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智这人惯于装疯卖傻讨巧卖乖,我实在顶讨厌他,好像只要有他在他样样都是好的,别人都是灰溜溜的。
向来冷心冷面的长辈们偶尔关心小孩们时总会特别问一句阿智如何,他的母亲也总会半真半假地打趣阿智和她另一个儿子,“家中长辈总是偏疼阿智些,阿哲也该学着乖一点”。这种场景一年相聚时总会发生几次,这时屋子里才会散发着半真半假的微弱的欢乐。
我实在是顶讨厌阿智,装疯卖傻讨巧卖乖,总是扮成那么可爱的小孩模样,笑意暖暖,未达眼底。
晚饭时,惯于讨巧卖乖的阿智一一请了长辈上桌,长辈们应了,上桌拾筷端碗开饭,谁也不说一句不笑一句,实在大家风范得紧,食不言寝不语。
惯于装疯卖傻的阿智言笑晏晏,跟阿哲讨论着各种话题,好像多好玩似的笑得开怀,时不时做出调皮模样等着被父亲轻斥一句被母亲笑骂一声。嘁,作小丑模样,蹭上蹦下,兴许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儿能够娱乐众人。可惜啊,大家风范的长辈们眼睛雪亮,抬眼看了自顾自笑得有趣的阿智一眼,夹菜张口,无声咀嚼,仍旧不说一句不笑一句。
我实在是顶讨厌阿智,装疯卖傻讨巧卖乖。您往饭桌上空仔细瞧,这边灰色的一团空气弥漫着大半个饭桌,这边一小块火红地火焰兀自摇曳,时不时想要侵占点燃那团固执的空气,然而自食其果被一点一点扑灭。您说,这出戏您看得尴不尴尬?所以我讨厌阿智也实在不是没有理由的,每每吃饭总要我看一出他装疯卖傻讨巧卖乖让我尴尬到不行的戏。
哎,二十几岁的大小伙儿终究是装不了三岁小儿的,即使阿智再业务熟练,也找不回二十几年前的纯真无邪与无烦无恼了,本来屋里空气就有点闷了,何必总是演滑稽戏给大家看呢?想不懂。
阿智在一次舒快畅意地笑了之后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好像在触发了他莫名的笑点之后终于笑得脱力了,好像终于笑厌了觉得没意思了不笑了。您要是还在饭桌上看着,您就会发现,那团红艳艳的火终于被滋滋地扑灭了,死状惨烈,闻者伤心见者流泪。长辈们应该是嗅到了不寻常的气味,抬头莫名地看了看莫名安静下来的阿智,母亲笑嗔阿智又发神经了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的。晚饭终于安静地散了。
我原本实在是顶讨厌阿智的装疯卖傻讨巧卖乖的,在阿智的笑终于被扑灭了之后我莫名地又觉得他可怜了,连着好几天感慨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
然而,可怜之人果然也必有可恨之处。安静的作恹恹状的阿智更让我讨厌了,每天凄凄惨惨戚戚地不说话,既不装疯卖傻又不讨巧卖乖,屋里原本沉闷的空气更让人透不过气来了。
您再往阿智脑袋上瞧瞧,黑乎乎的一团,谁曾想那么红艳艳的火焰下是那么阴郁的颜色。果然,我那么讨厌阿智是有理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