”
折颜正翻着桌上的戏本子,闻言好笑似地抬头看她一眼:“小九这般担心,莫不是觉得我这固元丹吃了没有作用?还是觉得他东华帝君没能耐,不能助你度过此劫?”
凤九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唇,低下头去:“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帝君他三十多万年才娶一个帝后,我,我要是太没用,岂不是会给他丢脸?到时四海八荒都知道他娶妻,我要是没做好,不就......”
她说不下去,但是折颜也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笑道:“你和他连心剖过了,还感动了那块三生石,都到这份子上,小九你竟还会担心这小小的帝后之劫?在我看,他东华帝君要是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是绝不会这么快就来娶你的,当日在碧海苍灵,东华掏了那妖尊的魔元,冒着入魔的风险生生将修为补回了鼎盛,想来,便也是为了今日替你受过此劫,更不用说,你这些时日还将我这千金不换的固元丹当糖一样吃,这帝后之劫,是无论如何也不该有所差池,小九,你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到时眼睛一闭,也就过去了。”
他说完,白浅和白真双双从外头进来,看见凤九这些时日脸上少见的愁容,两人都不由得一笑:“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这几天太开心吃多了些,今日发现穿不进帝君给你做的嫁衣了?”
凤九瘪了瘪嘴,委屈道:“姑姑你就别笑话我了,我,我是担心那帝后要承的天雷地火,到时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万一没挨过去,岂不是丢人丢大发了?”
白真一愣:“小九竟是在担心此事?你一个新娘子,就该开开心心地等着嫁人,这本来就该是你那未来夫君操心的事,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在这儿唉声叹气啊。”
凤九揪着自己的手指头,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但是我也不能看着太没用吧,好歹也是东荒女君啊,而且帝后听起来好厉害的,我,我虽然是上神了,但是,完全不知那天雷地火有多厉害......”
白浅眼见她这小侄女脸都快愁成苦瓜了,伸手狠狠捏了一把她的脸,直痛的凤九嗷的一声,泪汪汪看过来,白浅才懒洋洋道:“当时给帝君割尾巴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患得患失,小九,你现在已经是上神了,跟你姑姑一样,当时我和夜华一起受那天雷地火,不也是眼一闭就过来了,不痛不痒,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就算出了差池,也是他东华帝君没护好你,这些时日看他对你那宝贝万分的样子,哪能让你少一根狐狸毫毛?”
闻言,凤九一想到要全权让帝君来受也觉得有些不妥,不由皱眉道:“可是......”
“今日本君为九儿承天雷地火,他日九儿还要为本君生儿育女,如此一算,岂不是扯平了?”
正在凤九纠结万分之际,狐狸洞的角落里忽然多出一个声音,众人抬头望去,便见东华帝君闲闲在狐狸洞角落里站着,他手中拎着几盒糕点,走到凤九身后扶着她的肩膀,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今日这天雷地火,我还好替九儿你分担,可他日生孩子的苦楚,我可是半点都帮不上忙......九儿若是觉得马上这帝后之劫出不上力,不如日后,多帮本君生两个孩子,也就算是打平了,如何?”
一时间,狐狸洞里一众没能成功劝服凤九的上神们方才恍然大悟,发现要对付凤九这颗缺根筋儿的小脑袋瓜,就事论事果然是行不通,说到底,还是得靠转移注意力这招。
“......那就听帝君的,多生两个。”
果然,片刻后那小狐狸便小脸红通通地笑了起来,想了想,又咬着唇补了一句,声音越说越小:“可是我也不能一点力都不出,毕竟生孩子这事,帝君也不算是,完全不出力的。”
第八十九章:
说起来,这凤九的嫁衣除了大婚当日要穿,受劫那日也是要穿的,不为别的,就为了在天劫过去后,与帝君要亲手为她戴上的凤冠凑成一套。凤九原先还担忧万一天劫有了差池,便会白白毁了帝君为她做的名贵嫁衣,却不想受劫前一日,帝君却托司命送来了一套轻便许多的婚服,只道是受劫当日穿的,狐狸洞里的一众长辈见状,都对帝君这二手准备颇有微词,觉得若是怕弄坏了嫁衣岂不是代表他东华帝君对帝后之劫没有把握,却不想当凤九展开那包裹,看见里头裹着的大红衣裙,竟忽然就笑着落下泪来。
白浅眼见这小狐狸越哭越厉害,赶忙给她递上帕子,问道:“怎又哭上了?莫不是这嫁衣有什么说法?”
