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田雅志《长江》 电影带来的世界69
佐田雅志与纪录片《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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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录片《长江》拍摄于1980-1981年,与央视共同制作,佐田雅志自任本片监制、主演,并创作和演唱主题歌《生生流転》。
一、《长江》
1980年,日本青年佐田雅志来到刚刚对外开放的中国,从长江出海口上海出发,坐船溯长江而上,去了江苏、安徽、江西、湖北、四川等省,考察长江流域的地理地貌,拍摄了大量长江沿岸城市的影像,留下了那个年代珍贵的历史资料。
虽然佐田雅志当年因未获得中国政府的批准,最终没有去到青海拍摄长江源头(金沙江方向),只去了岷江支流上游。但这部最早拍摄的关于长江的纪录片, 影响了后来一系列这个题材的记录片,包括两年后的央视大作《话说长江》。
2011年,日本NHK电视台拍摄纪录片《长江天地大纪行》,导演竹内亮从青藏高原的长江源,一直拍到长江入海口,但他对那部纪录片仍不太满意。10年之后又拍《再会长江》,来反映这10年间长江的变化,而且这一次终于在长江西源的沱沱河,拍摄到冰川融化时“长江源头最初的一滴水”,大概也是在致敬佐田雅志当年未完成的心愿吧。
二、佐田雅志
1980年代,佐田雅志抱着吉他唱歌的形象令人印象深刻。
佐田雅志,艺名さだ まさし取自本名的平假名读音,1952年生于日本长崎市,自幼学习小提琴。1972年与吉田正美组成“grape”民谣二重唱小组。1973年发表首张单曲《雪の朝》。之后又相继推出《精霊流し》、《无縁坂》等热门歌曲。1976年小组解散后开始个人发展。1979年发表了大热门歌曲《关白宣言》,唱片销量超过150万张。该曲也曾风靡华语地区,1980年代在我国流行的《男子汉宣言》(演唱者为吴国松)既为该曲。其它知名歌曲还有《案山子》、《道化师のソネット》、《防人の诗》、《亲父の一番长い日》、《驿舎》、《恋爱症候群》等。此外,刘家昌的《我家在那里》也被他翻唱成《桃花源》,在日本流行。
随着中日的文化交流活动日益频繁,一些日本影视剧和流行歌曲被引进中国,其中也包括佐田雅志。他是那个年代当红的创作型歌手,专辑在日本销量可观,也因此成为对外开放后,第一个在中国开演唱会的日本歌手。
三、佐田雅志与《长江》
1980年9月的一天,北京展览馆座无虚席。人们在等第一个来中国开演唱会的日本人。
主持人简要地介绍完这个日本人的演艺经历和主要作品之后,观众们鸦雀无声。
这个文弱的日本人缓缓地走向舞台向观众们鞠了一躬,然后用流利的汉语说道:
中日两国人民是老朋友,过去那段不幸的历史使两国的黎明百姓都深受其害。因此,我希望用自己的歌声把两国人民的心紧密联系起来,为世界的永久和平作出自己的贡献。
话音刚落,观众们掌声雷动。
这个日本男人调弦开嗓,将自己的《雪の朝》《精霊流し》《无縁坂》《関白宣言》等经典曲目,演绎得余音绕梁、连绵不绝。
紧接着,他又去上海开了自己在中国的第二场演唱会,同样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那一年除了在中国开演唱会,他还参与了一个中日合拍片项目。
那时的中国观众只知道佐田雅志是一位歌手,却不知他还是一名导演和演员。
当时他从父亲口中听说,中央电视台正在筹划一部关于长江的纪录片,这引起他的兴趣,抱着试一试的心态,他写了一份合作拍摄的方案,没想到中国方面看了之后同意了他的提议。
按照佐田雅治和央视的合作方案,原本由日方提供设备、技术方面的支持,中方提供资金,佐田雅志只是作为演员出演。但是因为预算太大,再加上其它原因,项目迟迟无法启动。佐田雅志索性拿出自己的积蓄,从日本找来专业的摄制团队,自任编剧、导演和主演,自己来拍。央视只派了一位女翻译随行,但半途到了南京也因故返回了北京。
佐田雅志按照计划,从长江入海口,沿江而上,往源头追溯,辗转上海、江苏、安徽、江西、湖北、四川等地,一路用镜头拍摄下长江沿线的风景、遗迹和民生百态,留下了大量珍贵的影像。
后来在央视热播的纪录片《话说长江》中,其中有很多片段便是直接引用于佐田雅志的拍摄的纪录片《长江》。
