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是我的大学同学。起初不认识他,只知道他会弹吉他,没日没夜的弹,只见他弹,没听过他唱,我以为是他不会用气,又或者在吃一首《喜欢你》的冷饭故作坚强。
学校新生报到,学长为我们班申请了迎新会,摆了一大堆吃的喝的,还有几个走过场的街舞社员,气氛不算尴尬,起码得尊重师姐的用心良苦。
L同学抱着看上去比他还重的吉他上了讲台。L润了下喉咙,坐在讲台的椅子上,把戴在头上的黑色帽檐扯了扯,熟悉的拨着弦,开口唱了首《北京下雨了》,全场一片掌声,他没说什么,走下台,就和没上过去一样。
L上课喜欢背着黑橙相间的包,把背肩放得老长,都把半个屁股都遮住了,我没和他说,这样显矮。
上课,基本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组合,学霸在中间,学渣在后头。我们都带书,把书摞到桌上整整齐齐。坐在离老师最遥远的地方。
讲授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教授,进门扶了扶眼镜 ,看了一眼教室静静坐着前面的女生,又看了一眼隔着十万九千七的男生,接着翻开了书本。
L从裤兜掏出了黑色的耳机,线头扯得很乱,他的母指指甲留了足足两公分长。他把音量调到最大,是那首《加州旅馆》,坐在旁边的人都听了五六遍,是个狼人。他很快进入了梦香,教授托着那本泛黄的《思想与道德》从他椅子前,来来回回走了七八次,故意把一声读成四声,L依然没醒,铃响了,他跟着醒了,教授傻眼了。
我和L不同一个宿舍,吃饭很难碰到一起,他喜欢新饭堂一楼的饭食,下课,常常见到他健步如飞地奔向饭堂,当L见到饭堂大妈那副开心又紧张的表情,引人发笑,开心的终于可以吃饭了,不开心的是,怕掌勺的大妈上了年纪手会抖。
“饭菜真难吃,简直猪食。”L想了想又改口“简直不是人吃的!”他停顿了一下,摸了摸头,接着又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无论他怎补充好像都改变不了原来的意思,也就放弃了挣扎。
晚上一般都没课,L会抱着吉他反复坐在门口扫。他没有正经的老师,看着不知那个山村旮旯的教学视频在瞎弄,还真学了点小门道。
学校社团招新,L如愿进入了吉他社。L背着把吉他,戴着黑色的棒球帽,穿了件绿色的格仔衬衫。今晚第一次吉他社迎新。
很快,L就回到了宿舍,把帽子随便丢在床上,拿出了那台响得像开拖拉机一样的笔记本电脑玩起了游戏。
“这么快?男人你怎可以这么快。”
舍友都喜欢开他玩笑。
“快个毛线,一群猥琐男,十个中有七个是穿格仔衬衫的,还有三个也是男的,那地方没法待人。”估计L在抱怨为什么没有女生。
L总共就去了社团三次,每次回来都把帽子丢在一边。然后把收藏的几句脏话全用了:“一群乌合之众,吉他几根弦都不知道,真是蠢到无可救药,到底是来打救我,还是我去打救他们!”
从那之后L就再没去过吉他社了。
L慢慢沉迷了游戏,把吉他五花大绑塞进了床底下。偶尔我也会到L宿舍串门,每次见他,像只小龙虾一样猫着腰在电脑前玩着游戏,两公分长的指甲在键盘上咔咔作响。我叫了L几声,他没听见,屏幕黑了,才反应过来,然后很礼貌叫了我声哥。
往后的思想政治课,L已好几堂课都没来了,教摇扶了扶眼镜不说话,只是用笔在教案日志上比划。他大概可能知道,一直以来,这门课是多么的不待见,也就司空见惯了。
商务礼仪是个特别的课,上课都要穿着正装。L每次都把领带勒得很紧,都快喘不过气了,皮鞋比脚还大,我们都以为他在穿水鞋。
L经常和我一起玩游戏,他玩得很烂,但L打字可以呀,猪队友和狗敌人莫名其妙会收到来自问候家人的病句,出现在他们的屏幕上,而L每次无论玩得怎样,都像是胜利者一样,又继续屠宰下一场。我们几个也就见怪不怪了。
L很久没碰吉他了,晚上过了凌晨一点,他喜欢和几个舍友,摸黑出去散步,从宿舍东穿过中庭教学楼,走过回廊,在宿舍西的足球场草坪上躺着晒月光。
学校坐落在一个临江的位置,横跨江面的大桥比学校要高一截,晚上车依然多,几十盏远光灯相互对视,时不时也听到悠长的船笛声传过来,夜深的足球场连蚂蚁嚼牙都能听到。
“等我以后毕业了,我买辆皮卡,在桥对岸长鸣,截着《加州旅馆》慢悠悠穿过女人的碎花裙。”
舍友调侃L说:“你把吉他卖了都不够一个雨刷的钱。”
L听后高声仰着喉咙喊道:“吉他谁都不卖!”
