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富西乱,南贵北贱,这就是X市持续了十几年的格局。
东城德哥,刑峰、老王和土豆的老大,一个差不多跟西城老刀一个时间出道儿的老混子,十三岁辍学后就在东西城交界的双城汽修厂开始当学徒,曾无数次目睹两城或同城帮派间的血拼。据说从那个时候起,他就立下志向有朝一日一定要一统东西城,结束这种血腥而无聊的局面。
“想要消灭你的敌人,就必须先要了解,甚至成为他。”如果说老刀当混子是乐在其中,那德哥当混子则是为了实现梦想。他内心其实是很痛恨混子,他加入社团的初心是为了改变并消灭混子这个在他眼中“畸形”的群体,因为他曾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在一次群殴被乱刀砍死。
如果说老刀从小品学兼优,被逼无奈动手才弃善从恶,并在尝到甜头一发不可收拾,在黑道上越走越远,那德哥几乎就是老刀的反面。父亲是个混了十来年还在底层不知悔改的小流氓,每次在外边不是打人就是被人打,每次回家不是喝醉就是即将喝醉。小德哥更多的童年记忆都是妈妈抱着自己偷偷躲在没人的角落里哭泣,所以他恨他爸,更恨那一帮跟他爸一样只会打打杀杀混吃等死的小流氓。
用德哥自己的话说:我跟老刀唯一相同的一点就是最终都混成了混子。除此之外,不管从人生经历,还是性格性情,他们都是极端相反的两个人,似乎注定了相生相克,只能有一个人笑到最后。
噩梦连连,无心睡眠,小德哥在这样的家庭里成长,成绩自然好不到哪儿去,于是在拿了个小学文凭之后便直接被老爸送到了汽修厂当学徒。当他渐渐长大,父亲慢慢改邪归正,家里的日子慢慢好转仿佛希望之光即将莅临的时候,噩运却先一步到来。
十五岁那年,他父亲接到前老大一个电话之后提着刀出去便再没有回来。小德哥清晰记得父亲临走时的笑容,“这是最后一次,还完大哥人情就好好过日子”的话语,以及第二天早上母亲发疯似的扑倒在那句早已冷却,满身是血尸体上的情形。
半年之后,当母亲病逝,凶手出狱之时,手提扳手的小德哥在一个黑夜里将这个毁灭自己幸福之人的天灵盖敲了个粉碎。当他一边靠着冷静聪明的头脑以及心狠手辣的手段征服整个东城的同时,他的内心也越来越憎恶自己,憎恶周围的一切。白天他是人见人怕的东城德哥,晚上他却对着镜子想将自己一身沾满血腥的人皮撕扯下来,最后像个流浪狗一样窝在床底下才能入眠。
所以当他一怒之下从汽修厂靠着一把扳手敲出名头,靠着暴力积攒财富之后便开始脱离群众。他买了X市第一辆劳斯莱斯,每天西装革履非阿玛尼即塞露蒂,出入都是高档场所,喝的都是茅台五粮液,拉菲拉图,原来从不离身的大扳手也换成了一把54式。再后来,为了力争上游,德哥还参加了成人高考,又读了个MBA,今年更是申请了一项技术专利,并被X市理工大学特聘为客座教授。
“世界上有两种失败的人生,一种是压根没有梦想,一种是有梦想却无法实现。我甚至认为后者比前者更失败。这就像你辛辛苦苦种了一辈子地,到头来还没等到收获就跟这个世界赛由那拉了。”德哥在人生第一次大学讲座上讲的这句话,曾引起满堂彩。
“我不是个有文化的流氓,而是个流氓出身,但已经从内到外都已经脱胎换骨的企业家、发明家、学者。我最大的梦想就是做一个:武能上马定乾坤,文可提笔安天下,成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高尚的人,一个对社会真正有用的人!”
可惜德哥高尚的想法并不能改变他用暴力攫取现在一切的事实,而一旦失去这一手段,自己苦心经营多年的光鲜外表将会被毫不客气的被外界扒光,颜面扫地。这是他最害怕,决不允许发生的事,也是他的梦想一直停留在“梦”和“想”这两个字上的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他要依靠暴力来对抗来自其他势力的入侵,并在某个时候将所有对手全部收编洗白,这也是他给自己定下的使命。
德哥这个觉悟其实源自于自己的亲身体验,一段曾经懵懂却痛彻心扉的爱情。
“如果我一无所有了,你还会爱我吗?”彼时,事业小成的德哥看着怀里的女人,满心期待地问。
“我爱的是你的人,不是你的权势和金钱。”女人看着德哥,满目真情。
“小莲,你真好,直觉告诉我,你就是我这辈子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等我改天将社团解散,咱们就去我的老家归隐山林,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
“德哥,你真的要解散社团?”
“是的。”德哥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冒着光。
“这可是你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难道你就忍心这么轻易的放弃?”
“呵呵,金钱权势不过是过眼云烟,我早就看透了,也早就厌倦了这种打打杀杀勾心斗角的日子了。再说了,我混社会其实也只是为了生活,而我心之所往的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找一个知心爱人,一处安身小屋,平平淡淡度过余生。现在什么都有了,我自然要放弃我厌倦的黑帮生活。”
“可我还是觉得男人应该以事业为重,你这么年轻不——想更上一层楼,那不是很可惜?”