凤九擦着泪,又笑又哭,嗫嚅道:“这,这嫁衣,与当日我下凡报恩,与帝君成婚时穿的那套一模一样,我还以为就我记得,帝君根本就不把当日之事当回事呢......”
众人方才恍然大悟,折颜上前细细看过那嫁衣,笑道:“我说这样式怎从未见过,原来是凡间女子出嫁时穿的衣裳,倒也称得上华贵。”
白浅想到自己也曾与夜华成过两次婚,颇为感慨:“小九下凡做的是个贵人,穿的嫁衣也要好些,当日我与夜华第一次成婚时穿的才真叫朴素,也难怪他后来要叫我戴那么多钗镮首饰再嫁他一次,一层又一层的,可麻烦死了。”
凤九怔怔地看着这套嫁衣几乎出了神,恍惚间便又是那年在凡间的洞房花烛夜,他说从此以后再无人敢为难于你,凤九抿嘴一笑,问一旁的司命道:“帝君可有带什么话来吗?”
司命早在等着她问,恭敬行了一礼道:“帝君因要准备明日祭礼,要晚些时候才能过来,他将这嫁衣交给小仙时,只说女君若识得这衣裳,必知他心意,帝君还说,当日说的话还作数,明日之后,这四海八荒,再无人敢为难于你。”
白真笑道:“我就知道这话他不但要对我与阿爹承诺一次,还要再同小九你说一次,只可惜帝君今日人不在这里,只能托人带话了。”
凤九抚着嫁衣上的凤纹,却是面露怀念之色,轻轻道:“他早就亲口同我说过了。”
说着,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事,对司命道:“你等下再走,我也有东西要你交给帝君。”
闻言,司命却像是毫不意外,笑了起来:“女君不必着急,帝君说你要交给他的东西,不妨等到明日再给,到时祭典之上,他也有一件信物要与你交换。”
凤九一愣:“啊?帝君怎什么都知道,他都知道我要给他的是什么了?”
司命笑道:“帝君对女君的心思自是十分了解,当日小仙还不敢讲,只是今日既然女君与帝君的好事将近,小仙也斗胆,想和女君说起些旧事,不知女君想不想听?”
凤九还没开口,折颜已经摇着桃花扇懒洋洋道:“说吧说吧,这一狐狸洞的人等着听呢。”
司命脸色一僵,虽说这些年他传的八卦也不少了,但是要他和这么多人,还是帝君未来的岳家说帝君他老人家的八卦还是需要些胆量的,司命心中正是七上八下,但再一看凤九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似是万分期待,他心一横:“那小仙便说了,还望诸位上神看在小仙仙职低微,日后莫要在帝君面前说起此事,否则小仙我可真是......”
凤九等不及,咬着唇道:“快说啦,以后要是帝君拿你开刀,我保你就是。”
司命闻言脸色大变,连忙摆手,急的连称谓都忘了换:“别别,小殿下你可千万别救我,小仙说便是了......不知小殿下可知,你四处游历,不曾上九重天的那数万年里,太晨宫里有何变化?”
凤九想了想:“还能有何变化......莫不是帝君开始睡懒觉啦?还是他忽然就爱吃甜的了?”
折颜简直拿这个少根筋的丫头没办法,无奈地拿扇子一敲她的小脑袋瓜:“亏的你们青丘的狐狸生的这般貌美,对风月之事却是半点都不通......星君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小九你竟还听不出这变化定和你有关?”
