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杰明
一放暑假,就开始了一年中最忙的时候——夏收夏种季节,首先是割禾打谷。七月骄阳似火,是一年中太阳最毒最辣的时候,在这样的烈日下干活,辛苦可想而知。课本上学到的成语有了十分深刻的切身体会,如挥汗如雨、汗流浃背。
割禾时一般是左手抓住稻秆,右手用镰刀斜斜地勾在根部上一点,快速轻轻一剌,一头禾就割下来了,割到手里拿不住了,就放入禾篮里,叫一手禾。大人的一手禾较多,小孩的一手禾要少得多。放的时候要一手一手稍微交叉,这样打谷时一手一手分得很清楚,不会凌乱,拿起来就比较方便快捷。田里会有各种小虫子,有一种叫臭屁虫,名副其实,真的有一种好难闻的气味。割禾时要挽起袖子和裤脚,手臂难免会被禾叶剌伤;刚割下的禾头比较尖利,在田里走来走去的时候,脚踝处会被刺得红红的。晚上回到家来洗澡时被热水一冲,会感觉到更为明显的火辣辣的疼。
生产队时小孩不用干活,大人割禾时我们就跟在后面拾稻穗,客家话叫“捻谷粲”。大人看是自家小孩跟在屁股后面,往往会故意漏几棵不割,让小孩去拾。小孩捻的谷粲归自家,大人割的稻谷归集体。八十年代实行改革开放,农村分田到户,生产包干,各干各的,我们小孩也要跟着大人一起干活,割禾打谷也不在话下。农忙的时候经常干到午后一点钟或者晚上八点钟,当然小孩通常会比较早回家,回家也不是闲着,要帮忙烧火做饭、喂猪喂鸡、挑水淋菜之类。
打谷是比较苦比较累的。生产队时有一种使用柴油作动力的打谷机,我们叫它“大喙古”(大嘴巴的意思,“喙”客家话读zuoi去声),因为它有一个特大的嘴巴,把禾送入大嘴巴就可以脱粒了。那个时候经常是白天割禾,晚上打谷。禾坪下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机器声轰鸣,一片嘈杂,热闹非凡。我们小孩子其实很喜欢这样的气氛,也常常在禾坪边逗留,不愿回家睡觉,对此我是印象深刻,永生难忘。
分成一家一户后,这种打谷机就不再使用了,最开始是使用拔架绞子打谷,这是需要很大力气的活。拔架用木制成,有一个斜面,绞子是一根铁链(或篾索)两头各连接一个木棍做柄。几手禾放在铁链上,两根木棍交叉锁紧,双手举起过头顶,然后用力摔打在拔架的斜面上,还要前后左右变换方向摔打绞着的禾束,这样才能将禾束各个面的谷粒全部摔打下来。这个活只有壮汉才能干,一般不够壮实的男人打了几下就气喘吁吁,没力气了。我的伯父就是这样的一个壮汉,虎背熊腰,胳膊粗壮,胸肌发达。打拔架时光着上身,晒成古铜色的皮肤上,晶莹的汗珠在烈日阳光下闪闪发亮。绞子举起又摔下,摔打之时口中还会大喝一声以助发力,禾束摔打在拔架上也会发出沉闷有力的声音,一唱一和,很有规律,颇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与美感!对于这种打谷方式,我们小孩子只是玩玩而已,不敢放太多的禾在绞子上,但如果不够多又根本绞不住。
后来出现了脚踏打谷机,一边脚踏使打谷机转动,一边用两只手拿着禾束在打谷机滚轴上前后左右翻动,手、脚、腰都要用力,一天下来也是腰酸背疼手脚麻木。有时禾秆被打谷机上的铁弯子勾住,如果没有抓紧,手就可能会被拖向滚轴碰到转动的铁弯子,受伤流血的事也是有的。
再后来出现电动打谷机,就是脚踏打谷机加装一个小小的电动机带动滚轴转动,不需要脚踏了,但还是需要用手拿着禾束在打谷机滚轴上前后左右翻动,与脚踏打谷机没有两样,所以也只是解放了脚,手和腰还是没有脱离苦海。脚踏打谷机和电动打谷机我就打得多了,我习惯在大热天穿一件较厚的外套打谷,既起到隔热的作用,还可以防止皮肤被晒伤,同时防止秆屑粘在身上奇痒难耐,脖子上则围一条毛巾随时擦汗。汗流浃背、挥汗如雨的感觉,其实十分酣畅淋漓,有一种将全身能量都发泄出来以后的快感!没经历过的人无法体会,确实妙不可言。
打谷一般两个人并排操作,如果人手较多,还可以有人帮忙传禾。打谷机前的谷子会越堆越高,需要一个人拿着竹耙(客家话叫“耙揠”)将谷堆耙开,耙开来也好通风晾晒。另外谷堆里也有很多打谷掉下来的秆脓秆屑混杂其中,也要用耙揠将它耙到一边。
有些谷没打完,打下来的谷明天要晒,所以一般就留在禾坪下,不必收来收去,这就需要有人在晚上的时候进行看管以免被人偷了,客家话叫“掌谷”。将草席拿到禾坪下,就在那里过夜。有这样新奇好玩的事,对小孩子当然是很有吸引力的。我小时候就曾经在禾坪下过夜掌过谷,当然是陪大人一起。躺在禾坪下的草席上,天当被子地当床,抬头仰望夜空,月光暗淡、星星闪烁,白云徐徐飘过,颇有诗意!
打完谷并非就完事了,晒谷还是一件挺烦人的事哪!六月天孩儿脸,说变就变。有时正吃午饭,有时正睡午觉,天边一阵乌云飘来,只听有人大喊“要落雨了!”只得赶快放下碗筷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操起竹制的大扫把(客家话叫“葜扫”)、耥耙等工具去收谷。夏天的雨一般不会持续太长时间,所以一般收成一堆后就用大塑料薄膜遮盖起来,雨一停太阳又出来,不一会儿禾坪就晒干了,再将谷堆耙下来继续晒。为了将谷快速均匀地晒干,要用耥耙耥出一条垄间隔一条沟的样式,隔一阵又将原来的埂垄耙成沟,原来的沟耥成垄。还要打“葜把尾”,就是用大扫把将秆屑和秕谷(“秕”客家话读pang去声)扫到一边。
谷晒干后入仓前还要放谷。放谷用风车,一人摇风车,一人用撮箕(客家话叫“插”)装谷倒入风车的漏斗中,将谷分成精谷、秕谷和二秕子。秆屑和秕谷比较轻,从风车的大嘴中吹走了,精谷和二秕子用箩接起来,就可以入仓了。摇风车摇得手臂酸酸的,而且秆屑等尘物与汗一起粘在身上,痒痒地很不舒服。
生产队时,一切农事完成告一段落后,会有一次集体大聚餐,叫“做完田”,全队老老少少几百人全聚在一起吃饭,场面十分壮观,大人有说有笑,小孩追逐嬉闹,很有意思。
现在留守农村的基本上是老弱病残,青壮年都出外谋生去了。好在时代在进步,现在也基本上不需要人工去犁田耙田打辘轴了,有专门打田的机器,打得又快又烂。也不用人工割禾打谷了,外地来的小型收割机在收获季节就会来,收割脱粒一条龙,交钱就可以了。