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话衍生的电影，应该拍什么？

是像迪士尼的新片《胡桃夹子与四个王国》，整一台精致的奇幻宫廷服装秀，收割未泯公主梦的少女心？

还是像《沉睡魔咒》般外表阴郁，其实仍拥有温暖的内核？

如果有个人偏偏要离经叛道，拍一出彻头彻尾的暗黑童话，那应该如何演绎呢？

且看这部《潘神的迷宫》。

本作导演为吉尔莫·德尔·托罗，喜爱他的粉丝称他“陀螺”。

提起陀螺，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影片《水形物语》就是他执导。不仅演绎了一出“人与怪物谈恋爱”的旷世绝恋，还同时涉及种族、同性恋等敏感话题。

作为极爱拍怪物的导演，陀螺将怪物拍出另类的美感的同时，还能让影片兼顾叫好与叫座。

可以说，陀螺执导的怪物片，绝对值得一看。

那么，一部有怪物的奇幻片，是否合我们这群成年人的胃口？

影片背景设定于1944年的西班牙。彼时法西斯主义仍在这片土地上肆虐，与此同时暗中有游击队势力抗暴。

很显然地，观众会联想这是一部政治隐喻片。

尤其，女主角奥菲莉亚的继父维达是位法西斯上尉，影片中几乎最为浓墨重彩的几笔都给了这个角色。

无论是用酒瓶砸烂人脸，还是用针线缝嘴上的伤口，凡是有维达的镜头，都充斥着压抑的氛围，并依稀闻到血腥味。

类似于《辛德勒的名单》里的集中营指挥官阿蒙哥特——他随意射杀犹太人以作为晨起运动的发泄，维达上尉同样热爱生杀予夺的权力。

作为村庄的独裁者，他抓到一个口吃的俘虏后，允诺道数三下不口吃就放他走，并扬言“我要放他走，谁敢反对？”

俘虏以为看到生的希望，结果却在数第三下失败，依然受到酷刑的惩罚。

这样的猫鼠游戏在影片中并不少见，无疑增加了影片的紧张感。

可以说，维达上尉就是现实的化身，是童话故事里最黑暗的底色。

有他在的地方，就无法做美梦。

奥菲莉亚毕竟理想主义，从她一开始踏入继父的权力掌管范围，反叛因子便初现端倪。

但在强大的现实威压下，理想主义者只能沉溺于自我幻境。

最初她看见了小精灵，满怀欣喜地告诉母亲，却只得到了一句“你踩脏那双鞋。”

瞧瞧，理想一脚踩到了泥泞里。

母亲曾经也是孩童，也许也想过遇见神祗，说不定还做过和奥菲莉亚一样的的公主梦。

但对待奥菲莉亚的幻想，她却劝说“你长大，就会发现人生不是神话，现实残酷，你即使痛苦也要明白。”

这是小孩子不懂的、大人对现实的无力感。

残酷的现实是影片寓意的一重，黑暗的政治又是另一重。

奥菲莉亚在精灵的指引下闯入迷宫后，潘神告诉她：要完成任务才能回到地底世界，做无忧无虑的公主。

任务是：除掉盘踞在大树里使树枯萎的癞蛤蟆，带回一把金钥匙。去地下恶魔的宫殿，用金钥匙开取中间柜门，拿走物品。

但奥菲利亚的钥匙打开了左侧柜门，并取出了匕首。将匕首刺破弟弟的皮肤，用他的一滴血开启地下王国的通道。

这任务有其隐喻。

树是什么？西班牙。盘踞在树根，死时吐出厚厚脂膏的癞蛤蟆则是依附在大树上的波旁王朝。

树已枯朽，波旁王朝却不忘汲取养分，搜刮民众，1936年才被推翻。

匕首自然是战争，奥菲莉亚握起匕首，从单纯的理想主义者转变为革命者。

但她却没有禁受住诱惑，偷吃了地下宫殿里的两颗葡萄，以食人为生的恶魔苏醒了。

革命者也会腐化。试想古往今来，有多少打着平权旗号的革命者最终也成了压榨者呢？

正如1936年之后的西班牙，独裁者佛朗哥上台，法西斯主义横行无端，民众依旧水深火热。

那么，只好用无辜者的牺牲去换取最后的成功，一滴血换一个王国。而奥菲莉亚不愿意。

在她与潘神的僵持中，继父赶到抱回了弟弟，随意的一枪打在了这个天真纯洁的小女孩身上。

李安当年拍《色戒》，发愁怎么拍王佳芝的凋零。

原著中是这么说的“把那一带都封锁起来，一网打尽，不到晚上十点钟统统枪毙了。”

张爱玲对自己的女主角都不例外地狠。

读者读到此处，还未反应过来，女主角已没了，回头看就是怔然。这是文字语言的张力。

“统统枪毙”李安处理得并不好，冗长且啰嗦，观众如我已不耐烦。

陀螺的这一枪就是恰到好处，这是电影镜头的冲击感。

怎能让人不感叹生命的陨落如此轻易，又如此美丽，正如大片殷红在白衣上渗出的蔷薇。

童话就是美与丑、善与恶、天真与残酷的交织。

血腥、暴力、嫉妒、贪婪，即使在一删再删、一改再改的当今版本，我们也能隐约瞧见它最初的黑暗阴影。

还记得灰姑娘的那双水晶鞋吗？

大姐二姐为了穿上博得王子的宠爱，不惜让母亲分别割掉自己的前脚趾与后脚跟。

鲜血从水晶鞋中汩汩流出，倒也不失为一种凄厉美感。

陀螺显然比安徒生更具野心，这部暗黑童话，除去这些特色外，最吸引人的当然是它的政治隐喻。

最可惜的是，在导演的语焉不详里，直至结尾，我们依然不知道，那个地下王国究竟是真实存在，抑或仅仅是小女孩的幻想。

或许他自己也在迟疑，该让这部片的观众看彻底的灰暗还是废墟上的光亮。

相较于这部电影，《辛德勒的名单》黑白世界中红衣小女孩的存在更像一个童话。

一个大家都期望的、代表希望的童话。

鲁迅说：“悲剧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陀螺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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