凤九捂着脑袋嘟起嘴来,一副委屈万分的模样,却听司命笑道:“正是,小殿下你可知?你离开太晨宫之后,你做宫娥时睡的那张床铺就再无人睡过,虽说帝君平时的膳食大多还是以清淡为主,但是有些时候他也会特意嘱咐膳房做两道小殿下你在时会给他做的小菜,有一回小仙甚至还听帝君轻描淡写地抱怨过,说膳房做的玉珠鸡汤炖的远不及小殿下手艺半分。”
白浅听到这里恍然道:“我说怎么听奈奈提起过,太晨宫来过人打听青丘一些菜式的做法,还问到哪里可以捉到玉珠鸡,原来竟是帝君的意思。”
凤九听的心里好似化了蜜糖,脸颊微红地喃喃:“帝君竟是这般想我......”
司命笑道:“还不止如此,小殿下可知,帝君曾让我去拜会过昆仑虚叠风神君,还带去了好些灵药仙草,是为助小殿下飞升所用,小仙也曾斗胆问过帝君为何不直接助你度过天劫,帝君原先并未作答,后来却只说他若是再助你飞升,恐怕这救命之恩就更算不清了......小仙当日不甚明白,后来有一日与药王闲谈,才知帝君当日让我送去的药草极为贵重,是以帝君虽不曾出面助小殿下飞升,然这药草却可保小殿下性命无虞,其中苦心,可见一斑。”
折颜手中桃花扇敲在掌心:“我说怎的当日那飞升上神的五道业火下来,小九你都能扛的住,原来不仅是得了慧心之故,竟还有东华的仙草从旁相助......唉,他为不让你知道,甚至都不来找我,也真是别扭的紧。”
之后,司命又陆陆续续地说了许多诸如帝君寝殿里常放着桃花的插瓶,红色的狐尾从不离手,偶尔几次还曾经在书房里描过狐狸的丹青之类小事,听的狐狸洞中众人唏嘘不已,凤九在听到司命说,那数万年里,帝君不闭关的时候便常常去藏经楼里找有关三生石的典籍来看,终是忍不住红了眼眶,司命见状赶紧一拱手:“小仙已说了太多,想来以后若是小殿下好奇,不妨直接问问帝君,他定会知无不答。今日小仙恐帝君祭典那里还有事要小仙去跑腿,便先告辞,在这里,小仙先提前恭祝小殿下与帝君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说罢,司命恭敬退出洞外,施了仙法便回了太晨宫,一入大殿,就见那紫衣的神尊闲闲倚在榻上喝着茶,见到他,只是淡淡问了一句:“说了多少?”
司命星君之前虽是得了帝君“不妨和她说些旧事”的指令,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能接受的底线在那里,此时大气不敢喘,低头道:“说了些帝君平日起居上的小事,还说了当日帝君托小仙去昆仑虚找叠风神君的事......”
“好。”
帝君言简意赅地说了一个字,却似是心情不错,司命松了口气,不由庆幸这喜事当头,就连帝君他老人家都比往日里宽和许多。
这些时日,素来清净的太晨宫为了迎接马上要嫁来九重天的帝后,倒确实是添置了许多稀罕物件,东华望着手边那只刚寻来的狐狸茶宠,悠闲地将茶喝净,起身淡淡对司命道:“看在你记性不错,当时那少去的十八年本君就不再同你计较,成婚之后本君恐还有要和九儿一同下凡游历之时,到时,司命你可不要再犯这脑袋不会转弯的毛病。”
说着,神尊紫色的袖摆一晃,便已隐身而去,留下司命在大殿之中长嘘一口,寻思着这些时日,要去寻些凡间的良缘佳话来瞧瞧,也好为日后存个借鉴,免得这回若是再败了帝君他老人家的兴,到时,恐怕他这下凡历劫,便是跑不了了。
第九十章:
东华帝君娶后历劫当日,有数十万年不曾对外开放的悬月司断崖之上,挤满了来自四海八荒各处前来参加祭典的仙者。若说当日天后受劫是在天君受印的玄霄殿,那帝后受劫便自然是在当年东华帝君承下天地共主之位的悬月司,在天地初开之时,这悬月司曾经一度是望舒神君的行宫,其中万年如一日,从不见白昼,只有一轮圆月高悬,行宫中奇花异草遍地皆是,稍有微风,其间这数十万年来结成的月晖灵气便如萤火般四处飘散,美的亦真亦幻。