尤其是,当年在三峡古道上背包行走的佐田雅志,应该不会想到,他曾经拍摄过的丰都“鬼城”、云阳“张飞庙”、还有奉节老县城,几十年后已经全都被淹没在水底,永远成为了历史。
在1980年代,一个外国歌手,想要深入中国内地,困难重重。虽然取得拍摄许可,但现场经常都有公安人员监视,而且也不允许事先踩点调查。佐田雅志和摄制团队,只能每到一地,一边收集信息,一边拍摄,拍摄效率大大降低。
按照原本的拍摄计划,佐田雅志到了宜宾后,想要溯源而上,沿着金沙江前往长江的源头。可是,由于当时的政策不允许外国人进入藏区,最终只能退而求其次,从宜宾沿长江的支流岷江去了乐山和成都,最后在峨眉山金顶,远望山那边的青藏高原,结束了这段始于上海的旅程。
我们现在看到的这部纪录片,虽时间久远,但影像质量非常好。那是因为佐田雅志为了真实地记录历史,坚持使用35毫米电影胶片来拍摄。而长江沿岸城市林立,风土人情千姿百态,对胶片的损耗极大。最终,佐田雅志共用了113万英尺胶片才拍摄完这部纪录片。这个胶片的使用量足以拍摄十几部故事片了。
当然,这部影片耗资巨大,原因也是多方面的。除了胶片原因,每到一个城市都做了航拍,那个年代航拍要调动军用直升机,是真正的大手笔。另外,由于佐田雅志是做音乐出身,缺乏电影制作经验,拍摄进度不断延期,最终超支严重。
佐田雅志不仅花光了自己的积蓄,还借了很多贷款。
纪录片《长江》于1981年的11月在日本上映。电影本身还算成功,但毕竟是纪录片,票房不会太高,最终拍摄成本远超票房收益,佐田雅志欠下了28亿日元的债务,加上利息最后是35亿日元。35亿日元,折合人民币大约一个多亿。
直到2010年,近60岁才还清。而拍摄这部纪录片的那一年,佐田雅志才28岁。
四、佐田雅志与中国
佐田雅志如此不计成本,孤注一掷的拍摄,与他的身世背景有很大关系。
片子里有一段佐田雅志在武汉期间,与武汉大学日语系的学生对话。有人问他,为什么对中国那么感兴趣,他提及了自己的父亲,和爷爷都曾经在中国生活,说自己对中国的向往,已经燃烧了20年,不是简单的一两句话能说清楚。
实际上,佐田家族和中国有很深的渊源。
他的父亲佐田雅人,从小生长在中国东北,会说汉语,曾经应征入伍参加侵华战争,后来他对中国一直深有负罪感……
佐田雅志的祖父佐田繁治,也是一个中国通。从明治末年到大正期间,曾在当时被称为满洲国的东北活动,从事的是谍报之类的工作。
另外,佐田雅志的奶奶和母亲也都在中国生活过,也就是说,佐田雅治全家都与中国有着非常深的关系。
从小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这也是为什么,佐田雅治一直对中国有着复杂的感情。
在武汉的旧租界,佐田雅治对着镜头说,武汉曾是父亲,母亲年轻时一起生活的地方,来到这里就像在拜访父母的故乡。对于中国的感受,他说自己感受到父母给予他的某种传承。
纪录片里,佐田雅志对战争的反思也贯穿始终。作为战后出生的一代,来到中国,他并没有要刻意回避那段历史,在南京拍摄城墙时,他就开始触及中日战争的问题。在湖北宜昌,当年日军向西进攻的前线,他采访了很多见证日军侵略的老人。在重庆,他又花很大篇幅去考察了曾经作为日军战俘收容所的地方,当时已经变成猪圈,墙壁上还依稀可见当年战俘写下的思乡文字。
而佐田雅志之所往想去拍摄长江,其实也是受祖父、父亲的影响。
少年时期的佐田雅志曾阅读祖父寄给祖母的信件,祖父在信中曾说“在四川的日本人就只有我一个”,这件事曾让他深受触动。后来他在准备去中国开演唱会时,父亲对他说“想不想去长江的源头看一看”,这句话更是推了他一把,于是有了后来他给央视写信,表达希望能够为长江拍摄纪录片的愿望。
四、《长江》与中国
对于奔流不息、不舍昼夜的长江来说,这些画面只是一次短暂的记录和回眸。
但这匆匆一瞥却记录下了1980年代中国的历史,每每回味,良久感慨。
秋风萧瑟的清晨,一晃而过的沿街店铺,像一部老电影,将人们拉进了1980年代的上海。那时的南京路还没有步行街,但其热闹喧嚣程度丝毫不亚于今天。
主干道上的“风琴”公交车缓慢而过,屈指可数的小汽车冲劲十足。
游人如织,行人匆匆,菜市场热闹非凡。
穿过人潮,佐田雅志来到一座古色古香的老宅里,拜访一位98岁的老人。
这位老人并非凡夫俗子,而是满清最后一位秀才苏局仙。
苏局仙时年98岁,是“南仙北佛”中的“南仙”,在书法界有着极高的造诣,一直活到110岁。
佐田雅志此行并非是来讨教书法,而是请苏老为自己的电影题名。
苏老研墨提笔,挥毫写下两个字——长江!
