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曾经深切地相爱，但从未相见。

1.

那年春天，我是经济学院金融系的大一学生。全部课余生活都用来泡图书馆，呆在宿舍写诗和小说，有时也上网跟陌生人聊聊心事、在自助建站平台上做做个人主页，在“榕树下”网站发发文章……我喜欢一个人在自己的世界里，其实也是因为我很穷。每个月只有三百元的生活费，有点拮据窘迫。所以我不能像班里来自广东江浙地区的同学们那样，假期可以去龟山去庐山，去黄鹤楼去岳阳楼。

除了文学社，远离所有社团和组织。老乡会和班级聚餐我也尽量推脱，我不喜欢那些人多的应酬，也因为那些活动都要花钱。

开学不久，我的一组诗发在校文学社的刊物上，广播台有动听的女声播读，我竟然有了一点小小名气。上公共课的时候，有女生给我递纸条留qq，希望能跟我交流文学，也有在公共课教室的窗外看我长什么样子的。但是我自知不高大不帅气不阳光，浑身上下充满土气、穷酸、阴郁和颓唐，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对我失望，屏蔽了一切可能的情感。

开学的第三个月，我以我和一个北方网友的网聊经历为素材，虚构了一个纯情而美好的网恋故事，在文学社刊物上发布之后，我被更多人关注。但我仍然必须拒绝任何女生的好感。

有一回，我在二楼食堂吃着最便宜的饭菜，一个戴眼镜的很可爱的女生坐在我对面，非常友好地问我是哪个班的。我如实回答了她。她又问我看过一个叫“夏江”的一篇小说没有，问夏江长什么样子——夏江是我的笔名。我装作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夏江的东西很多都是网上抄的，他的人品也很差，班上没有什么同学喜欢他。

女生“哦”了一声：这样呀？

我肯定地点头，是的，就是那样，不用打听他了，他就是一个很不讨人喜欢的怪物。

之后，我作为夏江的口碑似乎真的变差不少，之后便没有人从我们教室窗外来打听我了。其实一个校园诗人算什么呢？比起一个穷得连早餐也要省的人，女生当然会更喜欢用最新款诺基亚手机砸核桃的广东同学。当然我也必须说句良心话，我白吃白喝了广东同学好几回。

那时候博客还没面世，我在一个叫“通途”的自助建站平台上做了一个简单的个人主页，里面是我的各种文章。在图书馆看书，在宿舍写作，在主页上发布作品，是我觉得最快乐的事。

其实年轻人当然也渴望和异性之间的情感，但我不得不拒绝现实中一切可能发生的情愫，只能寄情于网络。

一个冬天的周末早晨，宿舍里其他人头天夜里出去搞同寝聚会，唱歌玩耍通宵未归。我洗漱完毕打开窗户，空气中还有未退的晨雾。我呼吸了一口潮湿而新鲜的空气，看着对面山下一排排老旧的居民区发了一会呆。朦朦胧胧地，我又看到那个红衣女子的身影，她似乎又在像往常那样隔着雾气远远看我。

早晨的后山公寓很寂静，电话响了。那时用的是无来电显示的IC卡电话。我接起电话。一个女声问：请问你是B栋803的吗？

是。

夏江是不是你们宿舍的？

我就是夏江。

啊？这么巧？你那篇小说写得好好耶，可以认识你吗？

很乐意。我言不由衷地说。

真的吗？

真的。

那你能表示你的诚意吗？

需要我怎么表示呢？

能绕着电教楼跑三圈吗？

没问题。

本来那段时间我就有晨跑的习惯，何不做个顺手人情？我起床饶着电教楼跑了三圈。至于她有没有在暗中看到我所谓的诚意，我并不在乎。

跑完，去食堂吃了一碗一元钱的热干面，去网吧更新编辑自己的文章。那天的天气很反常，雾散后天气格外晴朗暖和，网吧里打游戏的人吵闹得很厉害，我觉得很闷热。

十点左右，一个QQ名“天使”的请求加我。我接受了。

“你能和我到长江大桥上见见吗？”一个陌生女孩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话，我觉得诧异。

那时候现实世界里的我似乎有点交际障碍，但用文字聊天自认为算得上高手。当时正流行安妮宝贝，还有一本叫《第一次亲密接触》网络小说，很多看过那本小说的人都对网恋有些向往。我和好几个女孩都聊得很投缘，但真的要见面谈情我会拒绝。因为去异地见网友需要花钱买车票，网友来见我请吃饭也要花钱。

“第一次聊天，我不会见你的。”她真的是天使我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去见她。

“心情很不好，你来见我，我请你吃好吃的。”

“这么好？要我怎么去见你？”

“手拿一只玫瑰花，头戴瓜皮小帽。”

“最好还拖双破鞋，拄一把伞柄。”

“是呀，你太懂了。”

“不好意思，我不会扮小丑。”

“让我开心一会儿都不行吗？”

“你可以学蒙娜丽莎一直保持微笑，但我没有义务让你开心。”

“气我？”

“你生气了？”

“当然！信不信姑娘我现在就能从我的追求者中喊十个出来，把你丢进长江喂鱼。”

“今天这么热，我正想去长江里冬泳。”

“淹死你！”

“我都死过好几次了，不在乎多死一次。”

“你以为你是猫呀？”

“我是人。如果见面了，死的一定是你——因为我是一个很丑的穷鬼，会把你吓死。”

“死了倒好，我现在就想死！”

“怎么说？”

“不想说。你愿不愿意来见我，跟我聊聊天？真的，我请你吃饭。”

“还是啃自己的馒头自在。你真的美得像天使，我现在也不会见你。”

“为什么？”

“太快了，接受不了。你要真那么无聊，推荐你看下我的个人主页。”我把我的主页地址发给匆匆下线。网费是上午一元钱一小时，我还得省一点。

之后因为要英语考级和备考期末，没有上网。年后返校去网吧，打开主页，看到每篇文章后都有很长的评论。署名是“小雨”。

我打开QQ，“天使”给我发来好多条消息，告诉我她认真读了我的每篇诗文，很喜欢我的文笔，虽然阴暗颓废了一点。又问我和那个网上认识的北方妹妹的故事是否真实，并说我的文章她也推荐给了她的表妹思思，思思也很喜欢我的文章。

被异性关注当然容易让年轻人获得存在感，我心里也觉得很喜悦。她对我文章的评论普遍都很中肯，我也很期待和她有更多的交流。于是我留言给“天使”也就是小雨，愿意的话可以给我打电话，我留下了宿舍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