L和队友并着肩,大摇大摆地走回宿舍,一边行,一边唱着《光辉岁月》,经过女生宿舍,又会高呼几声,喊几叫悄皮的话,不知L为什么不会面红。
期未,图书馆亮起了红灯,很多人没找到座位的,干脆在图书馆门口树下搭了张台。
“L你不走吗,迟点图书馆没位置了。”舍友拿着本数学书问L
“你走吧,叛徒,我要继续教训猪队友。”
说完L打开了那台响得像拖拉机的笔记本电脑。
今天下午,数学闭卷,L坐我前排,看见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送了他一颗速效救心丸,我对L说,我也不知大学还有一门课叫数学。L紧张得无处可安放的小手,在桌上直捣鼓,一面鄙视的看着我。
我们不气馁,咬坚牙关,奋起直追,经过不懈努力,私底下,相互搭桥牵线,几经周转,终于搭上了学霸的未班车。
“太简单了,还是脑子好使,我没全抄,留了点空白,这样阅卷的看不出毛病。”
L长舒了一口气对着我说道。
几科考完后,同学去邻居宿舍借了一口锅,很早之前他们就在宿舍,用桶养活了两条鱼,买了些鸡肉,面条,丸子之类的,搞了个火锅。L发微信给我,叫我去宿舍庆祝逢考必过的日子。
他们都喜欢玩游戏,输的人很惨,得喝可乐。
我玩不过,L的肚子都胀成了十月,又换着样式玩。
真心话大冒险。
我们拿喝光可乐的瓶子做转盘,头部朝着谁,谁就回答问题,尾部指向的则是出题者。
他们问的问题,角度都很刁钻,我们班谁最好看?初吻大概什么时候失守了?你是男生还是男人。。。。。。
真心话还行,能答得上的都答了,虽然大家明知道这只是场游戏,但我们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诚实。可能这是我们吐露心声的最好机会吧。
大冒险那就更难了,瓶盖指向了我,我无奈走出宿舍门口,对着右前方不远处的女生宿舍,大声喊着某某的名字,最后三个字始终没力气喊出口,同学见状一片嘘唏。
可乐的瓶子指向了L。
另外一个同学,挑着眉头,然后邪笑着说:编辑一条告白的微信,发给你心里最喜欢的那个她。
L迟疑了一下,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反复在屏幕点了几次,发了出去。
我们接着玩,都快把尿裤子的事说出来了,玩得不亦乐乎,在玩的过程中,L的手机响了几次,手机上那颗绿色的信息提示灯,格外耀眼。
L摒着呼吸,看着冰冷的屏幕呆呆的没解锁,两公分长的指甲捏了捏鼻翼,他还是打开了,他那双眼神霎时间变得空洞,良久才回过神。
L爬到床底,猫着腰,把积满了灰尘的吉他拿了出来,拉开黑色的套子,抱着吉他,独自坐在门口,弹了起来。
“不玩了?可乐还没喝完。”我以为他不敢玩了。
“会唱《森林》吗?”L开口问我
“什么?”我一面茫然。
“真失败。”L像吃错了药一样。
他突然又唱起那道《北京下雨了》,只是声音夹杂着少少的沙哑。
L从桌子上拿过一根烟,问M同学借了打火机,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抽烟,打了几次,烟还是没着,L责怪了几句不争气,L 又接着打,烟点燃了,小吸了一口,烟在喉咙里打转,呛到他直冒火星。
“为什么学抽烟。”M同学问L。
“男人的两大爱好,总要学会一样。”L以玩味的口吻咳着烟说道。
我们没再理他,接着又喝起了可乐。
他也学会了吸烟,有时候半包,更多时候一包,一边操着游戏,一边咬着烟头。
毕业照那天,L一直看着学校门口,从早上八点,学士服下午四点要归还,他还在看,好像在等着什么,早上的人,全都散了,唯独他,还抱着那把吉他,看着学校门口,手中捏着的烟盒都瘪了。
L拖着行李箱,背着吉他,戴着黑色的棒球帽,走在校道上,没人来接他,只有我们几个男的去送他,没拥抱,他说男人不应该矫情,往我胸口给了一拳,说了声再见,走出了大学的门口。校园生活就这样落幕了。
L在佛山找了份工作,工资刚好够解决日常温饱。
毕业后我们很少联系,偶尔上游戏,还能见到他那张倔强不挠的嘴巴,不留情面的在屏幕上敲着键盘问候对手全家。
