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离仓州,是准时的下午一点十分。正好是阳光最强的时候,照得每家每户的后院都是尘土飞扬,对面不识。来往的人倒是比往常多了许多,个个擦着油光满面的脸,嘴里尽是被晒干的饥渴。
韩秋生坐在第十三号车厢里,他特意选了一个既不靠窗,也不靠门的位置,擦着冷汗。车厢里空空荡荡,除了他以外,没有一个是人,倒是有一张不知道是谁拉下的百元大钞,静静躺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韩秋生盯着它发呆。
冷汗擦完,韩秋生突然想看看窗外流逝的风景,起身挪座。车厢门这时突然吱呀一声响,吓得韩秋生一下子坐了回去,接着扭头看向门口。
门口半开着,探出一个脑袋。那脑袋转来转去,好像在寻找什么。韩秋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刚感觉自己和对方对视了一眼,门便突然关了起来。
韩秋生等了一会儿不见动静,长舒一口气,就接着刚才的动作继续。这时门又吱呀一声开了,韩秋生双腿一软,索性坐了回去,死盯着面前的一百元,一动不动。
过了许久,韩秋生感到一阵尿意,起身去卫生间。路过后排时却吓了一跳。那里早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扭着头看着窗外,听到韩秋生的脚步声,只是抬头淡淡看了一眼,好像是在看空气一样。
韩秋生上了比往常久得久的厕所,感到双腿稀软才一步步挪着回到座位。坐了一会儿似乎想起什么似的,起身从架子上拿下自己的行李包,从里面掏出一大摞报纸和杂志,随意挑了一本,心不在焉地翻看。
翻完一本,韩秋生去拿下一本,却摸到一只手,吓得他缩回了去,抬头看,却是那个年轻人。
年轻人看了一眼韩秋生,咬了咬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能不能,看,看看……”一边指了指那一摞。
韩秋生盯着他看了好大一会儿,直到那年轻人脸色发白,转身要走的时候,才开了口。
“可以。”
年轻人顿时两眼放光,连句道谢也没有,就一脸欣喜地坐到过道另一侧,手里不知何时有了好几本杂志,随手翻了几页之后,就旁若无人地读了起来。
韩秋生看着年轻人,蓦然觉得他很像自己的儿子,他摇了摇头,结束了这种荒唐的想法。
可是他还是开了口。
“你很喜欢看书?”
“嗯?……嗯。”年轻人爱答不理地应了一声。
韩秋生顿时有点恼火,看了看年轻人读报纸入迷的态度,蓦地消了气。
“自己出来旅游的?你父母呢?没跟着你?”
年轻人终于抬头看了看韩秋生,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回答他的问题。
韩秋生一直盯着他,直到没了性子,才听到一声微弱的回答。
“没有。”
也不知道他回答的是哪个问题。
韩秋生抬头一看,年轻人早已低头继续啃着杂志,仿佛刚才不是他在回答一样。
韩秋生顿时没了兴致,狠下心挪到靠窗的位置,死死盯着窗外。
温暖的阳光照在他脸上,很快就让他有了睡意,双眼皮开始不听话地开闭。韩秋生索性闭上眼,任凭意识渐渐淡薄。
消失的那一刻,他还能听见不远处翻页的沙沙声。
“各位旅客请注意,列车已到达北都站,请带好您的行李……”
提示声惊醒了韩秋生,他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又开始接收这个世界的消息。
忽然,他停下揉眼的动作,停了一会儿,扭头看向另一边。
沙沙声已经不见了。
“我是一直在做梦吗……”坐在群众广场上的韩秋生,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
地上的一百元不见了,就那一摞也都安放有序,似乎没有拿出来过一般。
但那种真实却让韩秋生不相信此刻的感觉。
他叹了口气,放弃了思考,转而看着眼前来往的幸福家庭,脸上渐渐浮现出苦涩的笑容。
一阵脚步声和叫喊声传来,韩秋生回过神来,刚想回头看看,就感觉自己后背着了一掌,接着就看到四处乱窜的鞋子,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已经贴到了地面,然后就是咔嚓一声的冰冷触感,他勉强地扭了扭头,看到了几件制服。有一个人还在说着什么,但韩秋生已经不想去分辨了。他闭上眼,开始回想自己的过往。
“0110,出来吃饭了。”
韩秋生抬起头,看着这个已经呆了半个多月的地方。然后看了看眼前的人,缓缓起身,去接饭盒。
“哎哎等一下……”韩秋生又转过身,看着眼前的人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
“差点忘了,给,你的信。”
韩秋生双手一松,饭盒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迈出一步,双手颤抖着接过信封,然后撕开,映入眼帘的,是陌生而且歪扭的字体。
韩叔叔敬启:
首先请你不要惊讶,我怎么会知道你的名字,我也不会告诉你我是怎么做到的。没错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我就是之前,和你坐一列车的那个人。我给你写这封信的目的,就是想告诉你,是我报的警。我实在想不通,如果你是一个真正喜欢读报的人,为什么报纸种类会不全,我特地去车站看过了,所有的报纸你都买了一份,唯独没有法律日报。虽然这可能是我过于偏激的想法,然而我还是找到了你的家,发现了你干的事情。我猜你现在的表情一定很惊讶吧,你可能觉得自己处理的很干净,但我为什么还是发现了,这就是我要说的另一件事,因为我和你,是一样的人。
你也不必伤心或者愤怒,我已经自首了,本来我是不打算的。可能是因为你吧,肯把杂志给我看,而且还是安静地看完。
如果有可能,我倒挺希望,当你的儿子。
此致
一个渴望安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