“不可惜。江湖路不是你们想的那么好走,稍有不慎就把全家性命都会搭进去。我当初走上这条路是逼不得已,如今有机会退出,就要当机立断。如果为了贪恋其带来的金钱和权势而放弃享受自己内心追求的生活的机会,那岂不是本末倒置,贻笑大方了。”
“额……德哥,你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不过,兹事体大,还须慎重呀。”
“兹事体再大,也敌不过跟心爱的人在一起,携手白头,天长地久。”
一个月后,被爱情感召改邪归正,从社团金盆洗手的德哥激动的带着自己心爱的女人小莲去了一个郊区一个名为听香小筑的住处。在一条潺潺的溪水边,一处红砖绿瓦的四合院落,一棵其华灼灼,枝叶夭夭的桃树下,德哥掏出一颗点缀着紫色小花,用小草编织而成的一颗“戒指”,单膝跪地对眼前这个仿佛有点懵逼的女人说了以下一番在自己心里准备了好几年,此刻终于如愿以偿可以说出来的话:
小莲,如果说我是一个夜里迷途的小孩,那你就是挂在天际慰藉我心灵,帮我驱赶孤寂照亮方向,漆黑夜空中最美丽的那颗星。
小莲,如果说我是一株荒野枯萎的小草,那你就是滋润了我的根茎叶,让我濒危之际久旱逢甘霖,从天而降最滋润的那滴雨露。
我等了很久,寻了很久,终于如愿以偿遇到一个我爱,爱我的,不计贫贱与,不爱富贵与荣华的女人,愿意与我一起离开物欲横流,摆脱世俗纷扰,到我曾经出生的地方完成生命的另一次重生。
小桥流水旁,泡一盏热茶,听虫鸣鸟语,;看花开花谢,日升日落,待岁月静好,这是我向往的生活,如今有你相伴,我愿余生有你。
小莲,嫁给我好吗?
女人不知道什么原因,愣了三十秒钟,然后问道:“德哥,你这是闹哪样?”
“求婚呀。”
“为哪样到这个地方?有啥子特殊的意义吗?”
“刚刚不是说了吗,这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希望我们结婚以后就抛开所有一切,到这里,在我们家的祖屋旁,再盖几间新房,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闲看风轻云淡,花开花谢……”
“你先等等德哥,你刚刚说的抛开一切,确切的说是?”
“解散帮派,金盆洗手,留下几万块钱过日子,剩下的都捐去做慈善。这些大部分都是不义之财,只有这样才能跟打打杀杀,肮脏血腥的的过去彻底塞呦哪啦。没有功名利禄,没有勾心斗角,没有虚情假意,心安理得与心爱的人过着悠悠南山上的日子,这才是我向往的生活。”
“噢,原来如此。”
“你愿意吗?”
“我……德哥,这个太突然了。你……容我再考虑两天,好吗?”
“好,我等你。”
然后,第二天,德哥就发现这个女人凭空消失了。又过了几天,他看到她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牵着另外一个老大的手。
“德哥,不是我不爱你,我只是没办法跟你过你想过的日子而已。”女人看着被一群人按在地上疯狂摩擦的德哥,流下两行热泪转身搂着另外一个男人毅然决然的上了一辆宾利车,扬长而去。
从那以后,感情受伤的德哥便不再敢再动真情,而且对女人,尤其是年轻漂亮、花言巧语的女人有着一种本能的敌视,所以他要让这些女人都到自己的妓院里去任人凌辱。而且,从那天起,他就发誓自己一定要买X市第一辆劳斯莱斯,因为宾利男抢走了自己的爱情。
德哥的报复很有文化人特色。多年以后,事业有成的德哥化妆成一个普通人,开着一辆破大众故意追尾了宾利男。然后当宾利男带着拜金女出来疯狂羞辱自己的时候。德哥打了一个电话,然后一辆崭新的劳斯莱斯开过来,一众弟兄背着好几十个编织袋冲过来,先是把宾利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将编织袋里总共价值三百万的钢镚儿一股脑的倒在宾利男和拜金女身边作为赔偿。
“呵呵,小莲,还认识我吗?不好意思,这是你想过的日子吗?”德哥朝拜金女微微一笑,坐上劳斯莱斯扬长而去。
X市还有一段据说是刚刚步入黑道时德哥在看守所里跟警察的几句对白,被很多后来走上同样道路的混子们奉为自我安慰的人生信条:
“为什么参加黑社会?”
“为了保护自己。”
“保护你们是警察的责任。如果你别人欺负,那自我防卫没问题,但尺度要掌握好,但最好的办法还是报警,让警察来处理,明白吗?”
“我以前很信警察,但后来不信了。”
“为什么?”
“我只想问问各位:当我十几岁在被那些街头混混强制收保护费,我爸被人砍死街头,我妈卖早点被人把摊位和三轮砸个稀巴烂的时候你们这些警察在哪?”
“全中国十几亿人,我们不可能面面俱到。我们尽全力了,可也不可能时时刻刻保护每个人的合法权益。”
“所以——你们保护不了我就自己保护自己,这有问题吗?”
“当然有,你这是以暴制暴,于情可原,于法不合。”
“你的意思只有忍辱偷生才是合情合法的唯一出路是吗?”
“当然不是。”
“so, tell me?”
刑峰动了老刀二叔这件事其实只是两个社团大战的导火索,警方打黑力度的加强让导火索烧的更快,但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利益。
前任市长在位的时候,X市的发展重心是东南,什么湿地公园,CBD,科技园……一股脑的油水都让德哥捞了。新任市长则把西南老城改造作为X市发展规划的重头戏。
政界中“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佳话一般不存在,有的更多是“前任修路后任拆墙”,要不政绩如何体现呢?
再加上随着近些年房地产的发展,拆迁重建工程量剧增,更是让原本人人避而远之的西城区成了趋之若鹜的投资热点。
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德哥看着逐渐萎缩的财政收入,当然很不甘心。而以老刀的性格,一旦势力壮大,入侵东城势在必得,这从他大手笔请职业杀手杀老王就看得出来。到时候不但自己多年来辛辛苦苦打拼的江山没了,连那个实现自己人生价值的终极梦想也会破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