青丘白家自是早早就到了,其中还混着丝毫没把自己当外人的折颜上神,人群中最为靠前的地方站着的尽是好友亲朋,方才平定西荒之乱的翼族女君胭脂与子澜上仙,魔族始祖少绾及其未婚夫墨渊上神,九重天天君一家及终于将那瑶池花仙牢牢牵在手中的连宋三殿下,所有人在这不能说“大喜”但却着实是“大喜”的日子里,纷纷屏息驻足,等待着东华帝君与未来帝后一起到来。
不多时,天幕上渐渐乌青的薄云渐成,随着司命那一声“帝君帝后到”,双双着了一身大红喜服的东华牵着凤九现身在断崖前,东华见这乌泱泱的人群忍不住挑了挑眉,却是将凤九的手捉的更紧了些,轻哼道:“本君倒是不知这四海八荒的闲人竟有这么多。”
凤九本身就觉得这帝后的祭典远比当日加封女君要繁琐,现在一看这么多人,更是紧张的掌心出汗,不自觉的咬了咬唇上的胭脂,小声说道:“帝君,这人也太多了,比当日我承女君之位时的人多多了,九儿腿都有些软......”
东华自是感觉到这小狐狸浑身僵硬,他想了想,轻笑一声:“帝后既走不动,那本君便抱你一下也无妨。”
说着,没等凤九反应,她便已觉得身子一轻,竟是直接被东华帝君打横抱起,人群中惊叹之声四起,其中却属那豪爽不羁的魔族始祖声音响亮:“祖宗我就说,东华那厮肯定是等不及要挨顿雷劈把那小狐狸娶回家,左右也就个十几道雷八十一道火,相比当日他当天地共主时挨的那百十来道雷劈,这简直就是挠痒嘛。”
正所谓一语惊四座,少绾说完,一众没见识过百十来道天雷是何种景象的小仙们纷纷惊的瞪大了眼睛,不知这昔日天地共主的修为究竟到了何种地步,才能挨了那么多天雷现今还好好站在这里,正在诸仙议论纷纷之际,那边东华帝君却已经抱着凤九走到了当日承礼的穹苍石碑前,刚一站定,头顶厚密云层里已隐隐有雷声作响,东华放下凤九,抬手设下仙障,也不知是用了几成修为,这仙障结的华光流转,仿佛一只极厚实的琉璃罩子,直叫站在近处之人都能觉察到其上浑厚的仙家精气浩瀚似海。
人群之中,折颜捉住身旁白真上神的手,发现这看似毫不在意的小狐狸看亲侄女历劫,果真还是有些紧张,掌心里竟不知何时出了层细汗,折颜叹了口气,将他往身边拉了拉笑道:“依我看,东华这仙障别说是天雷地火,任是掉下来陨星也不一定能砸得通,你倒是瞎担心个什么劲?”
白真瞪他一眼,还未说话,就听天幕中一声霹雳,第一道天雷将在场所有人的脸照的雪亮,凤九眼睁睁看着那雷下来,硬撑着一动不动,却在下一刻被东华轻柔搂进怀里,轰隆雷响里,那人清冷中带着调侃笑意的声音在耳边清清楚楚:“怕什么,我这七八成修为结成的仙障,再加上九儿你的金罡罩,在怎样也不会有事。”
凤九给那雷响惊得浑身发麻,一遍遍告诉自己“眼一闭就过去了”,扎在帝君怀里一动不动,便听帝君轻声笑着说话安抚她:“九儿,等你我成了婚,想要几个孩子?为夫提前有个数,也好努力一下。”
凤九微微抬起头,原先还在一道道数着,现在给帝君这一搅合,便不知道已落了六道雷还不是七道雷,她眨巴着眼睛认真想了想:“先要一个,帝君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我怕以后孩子随你,不像生狐狸那么好生,先生一个试试,好生好养,再生第二个。”
东华倒是没想到这小狐狸现在也能直接讲出“是从石头里蹦出来”这般话,捏了把她的小脸调侃道:“本君还以为九儿不介意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现在听着,九儿倒是怕这孩子以后随了为夫?”