收起墨宝后,佐田雅志坐上了“东方红”客轮,从长江的入海口逆流而上,准备一直拍到发源地。
在旅途中,佐田雅志见识到了这条中国“黄金水道”的魅力:自隋唐以来,江南的稻米、丝绸、茶叶、瓷器,沿着水道一路向北,生生不息。
水上的一条小船,就是一户人家。
男人们在搬货、运货,女人们在织布、做饭,小孩们在做作业、玩耍。
古人言中国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旧社会船员不仅要忍受多变的恶劣水上天气,而且还要遭到“船把头”的盘剥,苦不堪言。
新中国成立之后,船民们的生活得到了极大的改善,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经上海,过无锡,来镇江,佐田雅志来到了南京。
这个曾经被日军毁坏过的城市,如今经过中国人民勤劳的双手建设,已经焕然一新。
中国人自主研发的南京长江大桥,横亘在长江两岸,架起了一座高速发展的桥梁。
街头上的国产“长沙牌”公交车、“电报鸡”三轮车,以及“二八杠”自行车川流不息,中国制造和中国速度,令佐田雅志佩服不已。
在南京的乡下,佐田雅志看到朴实的农民挽着裤脚犁田插秧、纯真的孩子光着屁股蛋在摸鱼捉虾、勤劳的小贩在集市上吆喝,他知道:今日的中国,早已今非昔比了。这里的人民,一定能建设好他们的美好家园!
穿过了江南烟雨,趟过了山川河流,佐田雅志去到了长江沿岸的每一个地方。
在无锡的集市上,他感受到了商业的发达;在白帝城的岸边,他体会出了李白胸中的诗意;在太湖的江畔,他感受到了漕运的辛苦;在汨罗的江边,他听到了屈原的呼喊;在乐山大佛的身旁,他体会到了佛教的威严;在峨眉山上、报国寺中,他得到了大师们的指点;在岳阳楼上,他跟范仲淹对话;在景德镇,他跟师傅们交谈。
更难能可贵的是,佐田雅志将1980年代中国人的真实面貌给拍出来了。
比如,渔民对未来的憧憬和向往。
比如,学生的勤奋和努力。
比如,孩童的贪玩和调皮。
比如,老人们的悠闲和豁达。
一切都是那么有条不紊,充满烟火气和生命力。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令人震撼,感人肺腑。
很难想象,一个日本歌手转行去当导演,举债拍摄一部关于中国的纪录片。
目前,豆瓣网友给该片打出了9.6的高分,这是对佐田雅志的嘉奖。
此次拍摄之旅,佐田雅志沿着长江沿岸的大大小小城市和村庄,一共走了3000多公里。
因此,这部纪录片已经不再是一部单纯的电影,而是一首现实主义诗歌,歌颂着勤劳朴实的中国人民,歌颂着日本的“精神故乡”。
日本前首相访问敦煌时曾言:“中国是日本的文化源泉,也是日本人的精神故乡!”
或许正因如此,佐田雅志才能从中汲取力量,不惜砸锅卖铁、四处举债来完成这一壮举。
在28岁到60岁这32年间,为了还清35亿债务,佐田雅志以平均两天一场演唱会的速度和强度拼命赚钱,同时他还要写小说、出书、出席各种活动,若是没有强大的信念支撑,恐怕他早就倒下了。
这部拍摄于1980年代初的纪录片,记录了40年前的自上海到成都,长江沿线的山川风景和市井城乡的旧物新貌。当年的记录,却成了今天珍贵的历史资料。
40年不过只是一代人的时间,但这40年变化太快,中国的社会风貌已天翻地覆。片中的记录,比之今日,山河虽旧,但古朴;市井虽陋,但纯朴。片中出镜的人物,目光清澈、纯洁,笑容坦然、豁达,毕竟,那是个充满希望的年代。
追忆过去,不是为了沉湎其中,更是为了理解当下,资鉴未来。
“叹人生之须臾,慨长江之无穷”。
时间的河流,如滚滚长江,永远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