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情：过时的地图
抱残守缺，与现实脱节，这是不少人的通病，坚守过时的观念，对现实漠然置之，是构成诸多心理疾病的根源，这种情形心理学家称之为移情，不夸张的说，有多少心理学家，就有多少关于移情的定义。而我的定义是，把产生于童年时期并似乎一直适用的对于现实的观念和反映，不恰当的转移到成年人的世界里，这就是心理学上的移情。移情是心理治疗的常见症状。移情过程可能很微妙，也极具破坏性和普遍性。
我曾接待过一位三十多岁的病人，对于他的心理治疗，因其移情程度过重而宣告失效。他是一个电脑技术员，因妻子带着两个孩子离去，不得不向我求助，失去妻子并未让他痛苦，失去孩子却让他无法接受。孩子对他的意义大于妻子，妻子曾暗示他，除非他去看心理医生，恢复正常状态，不然他们永远不会回到他们身边，为了得到孩子，他只好接受心理治疗。我了解到妻子对他不满的原因不止一个，他心胸狭窄，经常无故产生妒忌心理，与此同时，他却疏远妻子，对她缺乏体贴和关心，他频繁更换工作也令妻子难以忍受。早在他青春期时，他的生活就混乱不堪，经常与警察冲突，曾因酗酒、斗殴游荡、妨碍公务三度入狱，他大学的专业是电子工程，后来他被校方开除了，他似乎并不在意，就像他说的：我的那些老师都是伪君子，和警察没什么区别。他头脑灵活，在电脑界找到工作原本不在话下，奇怪的是，不管做什么工作都没法坚持下来，顶多不会超过一年半，获得提升更是难上加难。他有时是被单位解雇的，更多的原因则是因为和上司争吵因而被迫辞职。他这样描述他的上司：他们都是骗子、谎言家，他们只想保护好他们的臭屁股！他总是说：你不能相信任何人。他声称童年生活正常，事实却似乎相反。不经意间回忆起父母带给他的多次失望。他们答应他生日那天送他一辆脚踏车，后来却把承诺抛在脑后，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忘记孩子的生日。他本人很伤心却不认为情形有多么严重。他只是想到他们可能太忙了所以才顾不上他。他们答应与他共度周末，最后不了了之，理由还是他们太忙了。还有好几次他们说好到约定地点，比如聚会地点去接他，但最后却忘得一干二净，而原因仍旧是他们脑子被太多事情占满了。父母的漠不关心，让病人的童年充满了阴影，他被悲伤和失望的感觉所缠绕，逐渐的或者突然间，我不清楚是哪一种，他做出结论，他的父母是不可信的，有了这样的看法，他的心境逐渐有了转变，他感觉似乎舒服了好多，他不再对父母抱有太多期待，也不再把其承诺当一回事，他对父母失去了信任，感觉失望的次数大大减少，痛苦的程度也大大降低了，这个病人的移情得不偿失。父母是孩子的榜样这个前提竟然导致他成了病人。他没有机会拥有更称职的父母，他以为他的父母对待他的方式是所有父母对待子女唯一的方式，他对现实的看法也在发生变化。他最初的结论是，我不能信任父母，他们是不值得信任的，后来进一步认清了所谓的现实，我不能信任任何人，没有谁是靠得住的，这成为他人生地图的主旋律，并伴随他进入青春期和成年期。他一再同权威人物发生冲突，警察教师上司，这些冲突越发使他感到，凡是具有某种权威能给予他什么东西的人，都是不可信任的，他固然有重新修炼地图的机会，但所有机会全部错过了。首先他很难接受一个事实——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值得信任的。他认为，如果冒险去信任他们，无疑是偏离了固有的地图，其次，要想修炼地图，他必须重新评价他的父母，他必须承认父母其实不爱他，他们的冷漠根本就不正常，他的童年也不正常。承认这些无疑会给他带来剧烈的痛苦。第三，任何人都不值得信任这一结论是他根据某种体验做出的调整，这曾使他的痛苦感大大降低，把这种调整完全放弃，做出新的调整，对于他是异常艰难的事，他宁愿维系过去的心态——就是不能信任任何人，他还不自觉的产生主观臆想，进一步来巩固自己的信念，他强迫自己疏远所有的人，甚至不让自己同妻子过于亲密，在他看来，他的妻子同样不可信任，唯一可靠的就是孩子，因为他们是唯一权威不在他之上的人，是他在世界上唯一能够信任的人。移情现象本身就是一种地图，病人向心理医生求助是因为旧地图已不再生效，但头脑中的观念仍然根深蒂固，他们拒绝作出调整，甚至为了捍卫旧地图的有效性，就地争锋相对的反抗，这样心理治疗就很难取得进展。那个电脑技术员就属于这种情形，一开始他要求星期六前来就诊，过了三次他就破坏了约定，因为他找了一份周末兼职差事，帮助别人修剪草坪。我建议他把就诊改在星期四的晚上，可是过了两次他就因为单位加班而中断治疗。我不得不重新调整接诊日程，把时间改在星期一的晚上，因为他说过，星期一很少加班。同样仅仅过了两次，他连周一晚上的就诊也取消了，我开始感到怀疑，我问他是否真的需要加班，因为我不可能再安排别的时间给他治疗。他最终承认其实公司并未要求他加班，他只是希望多赚些额外的收入。在他看来，工作远比治疗更加重要，他对我说，如果星期一晚上不加班，就会在星期一下午四点钟左右打电话通知我。我坦率地对他说，这种计划不适合我，我不可能把周一晚上的计划通通放到一边，专心等待他不确定的就诊。他感觉我过于苛刻和冷漠，因为我竟然把我的时间看到比他还重要，所以我根本不看重他的病情，简而言之，他认为我根本不值得信任。到了这个地步，我们的合作只好中断，我也成了他旧地图上新的界标。
移情现象不仅存在心理医生和病人之间，父母和子女，丈夫和妻子，上司和下属之间，朋友以及国家之间都会出现移情问题，在国际关系中，移情是个有趣的研究课题。国家首脑同样是人，他们部分人格都是童年经验塑造的结果，他们的言行导演出许多值得思考的政治现象。譬如希特勒追随的是什么样的心灵地图，他从何而来？从越战开始到战后，美国经历几任总统，各自都有怎样的人生地图，我想他们的地图肯定各不相同。在上世纪三十年代，人们的地图是怎样的，他们普遍的心理和行为对于美国经济的萧条有着怎样的影响？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成长的一代，他们的人生地图又是什么模样呢？如果说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国家经历塑造的地图导致美国领导者发动了越战，那么六七十年代的地图又将给我们的未来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呢？从政府首脑到普通民众，我们应该如何尊重事实，及时修订人生地图呢？逃避现实的痛苦和不幸是人类的天性，只有通过自律才能逐渐克服现实的痛苦，我们必须尊重事实，尽管这会带来痛苦，但远比个人利益和暂时的舒适更为重要。我们必须淡化暂时的不舒适感，应该追求真理而不是幻想，并愿意承受所有的痛苦，要让心灵获得成长，让心智走向成熟，就要竭尽全力永远尊重事实乃至献身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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