“才不是”,凤九嘟起嘴:“孩子要是随了帝君,打小就这么厉害九儿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九儿不敢在这般关头还随便承诺,都要做帝后了,自然也得像帝君一样一言九鼎,说要为你生几个孩子就要生几个,不能食言。”
帝君没想到这小狐狸心思这么重,抬手加固了仙障,将她往怀里搂紧了些:“九儿,这帝君帝后,不过是为这天下,你我须得承的虚名罢了。今日穿这凡间的喜服来承天劫,我便是想告诉你,九儿,无论别人以后会叫你什么,你于我而言,都只是我的发妻,我不需要你来承那些莫须有的压力,也不需要你无时无刻都端庄大方,母仪天下,我向你保证,只要有我东华紫府少阳君在,这四海八荒之内,无人敢说你的闲话,你尽可以做你想做的,拿你要想要的......你永远都可以做白凤九,也永远都可以做一只无所顾忌的小狐狸。”
听了这话,铁石做的心肠也该要化了,凤九呜咽一声,一头扎进帝君怀里,而便在此刻,最后一道天雷和荒火被那仙障吸收殆尽,随着天幕重归平静,悬月司的圆月光辉下,一身红色喜袍的东华帝君银发如雪,抬手化出镶着八十一颗稀贵宝石仙珠的凤冠,郑重仔细地为凤九戴上。
司命并没有立刻说礼成,他还记得,帝君尚有东西没有交给凤九,于是静静在旁等待,片刻后,就见东华帝君轻轻将凤九耳边垂下的最后一缕碎发并到她的耳后,自喜服宽大的袖摆里拿出一只碧绿的笛子,递到凤九面前:“九儿,可还记得此物?”
还没等凤九出声,白浅却已然认出那是凤九生辰时,她送给这丫头的碧海玉笛,小声奇道:“我就说,怎一次都没见小九吹过,原来早已到了帝君手上。”
凤九怔怔地看着那只笛子许久,半晌,终是笑弯了眉眼,她抬手,掌心里便已多了那只重新与箭头拴在一起的铃铛,在月光下闪耀着点点金光。
凤九眼底有泪光微烁,轻轻道:“帝君,九儿此生做的最不悔的事,便是当日在若水换了你的铃。”
很快,随着那于数万年前阴差阳错交换的信物重新物归原主,太晨宫司命星君扬声道出那句“礼成”,银色月夜下,万年的离苦辗转,三世的缱绻情思,终是化作相拥时的一声浅笑喟叹,凤冠上的钗镮叮当作响,凤九抱着他,那声夫君还未出口,便已叫他噙住了双唇。
那一日,他的千般相思,她的万种执迷,皆有了归处。
虽曾有过失望,亦曾有过别离,但终究,他与她的缘分,从来就不曾错过。
在万年之后,若要凤九回忆起那日十里红妆的大婚,她自然会想起在狐狸洞中对两老叩首时,狐帝落着泪将她扶起,她也会记得婚宴上,坐席间的好友亲朋皆是相偎相依,她记得折颜给她送上的送子枣,也记得姑姑唤的那一声吉时到,凤九记得自己是喝了许多酒的,太晨宫的凤鸾锦被被烛火映出了万般缱绻,她隔着一方喜帕,模糊地看见帝君的一头银发闪烁幽光,若说有什么,是她永生都会惦念的,便是下一刻,当那一席朦胧被揭开,她看见的那双眼,纵使曾经冰冷似极北寒雪,现今,却也融成了一团春日静水。
帝君说:“十万凡尘,千般轮回,百种悲欢,到底不如一个你。”
凤九记得在他眼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她笑了笑,将眼泪印在他的手掌心。
“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