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书卷十三·六〇】
余甲子科从沭阳就聘南闱,过燕子矶,见秦秀才大士题诗壁上,有“渔火真疑星倒出,钟声欲共水争流”之句,心甚异之。次年,奉调江宁,秦以弟子礼见。见赠一律,中二联云:“门生半为论文至,大吏都邀作赋还。玉麈清谈时善谑,乌纱习气已全删。”予月课多士,拔其尤者,如车研、甯楷、沈石麟、龚孙枝、朱本楫、陈制锦及秦君等,共二十人,征歌选胜,大会于徐园。有伶人康某为余所赏,秦即席赋诗云:“秋云幂历午阴长,舞袖风回桂蕊香。忘是将军门下客,公然仔细看康郎。”一坐为之解颐。余尤爱其《游秦淮》云:“金粉飘零野草新,女墙日夜枕寒津。兴亡莫漫悲前事,淮水而今尚姓秦。”后中状元,官学士。
甲子科,指乾隆九年,1744年。
南闱,明代于南京举行的应天乡试的别称。闱,指考场。明代实行两京制,故以在南京举行的应天乡试为南闱,以别于在北京举行的顺天乡试。清沿之,以江南乡试为南闱,顺天乡试为北闱。
燕子矶,位于南京市栖霞区郊外的直渎山上,因石峰突兀江上,三面临空,势如燕子展翅欲飞而得名。直渎山高40余米,南连江岸,另三面均被 江水围绕,地势十分险要。矶下惊涛拍石,汹涌澎湃,是重要的长江渡口和军事重地。被世人称为万里长江第一矶。在古代是重要渡口。康熙、乾隆二帝下江南时,均在此停留。乾隆在此书有“燕子矶”碑。“燕矶夕照”为清初金陵四十八景之一。燕子矶附近有弘济寺、观音阁等建筑。岩山有12洞,为江水冲击而成,大多是悬崖绝壁。其中以三台洞最为深广曲深。
秦大士,(1715年—1777年),字鲁一,又字鉴泉,号磵泉,又号秋田老人,江宁(今南京)人,乾隆十七年(1752年)状元,官至侍读学士。名儒硕德,名重一时,诗、书、画称三绝。书法直逼欧、柳,又工篆、隶。
玉麈,音yù zhǔ,即玉柄麈尾。麈,古书上指鹿一类的动物,其尾可做拂尘。出自《晋书》卷四十三〈王戎列传·(从弟)王衍〉:衍既有盛才美貌,明悟若神,常自比子贡。兼声名藉甚,倾动当世。妙善玄言,唯谈老庄为事。每捉玉柄麈尾,与手同色。义理有所不安,随即改更,世号“口中雌黄”。朝野翕然,谓之“一世龙门”矣。
善谑,音shàn xuè,意思是善于戏言,亦指笑谈的资料。语本《诗·卫风·淇奥》:“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月课,音yuè kè。释义:1、每月考查、考核。2、明清时每月对学子的课试或对武官武艺的考校。《明史·职官志四》:“儒学官月课士子之艺业而奖励之。”3、宋代规定御史纠察官邪,按月奏事的制度。
车研,清代人。(资料缺)
甯楷,字栎园,江宁人。明通榜(清代科举会试中一种增加录取的榜额,雍正五年(1727),于会试落榜卷内选文理明通者,正榜外续出一榜,名为明通榜。引见后以教谕补用。乾隆元年(1736)、七年、十年、十九年具照此举行。五十五年后停止。)进士。官庐州教谕,善书法。
沈石麟,乾隆时举人,曾在四川汶县、陕西西安等地任教谕、训导。
龚孙枝,字云弱,一字梧生。清江苏江宁人,乾隆十七年举人。官曹州知府。工书画,好剑舞,善射,晓天文。卒年八十余。
朱本楫,乾隆三十六年辛卯恩科进士。
陈制锦(生卒年不详),字组云。一字楚筠。官知县。清诗人。曾与王文治、严东有、夏芝三、徐蒸远、俞耦生、鲍雅堂、刘朴夫、存子昆仲、家少林凡十人结社联吟。与扬州八怪之一黄慎有交往,黄慎有诗《社日呈陈组云邑侯》,邑侯,县令。按:“楚筠”见《随园诗话·卷九·二一》:“陈楚筠制锦曾效长吉体,为诗证明其事。”。
徐园。在南京。
幂历,音mì lì,意思是分布覆被的样子或弥漫笼罩的样子。宋·梅尧臣《和寿州宋待制九题·齐云亭》:“浩荡孤思发,幂历蔓草齐。”
莫漫,意思是不需要,没有必要。明·张居正《山居》莫漫逢人语幽胜,恐惊樵客问桃源。
【闲言碎语】
本条诗话的主角是秦大士,江宁人,袁枚在江宁任县令时,其在县学,算是袁枚的弟子门生。秦大士自幼聪明好学,10岁便能写诗作文,少年时书法就小有名气,以至所得润笔能养活家人。清乾隆十七年(1752年),秦大士一举夺魁,高中状元,名震天下。袁枚有这样的学生,当然自豪无比。而且,袁枚还把他结识的秦大士的过程写了出来,“过燕子矶,见秦秀才大士题诗壁上,有‘渔火真疑星倒出,钟声欲共水争流’之句,心甚异之。”袁枚写下这一段,就是告诉大家,我在没有见到秦大士之前,就很赏识其诗作了,有识才慧眼。
秦大士诗书画三绝,才思敏捷。从本条所载徐园聚会的戏作就能够看出其作诗既快又好。民间传说秦大士的故事不少,最出名的就是乾隆帝问秦大士:“你家真是秦桧的后代吗?”秦大士只说了一句话:“一朝天子一朝臣。”此回答被人赞为最佳应对。既没有直接回答是否,又巧妙奉承了乾隆,暗喻在乾隆圣明天子治下,不会出现秦桧那样的奸臣。那么,秦大士家族究竟与秦桧有没有关系呢?答案是有的。秦家的祖先秦梓,是秦桧的同父异母哥哥。不过,秦梓与秦桧政见不合,在台州知府任上,被劾罢职。为避秦桧,迁家溧阳隐居。秦梓一脉后世开枝散叶,有迁居安徽当涂。明崇祯末年,秦大士的曾祖父秦应瑚从当涂到江宁避乱落户,由此一直延续下来。
秦大士为人清正,在外只做了十来年的官,乾隆二十八年,就退休回归金陵。不过,他的后代颇有出息。长子秦承恩是乾隆二十六年进士,历任江西巡抚、直隶总督、刑部尚书、工部尚书。次子秦承业是乾隆三十五年进士,在上书房教皇子读书,连道光皇帝都称他为师傅。孙子秦耀曾,举人,官兵部郎中。
袁枚在诗话中写道:“余尤爱其《游秦淮》云:‘金粉飘零野草新,女墙日夜枕寒津。兴亡莫漫悲前事,淮水而今尚姓秦。’”此绝句,有人解读为,秦大士在此诗中,不但不为其先人秦桧干的坏事而羞愧,反而以秦淮河依然姓秦而向人们示威,显示了秦大士人品低下的另一面。说句实话,我也是觉得这首诗很好,想着深入学习一下并介绍给大家的。看到这样的解读,真的被吓住了。如此解读秦诗的读书人,没有出生在大清朝,是秦大士的福气;而生活在我们周边,则一定是对我们的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