L和我在游戏上越聊越投机,谈天说地,无所不聊。说女人说大海,说钱财,说意外。突然他和我说要来找我,来我这过五一。
L依然背着他那把吉他,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出现在我面前,我往他胸口给了一拳,弱不禁风的样子从未改变,差点打到他骨折。
L很讲究,先把烟盒和打火机放在桌上,抖了抖套着吉他袋子的尘,捋了捋帽檐。摆放好物品后,他顺手,点着了根烟,问我有无烟灰缸,我说我不抽烟,他将一次性杯装了半杯水。狭小的房子,一小会就腾云驾雾了。
“会不会唱《森林》。”他拿出吉他问了我一句。
“半年前就会了。”我答道
“那我们唱《黄昏》吧。”L画风转得很快。
我们几经波折,录了一小段,还好,只是,十句有八句滑铁卢而已。
弹了一会,我转身上厕所,不小心把放在桌上的半杯泡满烟灰的水碰到了,黑色的烟灰,全倒在了L的吉他上,L突然兽性大发,对着我一声乱吼,像是莫名其妙睡了他女人,他拼命抽着纸巾,紧张地擦拭着那把因岁月而斑驳了的吉他。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发火。
晚上月光微动,我和L商量好了,像凌晨趟在学校足球场一样,找个人少的马路,体验校园以外的夜深人静。
“今天对不起,说话失了方寸。”走到一半L开口说道。
“这把吉他绑着你很久了,你试过挣脱吗。”我对着他说。
他沉默了一会,看了看西南方的天空:“初恋女友送我的,那时候还读高中,她知道我喜欢音乐。”
“怪不得你这么大反应,为什么不在一起了。”我开始好奇这个瘦得像猴的男人。
“大一的时候还在一起,我从没和别人说过,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我女朋友。还是抵不过时间和空间上的考验,她提出了分手,说我从未认真爱过她。”
我静静地听着。
“我问你会不会唱森林,她喜欢听,但每次我都唱不好。她没介意,反而更喜欢我认真的样子。”
“那天在宿舍玩大冒险,我打开了她微信,其实叫她不要离开我。她回了:开始就是错,再下去也只不过是徒增烦恼。不要再骗自己了,也不要再找我了,你在我心里已是一片荒芜,种不得半棵草。”
说了一路,L明显有点咽呛。
刚好前面有间24小时便利店,我进去买了两瓶啤酒,L走到柜台要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L点了根烟,又继续说道:“我还是没听她的,我每天都给她发信息,就如石沉大海。”
我把手中啤酒递给他:“液体面包,精神粮食,比金创药管用。”
L接过啤酒喝了一口接着说:“她还是没坚持住,在上周,我的坚持终于得到了她的回复,她说,现在生活得很好,有人在照顾她,他比我优秀,叫我不要再打扰她和他的生活。”
最怕空气突然的安静,我们就像当初在宿舍玩着可乐瓶,指针指向的是他,他一直在说着真心话,只是已经少了可以大冒险的选项。
“兄弟看开点吧,会有人遗忘你,也总会有人会在乎你。”我此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才是最好,毕竟,我和他一样,大学唯一不合格的一门课,就是爱情。尽管我们怎样作弊出猫,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我们都知道,最伤不得的就是爱情,同时也知道,不伤过的爱情,你便不知爱情的轻重。
“你会唱《北京下雨了》吗?。”他继续开口说道。
“不会,只是听你经常唱。”
“这是我学会弹吉他,第一次向她炫耀,她依偎在我怀里像个小孩子一样,静静听我唱完。”他脸上泛着泪光:“我唱给你听吧,不知道是她不爱听了,还是我唱得还不够好。”
“嗯。”
多想你用种种玩笑
让我知道
北京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